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不可一日无君,按照规制,天子驾崩,丧礼以日易月,民间服丧二十七个月,天家便是二十七日,期间不得筵乐,鼓笙,嫁娶。
然而为防奸祟作乱,一众内阁大臣联名上书,跪求新君即位,又与礼部钦天监挑选吉日,于同德十八年二月初二,临登大宝,受文武百官朝贺。
原本嗣君以为大行皇帝守孝为由拒绝,但其后见忠顺王爷也点头准许,才答应下来。
是日,龙抬头,同时也意味着那空悬数日的龙椅之上也即将迎来又一位真龙天子。文武百官虽然仍身着孝服,但脸上多是笑意,毕竟能重新划分蛋糕,谁不乐意呢。
此刻寒星漫天,晓月如钩,大明宫抚廊檐角吊着一盏盏玻璃宫灯,一地临清砖铺就的宫道镀着淡淡的银灰色。百官按照各自的品秩,脚步杂沓的分列在御道两旁,等候着天子銮驾的到来。
五更时分的风扫着大明宫殿基前广场上的浮土,微微带着初春的寒意扑面而来,袭的这群官员不由的一噤,连带着此前的吵闹声都是消弭了许多。
百官紧张中带着亢奋和肃穆,齐齐看向那道硕大的宫门。
“啪!”
“啪!”
“啪!”
一连串的静鞭声自远处传来,继而又是一声高亢的呼声,“文武百官跪迎天子!”
“歘!”
“万岁!”
文武百官动作整齐划一,撩起衣袍,便是对着宫门方向跪了下来,山嵩万岁。
“咔哒咔哒......”似乎是绞盘的声音,那道硕大的宫门被打开,天子銮驾由六匹白马拉着缓缓驶入,在其周边由清一色的玄衣锦衣卫守卫,后头则是一溜身披甲胄,手执长戈的御林军护送。
“慢!”圣孙清朗的声音自銮驾中发出,“王文泱何在?”
忠顺王爷目光一凛,直直射向内阁的几位大人,除却首辅张元正和次辅李贤外,其余人皆是低下头,莫敢对视,想来此事便是由他二人合谋,至于目的也很简单,防范他这位统摄的王爷。
“哼!”忠顺王爷冷哼一声,唬的銮驾之内的天子同样一惊。
另一面的王攸也是始料未及,但天子传召,他不得不应,于是起身快步移至銮驾前,跪下道:“臣王攸拜见陛下。”
因见忠顺王面露不快,天子将原本心中的想法收了收,抬手道:“起身吧。”
王攸耸了耸肩,并未起身,不是不愿,而是眼下文武百官皆跪,这冒然应命起身,难免为众矢之的,再者忠顺王爷仍有不满,故而抗命。只是这等行径落在天子眼中,却是百官慑服于忠顺王。
“王文泱,你竟然敢抗旨!”天子愠怒不已,然而其明亮的双目却是看向一侧的忠顺王。忠顺王的眼中闪过一瞥阴寒的光,很快便一瞬即逝,含笑道:“看来朝中是有人对本王有意见呐。”
百官噤声,就连天子也屏气凝神起来,只见忠顺王缓步移至王攸身前,顿了片刻,当众折节俯下身子将王攸给搀了起来,出言道:“探花郎可知道是哪些人?”
“微臣不知。”
“哦?”忠顺王故作疑色,其后右手一挥,立时便有军士开始抓人,被抓者无不骇然,呼天抢地的大喊冤枉,可却无人伸出援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忠顺王肃声道:“本王的统摄之权乃是先帝所赐,名正言顺。今日天子登极,本王本不欲以血犯冲,至于方才那些个被抓之人,皆有通敌卖国的证据,本王更不至于随便冤枉他们。大典继续!”
一声令下,天子銮驾再度行驶起来,这新君登极,第一步便是祭告天地。
銮舆之上的嗣君面无表情,任由底下的太监们牵引着走完全部的流程,最后经人抬着上龙道,入金殿,坐龙椅,受百官及外国使臣跪拜,改元嘉始。
“陛下,臣有话要说。”张首辅此刻站了出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就连天子也支起了腰,希冀的看着他。
天子年幼藏不住心思,只这番神情落在一众臣子眼中,好似受了屈辱一般。
“陛下今日累了,诸位大人若有什么事,明日早朝再议。”忠顺王的声音再度响起,摆明了不给张首辅面子,皆因不久前宫门前的变故,而耿耿于怀。
“王爷,臣亦受先帝所托,旨在匡正皇帝。先帝新丧,百姓惶惶,今日新君登极,改元嘉始,取万象更新之美意,国朝又以仁孝治理天下,陛下理应大赦天下,一面可彰显仁德之心,一面可安定苍生之心。”张首辅话音铿锵有力,不卑不亢,令满朝文武尽皆顿首称是。
次辅李贤当即踏前一步,高声道:“臣附议!”
“臣附议!”王攸也站了出来,附和道。
“臣等附议!”百官齐声道。
天子瞥向忠顺王,似在征求后者的意见。忠顺王即便内心不情愿,可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站在群臣的对立面,于是借机问道:“首辅大人,敢问那些犯了谋逆大罪的人是否也该一并赦免?”
“谋逆者,罪无可赦!”张首辅义正严词道。
“那就好,本王也是这个意思。”忠顺王嘴角微吊,点漆一样的眸子凝视着金殿之上所有的臣工,说不清是喜是怒。
“不过臣以为个别案子牵连甚广,可酌情处置。”
“本王听不明白,什么叫个别案子,自古谋逆犯上者,诛灭九族,只为防再生变乱,何来什么酌情?”忠顺王相当不满,眼中闪着狠毒的光,当庭驳斥道:“就是无罪,也是知情不报,男子充配边疆为奴,女子卖入教坊司为婢,这是本朝太祖皇帝定下的铁律!”
“太祖皇帝陛下之铁律,臣等自然谨记在心,只该条例在世祖皇帝年间被修正过,并对谋逆大罪处以三种情况论之。文泱,你是翰林之士,又是今科探花,数年前,先帝曾命你归家好生读书,你可知这三种情况是哪三种?”见张首辅提及自己,王攸也是一惊,深吸了一口气后回答道:“一为谋反真实,已产生严重后果的,二为谋反真实,但并未产生严重后果,此二者主犯皆处以斩刑,独后者较之前者对主犯家属缘坐范围不同,可酌情视之,这第三种情况则是只对外宣称谋反而未采取任何举措,不科与谋反罪,而是以妖言罪论处,对主犯处以极刑,其家属不缘坐。”
“好,想必诸位同僚也清楚我要议的什么事了?”张首辅用极为赏识的目光看了一眼王攸,后面对天子说道:“贾家谋逆一案,臣以为除主犯外,其余人等皆可不缘坐。陛下以大赦为名,赦免其罪,于那贾家而言,一来是圣恩浩荡,二来收服勋贵人心为新朝所用,如此恩威并施,当为圣君之所为。”
“张首辅!”忠顺王眼中出火,一拍案厉声喝道:“你这是挟权乱政!来人,给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