仙药课上,祁红仙子正在教大家调配一种清毒止血的药,胖仙君失手打碎了一个药皿,“哐当”一声巨响在安静的学堂回荡。
“集中注意集中注意,”祁红仙子不耐烦地用书敲打桌面:“琯考在即,这么基础的仙药都调配不好,毛毛躁躁的。”
我环视一圈,发现苡安又没来上课,她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胖仙君他们没了撑腰的,整日耷拉着脑袋,魂不守舍。
似乎自从鹤青生辰之后,她就没在天神院出现过了。
南宫明说:“她被天后娘娘罚了。”
“被天后罚了?”我不理解:“那...我们也被罚了呀,禁足可没说不让来上课啊。”
“不是...”南宫明压低了声音说:“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
见我一脸疑惑,南宫明小声说道:“天帝陛下决意借武神殿下生辰,好好犒赏他,一来是奖励他战功卓绝,二来是发生了云华公主那档子事,怕天庭横生流言蜚语,正好借此,向六界展示天家的和睦,所以陛下下令武神的生辰要大张旗鼓地操办,不止天庭的众神诸仙,还邀请了不少下界的地仙上九重天来庆贺,以彰显天庭的威仪和一视同仁。”
“听说宴会上,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殿下的婚事,有仙官奏禀,说二殿下年纪不小了,担任着守卫天界的重责,可是偌大的武神宫连个女主人也没有,殿下膝下犹空,实难叫众天官心安...”
“天后娘娘是最知道殿下心思的,于是说:‘我儿虽战功赫赫,心却还没有定下来,只怕是要耽误了女儿家,况且也实在并无合适的人选,众卿若有推荐的人选,倒可引来见上一见。’这懂的人都听明白了,天后这话看似顺着他们的意思,实为推脱之词,都不知道要怎么接,偏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个什么东岳山山神,上前回话,说自己的女儿有幸在凡间与二殿下相识,一见倾心,虽只相处了半日,已然一副心肠都挂在二殿下身上了。”
“二殿下回到天上之后,她便开始茶饭不思,每日倚门望天,长吁短叹,想他想得快得相思病了,瘦了一大圈,做父亲的心疼女儿,实在没办法,只好豁出一张老脸,来天庭替女儿说亲,还说知道自己只是区区一介地仙,小小东岳山山神,身份低微,女儿也被自己宠坏了,配不上武神殿下龙章凤姿,不敢奢望能封妃,更不敢肖想当正宫娘娘,只是女儿思慕武神实在是思慕得紧,女儿家盈盈弱质,再这样下去只怕是要一命呜呼了,天可怜见,只盼能留他女儿在武神宫中,当个侍妾也罢,做个仙婢也可,只肖能时常见到二殿下,解一解她的相思之苦。”
“这番话看似做小伏低,实则字字句句都暗含胁迫之意,仿佛他女儿要是香消玉损了,那都是天家的不是,二殿下本想拒绝的,但这次宴席本意就是普天同庆,不好与下界地仙闹得太僵,于是按下不提,天后娘娘也只说,婚姻大事需从长计议,孩子都是父母的宝贝,不好亏待。”
“后来听闻那天晚上宴会还没结束,二殿下就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天后娘娘只好第二天一早把二殿下招到长明殿,与他商议此事,说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留在宫里做个侧妃,那女子天后娘娘已经见过了,虽算不上钟灵毓秀,相貌才情倒也还匹配得上...”
“你看,这山神老儿来九重天吃个席,还把自己的女儿也带上了,这明显就是有备而来的嘛,二殿下不肯应,又不想违逆天后娘娘的旨意,正为难之际,没想到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被苡安知道了,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也不管天后娘娘下达的禁足令,马上就从北溟来到天宫,直奔长明殿去了,据说在天后宫里大闹一场,闹得不成样子,连向来好脾气的天后娘娘都发了怒,本是要好好惩治她的,后来北溟仙族的族长,苡安的父亲亲自前来,求了半天,才把她领回去,天后勒令她呆在房中不许出来,连课都不让她上了。”
南宫明一股脑把话说完,见我愣在那里不说话,在我面前挥了挥手:“你怎么了?”
我有些无所适从:“你是说他...要成亲了?”
“铮”,我手中凤尾琴的琴弦断了。
在我身边踱步的鹤青放下手中的书卷。
“阿善,你又分心了,今天怎么了?”
我有些烦闷,涨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
“安灵曲正练到关键的时候,可要凝神聚气,心神合一呀。”他蹲在我面前温和地说。
我抬起头,目光与鹤青相迎,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问出口。
嫁娶之事终究是鹤青的私事,我又有什么资格过问。
他是天界武神,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不好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但我就是贪心,这个时候,我多希望自己可以自私一点。
“发生什么事了?”鹤青见我神色不对,问道:“你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没,没什么。”
鹤青像哄小孩一样哄我:“那便再弹一遍吧。”
也是,想那么多以后的事做什么,至少这一刻,他是在我身边的。
我只想与鹤青在烟落居,抚琴,练剑,烹茶,度过这段快乐的时光,哪怕很短暂。
“仙子在找什么?”过了几日,我和往常一样来学堂,却发现一位陌生的仙子在天神院门口探头张望。
“哦,我...我是今日来报道的...”仙子怯生生地欠身道。
来报道?可是玉穹真人不是说,天神院招生期结束,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招新生了吗?
“敢问仙子是哪个宫里的?”我问她。
“我...我并非天宫中的,前几日刚从下界上来...”
“你就是东岳山山神之女。”苡安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她径直越过一脸惊讶的我,走到山神之女面前,停下脚步,她的脸上挂着惯常轻蔑的表情,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小女石榴,见过仙子。”山神之女含羞带怯,垂着眼帘,一双灵动美目宛若一泓秋水,楚楚可怜。
“如今这天神院还真是什么人都能来啊。”苡安看看我,又看看石榴,出言嘲讽。
“仙子勿怪,是天后娘娘说我资历尚浅,不够格进武神宫服侍殿下,特许我来天神院进修的,这是天家的恩典,小女不敢推辞。”
我心中暗笑,哟,把天后都搬出来了,这是当面锣对面鼓,要跟苡安打擂台呀,先前她父亲费劲心机把女儿塞进天庭,现在看来这父女俩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苡安果然一点就着,推了石榴一把:“凭你也想进武神宫服侍,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石榴竟然顺势跪下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仙子了,凭的是什么,都是小女的不对,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请仙子不要生动怒。”
我叉着手在一旁看戏,苡安这是碰到对手了呀,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会演。
苡安想是也没料到这个不起眼的地仙居然会用这么一招,瞪着她:“你干什么?”
石榴抓着苡安衣服下摆说:“请仙子原谅。”
此时学生们陆续到来,见到此番场景,自然是以为苡安又在欺负人了。
苡安嫌恶地丢下一句:“喜欢跪就跪着吧。”便不再搭理她,一扯衣袖走了。
我走过去对石榴说:“仙子请起吧,这人来人往的,你跪在这里也不好看。”
石榴被我一叫就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追在我后面:“仙子慢走,请问仙子怎么称呼?”
“我叫阿善。”
“阿善,人美心善,真是好名字呢。”
这夸人夸得可真是到位,若不是刚才见识过她的手腕,我怕是就真信了。
这时,南宫明恰好喊我,我连忙抛下石榴跑了过去。
“跟你说话的是谁?怎得没见过。”他问我。
“石榴。”我挤出一个最难看的笑容。
南宫明连忙捂住嘴:“她就是...”
我点点头:“没错。”
“天后娘娘居然特许她来天神院上课,难道说...”南宫明叹了口气:“殿下自求多福吧。”
今天的仙术课学的是“聚气为箭”,顾名思义就是拉弓但不放箭,而是用自己的灵力凝结成箭,学生们依次试了几圈,没几个能做到的。
石榴耍了点小聪明,只见她的手指化出一株藤蔓,结成草剑射出去,稳稳击中靶心,倒被泰莱神君夸奖了一句:“不愧是山神之女。”
立刻就有学生指责她作弊,说:“这并非聚气为箭之法。”
泰莱神君说:“此言差矣,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擅长之处,或可称之为天赋,自然每个人’气‘的形态也不尽相同,发挥所长才是明智之举,反正是放空弦,能射出箭就行,读书不要读迂腐了。”
石榴娇俏一笑:“谢仙师指点。”
学生中只有白雅洁和南宫明完成得最好,南宫明的气箭稍差些,但也算是能结出“箭”的形状了,白雅洁则是一箭射穿了靶子,就跟使的是神兵利器似的。
课后,南宫明还跟白雅洁讨教,白雅洁描述得很简单:“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意坚不移,所信即所见,所见即所得。”
说得跟打哑谜似的,十分玄乎,我和刑廉都没听懂,唯有南宫明频频点头附和。
过了几日,石榴上课居然迟到了,《玉京史》读了两章了她才姗姗来迟。
“仙师息怒,武神宫实在太大了,我才去了数日,路还没人全,今天没有仙娥姐姐引路,我就...就迷路了。”
这话倒是不假,武神宫确实太大了,若不认得也确实很容易迷路,不过她这字字句句都在表现自己是武神宫中人,意图未免太明显,我仿佛能听到苡安后槽牙打架的声音。
苡安应该有好久都没有去过武神宫了,自从她乔装混入军中,跟随鹤青从蛮荒返回天界之后,鹤青似乎就彻底厌弃了她,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只说是苡安不听军令,被敌方掳走,害天兵受到挟制,影响作战进程。
但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若只是如此,那不过就是一个被娇纵坏了的女子为了见到心爱的郎君犯了错而已,有罪当罚,但不至于如此,鹤青就算不考虑天庭与北溟的关系,也应该顾及天后的颜面。
他们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没问,鹤青也没主动提及。
我曾经旁敲侧击地说过我在苡安身上发现的奇怪现象,包括那被魔气缠绕死相极惨的蜈蚣以及我和腾蛇姥姥与她对阵时,她使出的诡异招数,都显示了她与魔族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是苡安正统仙族出身,又怎么会与魔族有牵连呢?
除非她有把柄在他们手上。
“仙子留步。”课后,石榴叫住我。
“有什么事吗?”我转身问。
“我...我初来乍到,也没什么朋友,仙子愿意和我做朋友吗?”石榴扭捏道。
“别担心,我也是新来的,这地方虽大,它也...不吃人。”我没接茬。
石榴又说:“听说仙子是昆仑来的?”
我点头:“嗯,没错。”
“昆仑山上的仙子都和阿善一样美吗?”石榴没头没脑地说。
“呃...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石榴涨红了脸,不安得搓着手,随即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入武神宫有好几日了,却连武神殿下的一面都没见着,他...似乎时常外出,我想着,最近好像也不用带兵打仗,不知他都去了何处?”
“那你应该去问武神殿下呀,问我做什么?”我满脸堆笑。
我注意到苡安正躲在暗处偷听我们讲话,石榴这是要转移矛盾,把我推出去当挡箭牌呀。
她话锋一转,秀眉微攒:“哎呀,也不知道琼华仙子为何这般讨厌我,处处针对我,我,我本来就人生地不熟的,这下在天庭的日子更难熬了。”
我笑着说:“再怎么说你也有个山神父亲替你出谋划策,如今连天后都为你撑腰,还有什么可愁的,要说孑然一身,那我岂不是比你更惨,苡安为人就那样,若你真觉得过不去,避开点就是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赶快修完天神院的课业,到时候分了宫,当了天官,各自都有自己的任务,就不常打照面了,日子岂不松快很多。”
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
石榴见我不上套,也不顺着她的意思接话,就找了个理由,说玉鼎真人罚她打扫益丰堂门前的鼎炉,匆匆结束了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