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哈维篇】
西元727年-夏末(雷龙之日)
古斯曼特帝国/亚伦领
尘晶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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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袤无垠的南方尘晶冰原之上尽是狂野疯长的枯草。
倘若费托山脉的御寒神躯能在(北方骑士团联盟)夏尔特骑士团领地永驻人心,那么被迫换舍的牺牲之地便是万世悲叹!
在夏秋交替时季,尘晶冰原已然向北海(圣域之海)远赴而至的寒雾彻底敞开胸怀……
莱恩哈维独自伫立于乡土小径中央,情不自禁地遥望两旁飘散荒废生息的农田。
昔日富饶土地不再结出丰收硕果,转而划伤(上)贫瘠泪痕。
纵使莱恩哈维不断挑战朦胧视野的极限,但周遭仍旧是一片殊途同归的死寂。
兰斯先前曾赞颂过有关亚伦领的光辉奇迹,南方尘晶冰原享有最肥沃的土壤,其所产粮食足以供养亚伦领的全体人民。
然而如今这里突变为无可赋予逆转希望的荒芜炼狱,明明纷争战火从未侵袭至此,何况凶猛加剧生存危机的诡异寒雾……
最严重的天灾往往紧随着饱斥私欲的人祸,这一切仿佛都在宣誓某个真理:
假如人类不再敬畏自爱与互爱的共识,那么请别在最困苦的时刻奢求上苍福音,因为这不是解脱救赎,而是进一步拖入深渊的罪罚!
但凡遐思坠落谷底,莱恩哈维便将被莫名忧伤所烦扰,他难以设想那些深受战火摧残且饥饿缠身的“人形生灵”究竟如何苟活下去。
长达二十年的(平民)身份认知使莱恩哈维始终不具备高墙之内的贵族气质,反而竭力催生对挣扎洼地的可贵悲悯。
他厌恶战争,虽然自身鼓起满腔勇气坚定信念,但时至今日方才捍卫从心扉由然发散嫉恶真情的觉悟……
————
“莱恩哈维大人,为何您看上去如此忧伤呢?”
在晶莹愈光闪耀下倾慕而出的锈色少女姿态想必对于莱恩哈维而言是全世界的至美容貌。
“希尔维娅……”
莱恩哈维转瞬袒露歉意笑靥,拘谨却又满怀冲动地紧握她的手,揽入怀中。
“别担心,我最亲爱的恋人。不过一旦持续向前推进,或许我们即将陷入战火坟场……我真希望你能全身心躲避到最安全的避风港湾。”
随风披散的(伪装)黑色长发轻轻捎过莱恩哈维温柔抚慰的指尖,绚烂朝霞的迷失氛围似乎都在疯狂升华彼此不可割舍的信念。
“那不算什么……相较危险四伏的炼狱,我更惧怕离开你。我常常被悲观预感困扰,假若我们短暂离别,那便会是永别啊!”
“莱恩哈维大人,可我同时害怕……深深害怕……由于自己一时情感冲动而与你誓死重逢的(转折宿命)错误而致使……致使……”
“够了,希尔维娅,别再唤醒过往极端痛苦的记忆,从今往后我将守护你一生,为你驱散心中阴霾,直至迎来高尚生命的最后一刻!”
饱含炽热情愫且释怀所有(希尔维娅的真实身份)的莱恩哈维彻底同她娇弱躯体紧密相融。
那见证悲殒亡途的秘密将永葬于加速悸动的心海,他所唯有抉择便是痛丧一切顾虑,义无反顾地赠予她幸福。
“希尔维娅,在这场战争消极落幕后,我们共同回归西格德领的故土吧!那时我会庄重向你求婚,我将亲自劝说每一位反对我们婚事的愚者,面向普世赞颂我对你爱的忠贞!”
身份与地位所奠定的谨慎规束全然被无畏无惧的少年勇者付之一炬,莱恩哈维宛如狂热信徒般破灭任何古板介质,不屈灵魂直抵神圣天际。
“这可并非为一位深受教养学识滋润的贵族气质啊!”
尽管声线略有沙哑,但徘徊话音间决不透露一丝绝望。
“或许吧,毕竟我是‘非贵族的贵族’(平民贵族)……”
然而深陷稚嫩爱情漩涡中心的莱恩哈维和希尔维娅显然未意识到在不远处的枯树阴影背后,那一双窥视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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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德利静坐于某棵永生橡树之下,暗绿青苔覆盖在烙印岁月命痕的躯干上,唯有腐朽枯枝尽头仍旧残留少许生生不息的新芽。
此时此刻,膨胀暗影径直将艾诺迪斯骑士囚困于此。
在面临人生首次抉择时,纵然怀揣希望紧迫救济,可自身难免陷入一场非人折磨的煎熬试炼。
他反反复复责问自我,却始终无法寻获顺应其心的答案。
毅然抛弃故土,追随异领贵族并暂且宣誓成为他麾下名誉骑士的“叛逆劣迹”足以令他忐忑不安,背道而驰的骑士信仰……
但……
————
“尊敬的法德利骑士,您独自在这思虑什么呢?”
浑身颤栗的法德利急切询声望去,一位身材魁梧却步态失衡的老骑士朝他走来。
卸下厚重头盔而高傲展露的苍老面容在霞光映衬中甚至近乎不可直视。
法德利随即起身相迎,毕竟眼前的老骑士已然荣升为他毋庸置辩的上属。
艾诺迪斯骑士绝不情愿继续放纵玷污高尚骑士礼节的亵渎罪径。
“兰特大人,非常抱歉,我单纯想在这告别我所深爱的故土。莱恩哈维殿下决定出发了吗?”
法德利抬头正视兰特的倏忽间隙,未曾预料的淡漠眼神便悄然擦肩而过。
“不,尚未整顿的银色军团逼迫我们必须在此歇息,但……”
威势汹汹的兰特缓缓走上前,原本失衡紊乱的步伐重新奏响沉稳秩序的韵律。
“尊敬的法德利骑士,审视裁决无故献身于莱恩哈维的信仰者,这对我而言真是天赐良机啊!”
“无故献身的信仰者!无故献身的信仰者!兰特大人,你怀疑我包藏妄图残害少年勇者的祸心吗?”
愈渐晦暗的面色绝无丝毫情绪波动,兰特明显默认他百般遭受误解的初(苦)衷。
“尊敬的法德利骑士,您……”
“抱歉,兰特大人,我本不愿提出那般轻率乞求,但迫于情势……恳请您放心吧,我将严格恪守一年庇佑时限的原则,只待驱逐钟声敲响,我就会离去。在此期间,我以无上骑士荣誉向您担保,腰间佩剑绝不挥向莱恩哈维殿下!”
一阵缓冲失落过后,法德利便重振精神,正如其心中源源不断凝聚起的希望,承诺言辞亦再度焕发光芒。
“希冀如此……”
“尊敬的法德利骑士,您是一位圣洁正直的骑士,请原谅我蛮横失礼的话语吧!”
兰特略有片刻陷入哀思,他深刻感受到自己引领(旧时代)光明的力量日渐式微……
“兰特骑士大人,您不必愧疚,这完全是您的正当职责,我怎么会责怪您呢?”
法德利始终对老骑士不明所以地秉持敬畏之情,因而极力避免亲眼见证其示弱颜面。
“回归正题吧!我依旧难以理解作为温德尔·艾诺迪斯领主亲自培养与提拔的精英骑士,为何他能忍痛应允你与我们同行呢?”
“或许……出于赎罪缘由吧?毕竟莱恩哈维殿下曾在艾诺迪斯领内遭遇如此不幸,领主大人亦对此怀有愧怍吧,何况如今亚伦领混乱不堪的局势,派遣我来援助你们自然是情理之中吧……”
灰青眼眸的黯淡色泽掠闪而出,难以掩饰,这仿佛是初次觉醒自我意识的莫大欺瞒。
他终究违逆乃至摧毁英勇骑士的正直礼节。
但……
“当真如此吗?可为何您必须约束于一年期限呢?难道温德尔·艾诺迪斯领主能够大胆预知亚伦领的内乱走向吗?”
“这……”
法德利紧咽口水,他竭力妄想应答,却根本无法编织起逻辑缜密的“真理”。
“原来是混沌(恶魔)之子与一头折翼狮鹫的不平等交易啊!”
“什么!您说什么!”
法德利目光呆滞地承受着被轻易戳穿虚伪未来的良善审判,那一道道欲溅血泪的鞭痕!
“恳请遗忘我的痴论吧,法德利骑士,辅佐莱恩哈维的重任……”
尚未灵魂溯洄的法德利目睹孱弱背影在视野尽头逐渐模糊,无能为力地悲叹、悲叹……
前进命途已然一片昏暝,万世万灵皆宛若永夜将至的恶兆。
“兰特大人!我再度以无上骑士荣誉向您担保,腰间佩剑绝不挥向莱恩哈维殿下!我宣誓!我宣誓!”
慷慨激昂的祈祷弃言贯穿新旧时代周期,在空无人际的尘世久久波荡。
这一刻,法德利切实感悟那真诚誓约势必冲破苍穹,普照幻梦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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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胆敢质疑无偿赦免罪徒的理想信使莱恩哈维,不可思议!”
在营地篝火堆旁驻足观望的古雷德凸显焦躁不安的心境,抑制忧郁的浮想时而循规蹈矩地凝滞,时而自由散漫地摇曳。
他与(对峙)自我意识反复互斥批驳的形象在旁人看来,或许其精神状况趋近崩溃零点。
“古雷德!”
直至感触灵魂的邂逅心声重新在耳畔激荡,紊乱思绪才勉强从空濛彼岸归落。
“赛洛琳,唯有相遇你能够使我精神一振啊!”
狂热摘夺享誉大陆桂冠的首席勇者(伪)毫无遮掩地向面朝而来的“神弓少女”赛洛琳奉献燃烧般爱意。
“古雷德,为何你最近愈发难以控制情绪呢?别忘……别忘我们踏上战乱之地的悲幕啊!”
尽管彷徨身心备受煎熬,赛洛琳依然苦苦维系沉稳理智的姿态。
轻柔相拥的点点烟火仿佛瞬间照亮互生依偎羁绊的恢弘星云……
“正因如此,我更加珍惜所剩无几的美好时光。即使我从未惧怕战争,可当切实直面赌上性命的生死博弈时,踌躇不决亦是常态吧?何况我无从挣脱享誉大陆的(首席)勇者梦想……”
“……衷心祝愿你……”
往日诙谐抨击格格不入私欲的赛洛琳倾吐盛赞默言,可自我压迫的古雷德竟在此刻褪去稚气。
“紧绷神经的戒心,难道你又在苛责那人吗?”
赛洛琳慌忙瞥视以求尽快捕获那副宣判滔天恶径的罪容。
满脸土灰,血渍头发一如既往地蓬乱不堪,深灰眼珠舍命打转,发紫白唇无望紧抿,残留多处淤青和疤痕的面颊不忍直视!
但……
宛若人间恶魔的泄愤存在!
托乔尔费力背持一捆木柴,颓然散漫在队列最后。
游离目光始终未曾聚焦前方,狰狞伤容遍布阴郁。
留守远处大声嘶喊的卡特正指挥着四散在营地的割裂群体井然有序地执行各自任务。
西格德领的银色军团(少数卫队)必须在黄昏叹息前驻扎于此,且明日一早就得吹响启程号角。
来自帝都的圣皇诏令不断勒令莱恩哈维不惜一切代价向北推进,在亚伦领叛乱军威胁斯克特城安危前同帝都中央军团顺利会师。
卡利亚领的紫色军团与海兰领的蓝色军团则是持续向东挺进以便驰援亚伦领的白色军团彻底击溃败絮其中的叛乱军。
最早降临战场的艾诺迪斯领金色军团则在亚伦城重兵驻防,确保白龙庇佑古都的完璧圣域。
“你仍然无法接受吗?但……莱恩哈维已经宽恕他的罪行……”
“可你甘心信奉吗?一把妄图夺走自我生命的尖锐血匕,他竟敢安然将其揣入怀中,我绝不愿替这般事实扭曲真善美的普世愿景!”
满腔怒火的古雷德经受一路监视的痛苦折磨近乎失智,他将不知何时强势冲向前,凭借自身正义之手终结他的罪恶人生……
“古雷德,保持镇静吧!”
赛洛琳意味深长地凝望着他,天真烂漫的眼神是如此纯洁以致不容玷污任何世俗杂念。
“古雷德,保持镇静吧!罪与恶并非个人能随欲批判,我们理应对有限正义秉持敬畏心态,绝不能自贱为无限禁锢正义囚笼的悲悯奴隶啊!”
“但……”
“自莱恩哈维公开宣布其自由人身份起,他便不再是可憎敌人……”
“但!但!”
古雷德欲言又止,无可奈何的他唯有在心壤埋下一颗不安种子。
祈愿其抗拒“生之真理”神明的光辉意志,千万别期待破土发芽的崭新末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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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最挚爱的赛洛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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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且抛开愚蠢话题,前去侦查的你没有遭到那位凶恶骑士的刻意刁难吧?”
“伽雷斯骑士?(曾)作为凯希将军的副官,尽管时常流露些许贪婪,但他对凯希将军忠心耿耿,此次也是受他委任无偿追随我们……”
赛洛琳颇具耐心地为其辩解,但坚守傲慢偏见的古雷德显然不再体谅甚是苍白的慰藉。
“我不觉得那位独眼骑士是洋溢善意的同伴,若他再度随行便是最严重的亵渎罪径!”
“你真是蛮不讲理啊!”
“赛洛琳,我必须将你置于崇高无上的地位,否则……”
“不过话虽如此,本应现身的他惧怕同我片刻对峙吗?”
古雷德宛若疯狂戏剧家渲染超乎常人理解的艺术氛围,反复横跳置于极点情绪的病态形象正失控狂舞……
“在归途中……不幸窥视到莱恩哈维与那位少女……”
断断续续的低落音符刺激着静待修复的创伤神经,纵使赛洛琳不希望古雷德知晓详情,但她难以对他撒谎。
“来路不明的少女……有趣啊!赛洛琳,越来越多心怀迥异使命的人逼近莱恩哈维,那究竟是什么(新旧时代交替)虚幻纽带能让素不相识之人联结在一起呢?”
“古雷德……”
“赛洛琳,遥不可及的真相预示着艰辛征程远远没有完结啊!”
古雷德的视线飘忽不定,却不在任何一人身上忧虑叹惋。
眼前剩下广袤深邃的天际……
西元727年-夏末(恶灵叹息日)
古斯曼特帝国
帝都海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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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亮深夜的雷火促使辗转不眠的圣皇殿下猛然惊起,全身冷汗渗进漆黑睡袍,甚是沉重。
法拉尔颤颤巍巍地将手紧贴胸膛,却仍惊魂未定。
窗外震耳欲聋的自然怒吼似乎掺杂着亡灵哭嚎,微弱明光将陌生影子死死钉在白漆巨墙上。
那场景,真令人毛骨悚然!
另一侧长廊间隐约袭来急促脚步声,寻常举止竟令他恐慌万分!
“圣皇殿下,您睡了吗?”
尖锐刺痛的不悦感近乎窒息,近乎混沌……
他着实不想接见任何人,仅仅此刻!仅仅此刻!
但法拉尔终究起身下床,竭力扼杀犹豫耻辱。
毕竟他是圣皇殿下……
法拉尔轻轻地敞开门扉,在魅蓝烛光映衬下,两位披着黑色湿衣的使者虔诚跪立于前。
离逝水滴在他们饱经岁月洗礼的脸庞默默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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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所有罪恶似乎都能被偿清洗刷。
那一刻,动荡不安的思绪寻获救赎静谧。
那一刻,他久违想要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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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皇殿下,这是来自西方的战报!”
法拉尔顺势接过托拜厄斯手中那张泛黄信纸,缓缓摊开……
刻印字符令阅尽世俗百态的圣皇殿下难以忘却。
西方,那无与伦比的不朽灵魂永远褪去了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