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弥散着硝烟的硫磺味,水面上漂着一层浮末,看上去像是石灰。
难道这就是爆炸的真相?
硫磺得水而大作,自水跳出,其声如雷,石灰散为烟雾,可迷人眼,船板滑腻,应是抹了鲸油,若此时再放一把大火,岂不是声势有了,伤害也有了。
我飞步上前道:“龙闰,住手!”
他的样子有些古怪,眼神狠厉,神情阴鸷,和平日里愣头愣脑缺根筋的二世祖形象全然不同,跟中了邪似的。
“龙闰,你怎么了?”我察觉到他的异常,不再摆出敌对的姿态。
“龙闰。”我试探性地朝他走了一步,他身子晃了晃,但没有攻击我。
“你冷静一点,发生什么事了?你爹呢?”我问。
“有,鬼...”龙闰呓语。
“什么?”我一下子没听明白。
龙闰忽然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有鬼!有鬼!”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他忽又提起双刀,推开我冲向越妍。
我只好敲击龙闰的后脑勺,将他打晕。
越妍瑟瑟缩缩,被吓得直哭。
“嘘...”我尽力安抚她的情绪,等她稍平静下来,问:“你有见到武神殿下吗?”
越妍摇摇头。
“别哭了,”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的?难道那日那个蒙面人是龙王派来的?”
越妍抽抽搭搭地说:“我也不知道,只记得有人闯入我的房间,将我掳走,之后我就被送到龙族大军里了。”
“难道是龙王想用你威胁你父亲?”
越妍又摇头,表示不知。
“可我父亲心中只有鲛人族复兴,平日里也并不在意我们兄妹,龙王捉了我亦是无用。”她说。
我叹了口气,越妍如此怯懦,看来也是问不出什么了,我想立刻去找鹤青,但又不能任由她和龙闰在战场里自生自灭,只好把他们都带上。
幸好有金乌在,能驮动他俩。
我和越妍费劲将龙闰推到金乌背上,自己也翻身上去,勾着金乌的脖子说:“去皇宫。”
金乌振翅飞高飞,从望夜城上空掠过。
城中各处都有零星的鲛人和龙族士兵在殊死搏斗,呼喊冲杀和刀枪碰撞声四起,看来龙族的先头部队已经顺利进城了。
若是由天兵先一步进入皇宫,控制住鲛人,那末龙王也就没有理由再大开杀戒了。
我一低头,瞧见几个虾兵蟹将正在追杀一个鲛族少年,少年身形瘦小,却很灵活,在街头巷尾穿梭,眼看龙宫士兵追了三条路都没追上。
虽然我此刻恨不能立刻飞到鹤青身边,可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无奈,我示意金乌往下降,在低空停留。
此时那少年已经被逼到死路,退无可退了,他倒是一点也不怕,目光坚毅,颇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
少年的手上握着一件瓷质黑釉品,像是两个碗合在一起,虾兵蟹将似乎有些忌惮此物,踌躇不前,待我看清瓷制品外露的一截引线,瞬间就明白了。
我一跃而下,凌空翻身,落在少年面前。
“你是谁?”龙族士兵气焰嚣张。
少年愣了愣,要点引线的手也停住了
我微笑着缓缓走向前,抬眼道:“望夜城已由武神宫接管,尔等可以退下了。”
“你是天界的?”一螃蟹精说:“我们可是奉龙王之命夺回望夜城的,你无权干涉。”
“既知我的身份,还不快滚,”我眼色一变,白色雷电瞬间闪耀全身:“你们连一个少年也不肯放过,是嫌龙族对鲛人做下的孽还不够多吗?”
龙宫士兵动作一滞,顿足不前。
这时,我身后的鲛族少年忽然掷出手中的震天雷,我一惊,连忙飞身旋踢,将炸药踢上天。
随着“轰”的一声,震天雷在天上爆炸了,索性无人伤亡,只是爆炸碎屑飘落,惹得一身硝烟气。
我转身刚想怒斥那孩子,却见他眼里噙着泪,脸色煞白,虽是咬着牙逞强不哭,但明显是被吓到了,我心软了,对他说:“这不是小孩子该玩的东西,以后别碰了。”
那少年却说:“首,首领说必要时,我们要以血肉身躯,和敌人同归于尽。”
这杀千刀的越丘图,当真是只想着光复鲛人族,完全不顾惜族人性命。
我冲他笑笑,俯下身,温和地说:“大人说的话,也不一定都是对的,他们也有糊涂的时候。”
“啊?”少年有些难以置信。
“对了,你爹娘呢?大晚上的怎么就你一个人?”我又问。
少年的眼眶更红了:“他们,他们都战死了,还有我弟弟,也死了,我们家就只剩下我一个了。”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拼命克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真是个傻孩子。
我问他:“家人都死了,你不难过吗?为什么不哭?”
少年说:“他们是为鲛族战死的,是英雄,我不哭,我要像他们一样勇敢。”
我顿时语塞。
越丘图是要把鲛人都变成没有情感的杀戮武器吗?
“亲人去世,感到悲痛是正常的情感,”我说:“这和勇不勇敢没有关系,就算流泪也不代表你不坚强。”
少年闻言,似乎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刷刷往下流。
而在一旁的虾兵蟹将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嚷嚷道:“你们说够了没有,这正打仗呢,谁有功夫听你们说这些。”
我冷笑,拂袖转身道:“这孩子今日我是救定了,我再警告你们最后一遍,快滚,否则就休要怪我让你们这些臭鱼烂虾,变成死鱼死虾。”
那些龙宫士兵哪里听得这番羞辱,纷纷提刀冲向我,我挥出一拳,第一下敲在蟹壳上,把我手都敲疼了,但反击不停,我又转身回踢,又打出一掌,又从袖中取出匕首,斜撩直刺横劈,三两下便将那些龙宫士兵解决了。
鲛族少年看着这些长得奇形怪状,比他高出一大截的家伙瞬间倒地,层叠垒上,顿时目瞪口呆。
“别害怕,”我说:“你快逃吧。”
我刚要走,身后,少年拉住我的衣角,我转头,看见他一脸真挚地问我:“逃去哪?”
是啊,逃去哪?莽荒那么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这时,远处忽然升起了一朵巨大的蓝莲,熊熊蓝炎直冲上天,然后逐渐弥散开。
这是鹤青的绝技“烨火文华”,脱胎与四大神火中,与罪孽共存的红莲业火和凤凰涅盘时伴生的琉璃净火,鹤青以自己的神格为引,练就的特殊术法。
看来他应该没事,我悬着的心稍安。
可他平时很少用这招,我只见过那日武神宫外,鹤青在盛怒之下对苡安用过,不过仅用了不到一成功力,开了小小一朵灼莲,只是为了困住苡安,给她一点教训。
他这招缩放自如,可见是已练得炉火纯青,若不是遇到强敌,应是轻易不会使将出来。
现下可不是感慨的时候。
“那是什么?”鲛族少年问。
“烨火文华。”我说。
“烨火文华是什么?”少年又问。
“是武神殿下的招数。”我回答。
“武神殿下?他是天上的神仙吗?他是来救我们的吗?”少年的眼神亮了。
我哑口无言,他这样一说,我更不好意思将他丢下了。
“走吧,”我说:“姐姐现在有些急事,等办完再安顿你,城里不安全,你先跟我走。”
将少年也弄上个金乌后,我催促:“走!”
少年的反应跟我第一次坐栎鸟飞上天时一模一样,又紧张又兴奋,稚嫩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与他年纪相符的少年气。
我并没有让金乌一路飞入皇宫,而是在宫门口将他们三个放下。
越妍见我要走,禁不住问:“姐姐要去哪?我...害怕...”
少年也问:“姐姐是要进宫吗?”
我安慰他们:“别怕,好好待在这里,别叫人发现了,若真有什么事,金乌会带你们逃跑的。”
“诶,姐姐,”少年拉住我:“你...你...”
我知他担心,说道:“你放心,我去去就来,不会有事的。”
“你可要平安回来啊。”越妍不舍道。
“放心吧。”我向后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城内厮杀得热火朝天,皇宫内却是异常安静,听不见任何打斗声。
我顿感有些不寻常,鹤青明明刚放了一记大招,明显是已经开打了,怎生宫内会如此安静。
莫非他败了,负伤了?
不,他可是武神,天上地下,谁能打败他?
但若是鹤青在刚刚的海战中被炸伤,对手乘人之危呢?
我胡思乱想,脑子里乱哄哄的,想呼唤他,可四下太安静了,我竟叫不出声,只好加快脚步狂奔起来,心嘭嘭直跳。
闯入前殿,穿过皇宫长廊,一直从议政厅找到书房,全都一无所获,再往内就是后花园以及国主的寝宫了。
皇宫内有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周围尽是松树,登上一个小山头,忽闻汩汩泉水声,我心中一动,跑过去一看,终于在山下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松间月下,鹤青站在水潭边的石头上,可惜大部分视线都被松林遮盖住了,看得不真切,我极力抑制住激动,没有喊出声,而是快速飞跑下山。
“刑苍,别忘了自己的立场。”
就在我下到山脚下时,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你是背弃约定,站在武神这边了?”
我猛然停住脚步,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浑身一颤,只觉血液倒流。
一个暮色沉沉的声音说道:“老朽答应与你们合作,本就是为了见殿下一面。”
我小心翼翼地躲在松木后面,犹豫着要不要现身。
那个自称老朽的老者蒙着脸,应该就是那日掳走越妍的不速之客。
而我现在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龙闰会神神叨叨地说什么“有鬼”了,因为与那老者对话的,竟是越桑。
他还活着?!
那日青龙船上,虽然到最后我不省人事,但鹤青说他亲眼看见龙王命人将越桑的尸体丢入大海。
难道他再一次死而复生了?
越桑摆弄手中弯刀,露出一个厌世的神色,我一惊,总觉得这个不经意的表情似乎有些眼熟。
“了不起了不起,”他阴阳怪气道:“天庭如此对你,你竟还这般忠心。”
刑苍看向鹤青道:“天庭是天庭,殿下是殿下,这本就是两码事。”
越桑冷笑一声,不再废话:“那就动手吧。”
说罢,越桑抄起两把弯刀冲杀去,未等鹤青拔剑抵挡,一柄沉重古朴的刀横在他面前,替他格挡住了越桑的进攻。
两把兵刃碰撞出火花,电光火石间,刀气四射,气旋狂舞,身旁的松林也跟着抖动,松叶萧萧,零落而下,山林中瞬间充斥着清冷的肃杀之意。
我越发搞不清状况了,不知道越桑要杀鹤青,和刑苍要救鹤青,哪个更让我震惊。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十多个汇合之后,越桑虽然略处于下风,但堪堪能与刑苍打个平手。
越桑什么时候有这等功力了?刑苍可是上一任武神刑苍,他手中的长生刀也是当年的天界神兵之一。
我总有种感觉,这个“越桑”行为举止,甚至身法招式都有些怪异,和之前他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正当我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越桑身上时,对面左侧山壁上冷不防杀出一个白衣人。
那人身姿绰约,翩若惊鸿,虽然带着帷猫和面罩,相貌难以辨认,但随着身动,薄纱翻飞,会偶尔流露出些许面容,从那蹙眉之态,和执剑的纤纤柔夷可以看出,来者应是个女子。
那刑苍正与越桑斗得不分上下,哪有闲心顾别的,被这女子偷袭,一掌击中后背,生生吐出一口血来,刑苍回身后抡劈剑,又与那白衣女子对了一掌,被震得后退几步,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想说什么,但白衣女子剑招凌厉,招招直指要害,刑苍受了伤,抵挡起来有些吃力,只好全力应对,谁知越桑也毫不客气,抓住机会袭向刑苍,意图两面夹击。
一切发生得极为突然,鹤青想要出手相救已经来不及了。
白衣女子以剑气撩起地上残叶作为暗器,射向刑苍,而越桑则挥舞双刀朝刑苍刺去。
刑苍腹背受敌,背上中了无数叶片,腹部也被刺中,他口吐鲜血,满眼通红,已是奄奄一息。
接着他做出一个让人震惊的举动,刑苍握着越桑的手,忍着痛,以无比强大的意志将他拉向自己,随之腹部的刀也越刺越深,直到没至刀柄,刀尖从后背穿出。
刑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出长生刀,抹了越桑的脖子。
越桑颈脉被切,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没多久便濡湿了他的战衣,但他却毫不在意,只铁了心要杀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