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霍欣指向,宁卫民看见了一个模样很帅气的人。
此人一米七八的个头,身材适中。
一身笔挺的保罗衫配西裤,穿着很有点港味儿青年才俊的意思。
面容也很英俊,就像“无线”那个演电视剧的汤镇业。
但他正在干的事儿,却真的没他的外表那么帅气。
甚至有点跌身价儿,要用三十年后的话说,有点“娘”。
因为他似乎刚从厨房里出来,充当服务员的职责,手里托着一大托盘切得清爽的哈密瓜。
不但笑吟吟的在劝每个来宾吃瓜,而且还每个人都发上一张叠好的纸巾。
当然,这年头国内只有手纸。
所以在宁卫民的眼中,这种讲究虽不多余,却未免显得有点滑稽。
但更夸张的在于江惠叫自己爱人过来后的连锁反应。
听见老婆的召唤,这个人仅仅一个愣神,就迫不及待地跟正在说话的人告辞。
毫不迟疑的满面带笑的直奔了过来,殷勤把托盘呈现给了江惠、霍欣和宁卫民。
“江惠,欣欣,还有……这位,你们都快尝尝,这哈密瓜真好,咬一口又脆又甜,百分百西域名产。难怪价钱不便宜,一个要六七块。这次保证没有异味儿,我可是用水果刀在专门切蔬菜水果的案板切的……”
就这态度简直像个下属,或者说是晚辈,正在跟上级报告后勤工作。
这下就连江惠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所以不同于不好拒绝这份热情的霍欣和宁卫民。
在他们分别拿起哈密瓜的时候。
江惠却根本没动手,而是拿眼神横了自己丈夫一眼。
“嗨,谁问你这个了。叫你来是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这位就是欣欣的朋友的宁卫民。皮尔·卡顿服装公司的运营部副经理,人家还是欣欣的顶头上司。”
跟着又跟宁卫民说,“这是我爱人年京,目前在城建局当科长,你要有什么修房的事儿可以找他。其他的事就算了,他的官儿太小,帮不上你的忙。”
说实话,这样去介绍自己的丈夫,虽然透着亲近,却也很不给男人面子。
一般男人多少会有点不高兴。
没想到那年京还真是好脾气,乖顺得简直像个儿子。
不但不以为忤,而且把手伸给宁卫民,自己嘴里还说呢。
“对对,我大事儿管不了,修房这种小事还行。不管上下水,还是暖气电路,楼房平房,修四合院,找我全没问题。一个电话的事儿。”
霍欣也笑着附和。
“年哥可是个标准的模范丈夫。有惠姐发话怎么着都行。卫民,你有事儿就尽管找他就行。”
于是“吃瓜”中的宁卫民没办法,也只有一手拿瓜,用另一手握着手,笑而自嘲。
“好好,有需要我一定来请您帮忙,不过那也得先等我自己有了房才行……”
哪知年永利竟然诧异地反问。
“哎?你……你不是有一个挺大的四合院吗?”
随后,他和江惠都一起看向霍欣。
霍欣脸上登时就有些微微发红。
然而在宁卫民更为奇怪的眼神瞩目中。她不能不对此先做出解释。
“惠姐的哥哥挺有办法的,我跟他说了你的事,他说有朋友也许能帮上你的忙。”
然后才跟江惠和年京又说。
“具体情况,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呢……惠姐,江浩大哥和他的朋友们来了吗?”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江惠和年京很快明白过来什么情况了。
江惠赶紧冲霍欣会心一笑,来打圆场。
“来了来了,不过他们在打牌呢。咱俩过去看看吧,他们闹够了没有?”
说着,江惠径自搂着霍欣去了。
宁卫民则由年京继续相陪。
这时候,宁卫民心里无疑是五味杂陈的。
确实,不免有点小感动。
但总体说来,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意外惊喜。
尽管他对霍欣交际方面的含金量,并不怀疑。
可他一直相信只有充足的准备,才能让事情按照自己预期的方向发展。
许多微妙的事关键就在于程度。
恰到好处才是好事,反之往往就会变质了。
所以每逢大事,最好由他自己来操持每一步,他才能安心。
说实话,今天他来这儿本以为只是认识些可能能帮上忙的人,仅仅是做个初步接触。
完全没想到,霍欣已经把这件事透露给这么多人。
而且还是以人托人的方式来求人的,马上就会让他去面对毫不了解的人。
这无疑是给他达成所愿增加了难度。
单纯从运作角度来说,存在太多失控的可能,绝非明智。
果然女人就是女人,只凭本能形式,即使是好意也能办坏事儿……
“哥们儿,你可真运气。居然能摊上这种天上掉下的馅饼的好事。”
万没想到,就在宁卫民心里不免对霍欣多少心生抱怨的时候。
偏偏年京还说上了这么一句。
而且更让宁卫民别扭至极的是。
年京居然就这么凑在他的耳边,随后还继续小声嘀咕上了。
“霍欣可是个人人都想娶的公主,不仅人漂亮,身材好,学历高,关键是家世好。她可是外国语学院的校花,听说就是外国人,在后面狂追的也有好几个。你要能娶了她,那可有福了,至少能少奋斗二十年。”
这话在宁卫民听来分外刺耳。
原本还觉着这人不错的观感,此时因为其表现出的市侩大打折扣。
“这就叫运气?你什么意思?觉得我高攀了是吗?”
年京被呛了一下,但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
“是不是高攀,这种评价标准,完全取决于社会资源的稀缺性。年龄、身高、容貌、健康、才学、职务、金钱、家世,就跟生物链一样依次排开,决定了人的社会阶层和潜力。”
“反正在我看来你是幸运的,也许你自己还不清楚,你跟霍欣在一起,会得到些什么。我可以告诉你,那是一个庞大的社会网络。无论对你的生活还是事业,都有极大的助力。”
“一会你要去见的人我就不说了。你不妨先看看外面这些人吧。全都是在社会上吃得开的人们。今天你既然来了这里,咱们大家成了朋友,那么今后你无论是看演出要票,还是买紧俏的东西,甚至出门坐飞机,软卧,就全不是问题了。”
“当然,我听霍欣说过你们外企的待遇,知道你或许是这屋里最有钱的一个,许多问题在你并不算什么。靠外汇券就能解决。但还是不一样。”
“怎么说呢,这么跟你说吧,你就是再有钱,这汽车,你得自己买自己开吧。可你要有关系呢,不仅不用买,还有专人给你开。”
“出去旅游外面吃饭,你得自己掏腰包吧?可有了朋友的关照,就用不着自己花钱。还有住宾馆的问题,你再有钱,有时候也未必能住的上想住的宾馆。可要有朋友,铁定能住上。”
“所以说这关系,关系是什么?关系就是一切,比钱还值钱。有了关系,你办事就再不发愁了,不是你去求人,而是别人求你。你要做的只是一件事,就是牢牢把握住霍欣。”
宁卫民这时终于不耐烦地看了年京一眼。
尽管极力克制,但他仍以不太委婉的语气表示了自己的不屑。
他已经决定今后要和这个人划清界限了。
因为年京的话不但证明他太过迷信特权。
而且对权力的运用和认识相当肤浅。
甚至三观相当扭曲,为人有点无耻。
再加上交浅言深,什么都敢往外说,完全可以称得上轻浮、愚蠢。
“问句不太礼貌的话,您自己是不是就是出于这样的想法,才娶的这个媳妇,是吗?”
这次,年京的面色是真的变了,充满了受伤的刺痛感。
但也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镇定自如。
反倒他第一次展现出雄性荷尔蒙魅力。
就跟港台片里的黑帮大佬似的,目光炯炯,不带表情地嗤笑一声。
“老百姓通常会犯一个毛病,这也是大多数国人的普遍毛病。他们恨特权,走后门,恨不以才取士,恨任人唯亲。可一旦谁有这样的机会,也照样会这么干。所谓的不公平,只是没本事的人一句牢骚话而已。有本事你不走歪门邪道,看看这个社会还能不能容得下你?”
光说完这话还不算,他居然还望着宁卫民颇具深意地说。
“哥们儿,也许我的话你听着不舒服,可这是话糙理不糙。而且我绝对没有丝毫嘲笑老百姓的意思,因为我就是老百姓家的孩子。所以这些话我才能跟你说。反正无论怎么看,咱们俩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以后更应该团结起来。明白吗?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友谊。”
这些话,年京说得很认真,但宁卫民却听得糊涂。
有些话他的确不能否人,但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和年京是一家人了。
直至过了许久之后,他才真正理解了这时年京的话。
敢情就如同宁卫民和霍欣相识经过的翻版。
年京与江惠一样是因为自行车存放的问题认识的。
但有所不同的在于,当时江惠的车子被倒下的自行车砸在最下面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年京,不但机智地掩饰了自己的“罪行”,而且还颇为机灵地装好人,帮着江惠把她的车“抢救”了出来。
然后就靠他那出众的外表和能说会道的嘴,勾住了江惠的心。
甚至在他那高高在上的岳父极力反对的情况下。
他还能江惠死心塌地跟他私奔,甚至不惜割腕威胁家人,最终打赢了这场爱情的胜仗。
所以说,打小在胡同长大的年京,自从了解到宁卫民的基本情况之后,其实已经把他当初自己的同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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