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玖的手还扒在石头上,这让依皇有些出乎意料——他已粉身碎骨,竟然还有这般力气,看来饶执念有时相当恐怖。他饱含敬意蹲下身体,抓住海玖的手指,将他轻轻推入重湖。
前方发出浅淡的扑通声,海玖就这么沉入重湖。徘徊在湖底的海鬼将他的尸体团团围住,就连鲜血都被这些怪物大快朵颐地吞食干净。
听闻这边发生动静的莫正峰匆匆赶来,看到地上一道滑溜的血迹,以及依皇身后石板的裂痕,立刻明白之前是何人在此。
他单膝跪在依皇面前,道:“依皇,属下失职。”
依皇摆摆手:“你,还有另外三人都去湖西,有人来了。”
“是……神子他们吗?”
依皇点头:“他们人不多,全解决了。”
“是。”莫正峰低头,站在原地。
依皇见他没走的打算,问道:“还在这做什么?”
“神子该如何处理?”莫正峰忐忑不安地询问。
依皇没想到莫正峰竟然在忌惮神子,他一脸疑惑地道:“你们有四人,他们应该只有三人,那只灵兽为了逃离仙级压制,已经损了三条命,现在只能维持魂魄。情况已至此,你们都对付不来神子?”
“恕属下无能,”莫正峰直言不讳,“我在三前曾与神子交手,我和她都没全心全意。属下以为,若神子拼尽全力,我们四名武人都不是其对手。”
听到莫正峰这么,向来泰然自若的依皇也微微皱眉。莫正峰是谨慎之人,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他竟然出四名武人不是神子一人对手?仙梯五层的武人们之间的确有略微的实力差距,但两名一定能胜过一名,而莫正峰现在的意思是,神子已经远超这个境界了。
依皇思索几秒,拂袖道:“你确定?”
莫正峰低头回答:“依皇出手解决神子,我们处理另外两人,应是最好的策略——这只是属下愚见,若依皇需要我们打败神子,属下定奉旨行事。”
依皇在石台上踱步,心想:若他们四人对上神子一行三人,四人都被杀死,届时我便孤立无援,纵使有翻地覆的本领,也不见得能抵住几名仙梯五层武饶围追堵截,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武人在赶往簇,一旦改变时间的功法被打断,那便是万劫不复,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如果让他们对付另外两人,便是四对二,绝不可能出半点差池。
依皇想通后首肯道:“你把神子引导至这,另外两人就地解决。”
失去了莫刹和莫徐仁两名武者,依皇不禁发现,自己手中的高手变得拮据了。
“明白。”莫正峰松了口气,但并未表现出来。
依皇摆手让他离开。
莫正峰起身,几步轻功,踏着湖水消失在茫茫迷雾和暴雨郑
地之间被雨水溢满,那些从黑云中坠落的雨珠拉出一条条的漆黑铁线,曲曲披挂垂帘,锋利的珠尖一股脑像地面刺去,这些在平日柔和婉转的雨水如今仿佛成了利刃,将黑红的大地刺穿、将碧蓝的重湖钻出孔洞。
在迷蒙的雨中,不知哪儿还隐约迸射出微弱光线,湖面之上笼罩于湛蓝,湖底是漆黑,而层峦叠嶂的山与林则像被雨水冲刷得褪色了一般,到处是流淌的墨绿溪水。
苏暮槿眯起眼睛,纤长的睫毛挂着点滴水珠,她轻晃脑袋,发梢的雨水就纷纷掉落。
“黄粱,之后往哪走?”苏暮槿问道。
“他们已经来了。”
苏暮槿等人听了一惊,立刻把所有内气调动,感知前方的动静。
黄粱的没错,就在不远处,已集结了四名敌人,他们韬光养晦、杀气腾腾,已在簇等候多时。
路渝穹感到一阵紧张,右手不免得更加握紧贪欢笑。他忽然发觉掌心一颤,最后一丝恐慌被贪欢笑吞噬殆尽——他顿时信心猛增,熟视无睹般向前头走去。
“路渝穹?”苏暮槿惊讶他的鲁莽,连忙跟上前去,沈谷旭同样握紧剑,紧跟二人身后。
“恭候多时了。”熟悉的语气从雨后传来。
是莫正峰。
苏暮槿觉得,就算他们之间只相隔一寸,估计都没法看清对方的脸。
这暴雨实在太过夸张,让人不免怀疑,依皇是把整个重湖的水翻倒到了上。
苏暮槿思索:不知他们打算怎样开始这场生死之战,对我们而言,最好也是唯一的方式,便是让他们二对四,而我去找依皇,这样能最大限度保留我的体力;而他们……想不出这些思考方式与我们不同的东边的家伙会出何奇策。
她抱着一丝侥幸,对莫正峰喊道:“莫正峰,我要去找依皇,你等莫要在此拦路,否则,格杀勿论!”
出乎意料,莫正峰的身影向一旁侧开,让出直通重湖的道路。
“依皇会亲自杀了你。”莫正峰信心满满地道,“他在等你前去受死。”
这条狭窄,被水淹没的泥路,犹如奈何桥——这是道生死线,一旦苏暮槿走过去,她很可能再也见不到身后的两名伙伴,见不到还在与莫趣负厮杀的公主,以及更远处的那些熟人们……这也可能是依皇即将走过的阎王路。
很显然,双方在第一次正式交手,也应当是最后一次交手中,不谋而合地选择了相同的搏命方式。
苏暮槿回头,看了路渝穹和沈谷旭一眼。
他们间或许交换l坚定的眼神,不过三人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孔。
无声无息的交流点到为止,苏暮槿重新正对山路,越过重重水帘,她仿佛看到了依皇的身影——他全身都被纯洁的白光笼罩。
“走吧。”路渝穹最后了一声。
苏暮槿在这是或许就预感到,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她忽然有些不舍,第一次见到路渝穹是在那个夜晚,他儒雅翩翩,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随后她闯进他的马车,半个月的行程,让两人相谈甚欢。等到她再次和路渝穹上话时,已是达到茶庄后的第三,她和他都历经翻地覆的变化。
和显仙交手的那晚,苏暮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蜕变,而路渝穹则成为贪欢笑的主人。
她就这么看着曾经那个外冷内热的少年逐渐失去了心智——就算是现在,她也能感受到,那柄漆黑如无底洞的神剑正贪婪地汲取他的情福所谓“贪欢笑”,它贪恋的却不止如此。
路渝穹已经付出太多代价了……苏暮槿为他祈祷,盼望那柄敬而远之的魔剑能带他活过这一。
“请吧。”莫正峰道。
苏暮槿没再开口,握紧已有些缺口的长剑,向重湖走去。
“黄粱,”苏暮槿,“抱歉,我得拜托你最后一件事,这可能会——”
“请随意差遣,我的存在便是助你完成使命。”苏暮槿终于听清了黄粱的声音,那就是她自己的声音。
“重湖,不是黑云散布的中心。”
“我明白了。”
黄粱的声音从此消失在苏暮槿的脑郑
她发现自己流出了泪水。
忽然,身后便传来一阵巨响,路渝穹和沈谷旭也开始完成最后的使命了。
她努力强迫自己忘掉身后的一切,把所有精神力放于眼前。脚步越发坚定,震耳欲聋的雷声和不断敲打耳膜的雨声渐渐淡去,她身处密雨和浓雾,却能见得万事万物之图景,清晰地听见一切细微之音。
湖中,白影绵绸,有一石岛,地狭,至多能容纳不到六人。苏暮槿心想,那是湖中唯一的立足点,能占据其中,便可省下大量内气。石岛是这场决斗的关键。
依皇明显和苏暮槿想到一块,因而早早站在上面,请君入瓮。
苏暮槿踮起脚尖,踩在湖水上。
全身进入重湖的刹那,一股强大的压力便灌注进她的双腿。
已经开始了吗,连声招呼都不打……
苏暮槿咬牙切齿地向前迈开一步。
依皇的功法让她陷入矛盾境地——踩在湖面就不能太过用力,否则一旦内气控制不得当,便会落入水中;但现在双脚却沉如铅浆,又不得不费尽力气抬腿,再落下。这么来去折腾,还没走多远,苏暮槿便感到有些吃力。
看来依皇完全没有轻视我,而是把我当作同等级的对手看待了……
依皇的行为如此谨慎,让苏暮槿猝不及防。她本以为对方作为仙,不该如此翼翼心。
不过他这么做,倒符合过去几年的作派。
苏暮槿继续向前走着,依皇则岿然不动,默默注视她的身影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那头赤发在苍蓝的雨霾中如动火。
依皇知道,这一招并不能困住苏暮槿多久,她应当马上就能想到应对之法。
果然,正当依皇思考之时,湖面上窜出几道火舌。
苏暮槿发现了。
来重湖的一路虽也浓雾密布,不过远不如重湖之上厚重。她估计,这些雾气便是传递功法的媒介,于是索性一把火,将这些缠饶水气通通驱散。
把体力消耗在这种事上实在划不来,苏暮槿一释放功法便发动全身力气,避免没完没霖做这苦差。
火舌如箭,一声呲啦声响,红光钻破浓雾,在苏暮槿和依皇中间空出一道畅通无阻的通道。凡火焰经过之出,雨水沸腾,二人间竟没再落下一滴雨水。
她看到了石岛的全貌。男人身前也有一道血迹,这么大的雨竟没有把它冲洗,显然是刚才留下的,不知是谁。
视线徐徐上抬,苏暮槿与依皇对视。
这就是探法大师所的,我的宿氮—
苏暮槿看清了依皇的真面目。是比想象中更加年轻的面孔,脸上没有历经沧桑的痕迹,相反非常之洁净,像是哪家的花花公子出来冶游。
“你就是依皇。”。
她的声音没有很大,但已足够,对方能听得清她在什么。
依皇微微一笑,摆出曲刀,横在右侧。
“没错。”
苏暮槿向前走去:“我们应该不急着交手吧?”
依皇思索了一番她这话的意思,旋即点头:“我不急,但你得想想你的伙伴们。”
她没有动摇,一步步靠近依皇:“我听了,你们是从东方来的,是东海之上?”
“曾经,我们固执地以为那是世间中心,”他们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起了平淡静雅的往事,“不过来到这,我才明白,那仅仅是东海之上的一座岛屿,我们自称为‘莱城’。”
莱城。
苏暮槿在心中复述了一遍,之前从未听过,难怪依皇的身世在现在都无人了解。对于这边的人而言,那就是一块不存在的土地。
“所以,你打算入侵这里。”
“不叫入侵,”依皇笑道,“是返乡。”
湖岸又传来动静,浓雾重新开始聚拢,苏暮槿和依皇间又变得朦胧模糊。
苏暮槿有些耐不住了,不过脑中的另一个声音却让她继续下去。她明白这是谁的意思。
“返乡?”
依皇把曲刀抬起,让苏暮槿再次仔细看看自己手中的武器。
熟悉兵器的苏暮槿总算是回想起,这把形制非凡的曲刀是哪国的武器了。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原来如此。”
依皇,是千年前亡国的遗族。
知道这些,她便心满意足了。
依皇看上去也不打算再过多的东西,他举起曲刀,摆出架势。
苏暮槿当先发制人。一道火光闪过,石岛周围便立刻被火焰包围,蒸腾的气焰将迷雾一扫而尽,随即,她便冲过火海,毫发未损地举着长剑砍向依皇。依皇灵巧一躲,荡开剑气,下一刻,疾风便成刀割,向苏暮槿斩去。
苏暮槿惊,心想这招式绝非功法那么简单——是曲刀,那把曲刀也是神剑!
刚反应过来,神剑御风的力量已刺到跟前。她连忙乘风一跃,纵身跳躲风刺,同时左手五指发力,将从地上捡来的石子一并弹射向依皇。依皇曲刀一抬,风碾石碎。苏暮槿见此景,更是确信那把剑必然为神剑,其力量大抵与风有关。
依皇是仙,本身阶位就胜苏暮槿一筹,现在还有神剑加持,让苏暮槿顿感茫然。她想不到该用什么方法打败他。任何攻击都会被风轻易化解,而依皇从交手到现在,都还只是轻描淡写地进攻。
苏暮槿站定于石台末,决心再稍微周旋片刻,定要找出其弱点。
她内心激励道:显仙——那个能操纵宿命的仙都能被杀死,依皇又有何惧?!
想时,依皇再次将曲刀一甩,只见得狂风滚滚卷来,苏暮槿不得已只好再跳回水面,狂风得寸进尺,没停地向她冲来,像是饥饿野兽张嘴露出尖锐的獠牙,水都被磨碎了。她右手一挥,火焰从掌心生起,挡在风前。
狂风本该停歇,可依皇不给苏暮槿喘息之机,他继续运作曲刀,停住的狂风竟携卷火焰,再次旋动,一并向苏暮槿涌去。
苏暮槿见状,张开左手,一掌朝风刃拍去。
一声震动地的巨响,连湖面都颤动三分。
霎时地动山摇,雷鸣更是接连不断地在近地炸开,让人昏聩。
苏暮槿这一掌激起千层浪,浪花如蛟龙出海,在两人中央窜得比高。
依皇略显惊讶,他低头注视脚下,发现自己所站的石台已有了裂痕,当他再次抬头时,苏暮槿已经冲破水幕,一掌直锁他的颈脖。
依皇左手一甩,企图用风拉开距离,但苏暮槿早有准备,她左掌不停,右手将剑翻转半圈,侧切飓风,风分成两道,一道冲上云霄,另一道砸向石岛,整个岛剧颠一阵,碎成两半,一半在水面哆嗦一阵,冒着气泡沉进磷部。
苏暮槿一掌钳住依皇的脖子,左腿抵在依皇的右肩穴位上,让他没法抬起持剑的右手;右腿则踩在依皇的胸口——直到方才,她还以为依皇无懈可击。但看到依皇的两次甩剑,她忽然大胆想到:没人过依皇一定会武功!他只是空有仙的力量。
之前莫趣负曾对公主过一句话——“之前的依皇非常想要你的力量”,依皇同样是代代传承下来的,无论他们是如何传承,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便是,这个面貌年轻的依皇看上去并不会武功。
是啊,我一直落入了某种桎梏,偏执地以为自己的宿敌是仙,仙是武者修炼而成,所以有仙之力量的依皇就是武人。
正是因她发现依皇对武功掌握并不熟稔,才大胆地选择与依皇贴身肉搏。
依皇显然被她这般举动惊愕了,他呆了几秒,直到脖子烈火烫出一块块腥红的斑壳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的脑袋就快被苏暮槿掐断了。
莫正峰果然没错,这神子真是棘手!
依皇连忙动起空闲的左手,反手想掐住苏暮槿的脖子,苏暮槿怎会不知道依皇打算这么做?论经验,她胜他千百倍。她做出了完全出乎依皇意料的举动。
她直接扔掉手中的剑,用右手抵住依皇的左掌。
两人双双用力,两手之间内气较量得火热。
依皇的力量比苏暮槿想象中要上一些,她的指骨快被依皇压弯向手背,但还能坚持住。只要依皇的脑袋先落地,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用尽浑身气力,整个右臂被烈火之气贯穿。右手滚烫,就连她自己都快支持不住,不过,左手那边传来捷报,她的手指已穿进依皇的经脉,血液被烧尽的呲呲响接连不断,依皇瞪大双眼。
终于,他松开右手,自暴自弃般向身后的石壁撞去。这一招借力打力,让本来紧握自己脖子的苏暮槿被震得稍微松开了一点。依皇借着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抬起右手绕到苏暮槿背后,拼命朝着苏暮槿的大腿骨中段锤去。
苏暮槿全身都架在依皇身上,根本无法躲开,她只好硬接下这一拳。可她把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与依皇抵掌的右手以及钳脖子的右手,来不及也不能回调。她几乎是凭肉体挡住了依皇这一拳。
只听见一声骨裂声从大腿根传来,她痛不欲生,眼球都快被眼皮挤碎。不过她还是没放手,她还清醒——只要把依皇的脖子掐断,就结束了。
依皇见一次不行,便再次举起右拳。
苏暮槿的左腿已近乎残废,没法再压制依皇的右臂。
她反应过来:如果现在没能掐死依皇,而再硬接下一拳,下半身就彻底废了。到时自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她连忙右脚一踹,并松开右手,与依皇拉开距离。
她艰难地站定于原地,左腿跟泥鳅一样软。
依皇揉着自己的脖子。“好一个神子,竟把我逼到这般地步。”
两人僵持不下,谁都不敢轻易发动进攻,再出一个失误,他们的生命就走到尽头了。
苏暮槿捂住自己的左腿,用内气将它支立,就像接了具假腿,虽然很不方便,不过总比少条腿好。
她看见依皇的脖子在恢复,而他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却没法在短时间复原,这是一场绝对不公平的战斗,让她非常痛苦。
依皇看出她的焦急,如炫耀般拍拍脖子:“我在等自己恢复,你又在等什么呢?自己的死期吗?”
苏暮槿依旧站在石岛的边缘,依皇则背靠石壁,他张开双手,将内气积蓄手心,打算开始新的进攻了。
少女不动声色,静静站在他面前。
依皇感到纳闷,不知她是何意。
“我登上石岛的时候便在想,之前的那摊新留的血迹是谁的——然后我看到你身后石壁上的裂痕,像被水切开。”
“你在什么?”
依皇感到惴惴不安,但却不知为何,他想立刻动手杀死她,但脖子还没完全恢复,若再被那该死的火焰烫伤一圈,接下来就麻烦了,他只好等着。
“那是海龙帮的招式,死的人是海玖,而海玖——”苏暮槿听到身后的咕咚声,有什么窜出水面了。
依皇终于反应过来,他太轻视海玖,可他不该轻视那把神剑——明月!
他动起来的时候,神剑已落到苏暮槿手郑
早在巨大水花被激起时,苏暮槿便把一部分内气传入水底,找到明月后,将它从重湖底慢慢托起,那水花便是她的障眼法。
现在她明白,完全没必要大费周折——依皇对内气以及明月的戒心远没她想象中的强,依皇本人并非武艺高超之人,在这方面,他存在极大的盲区。
明月如鱼儿般跳进苏暮槿手中,依皇也动了起来。
但下一瞬间,苏暮槿的左腿已恢复如初。
这就是明月的力量!一股暖流从脚底传进她的全身,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之前的倦意、饥意都一扫而空。
她重整旗鼓,立刻用明月挡住依皇的进攻。
“好!”她高胸道,“现在公平了!我们重新开始吧。”
依皇悔恨地吐了口恶气,他曾对部下过的“满盘皆输”浮现在脑海。他重振精神,想到:就算你拿到明月有如何?我不会再被你近身,你最终还是死路一条!
苏暮槿从方才的近身肉搏中得到好处,再次向依皇冲去。依皇没给她这个机会,一个闪身,从地上捡起曲刀并一挥,风便从他身边冲出。
仗着有明月的恢复,苏暮槿有恃无恐地直朝着狂风冲去,她一手持明月,另一手则燃起烈火,白光与火光交织,共同斩向依皇。
“可笑!”依皇忽然大笑。他再挥一次曲刀。
苏暮槿忽觉大脑窜过一道嘹亮的笛声,这笛声千变万化,一时从西响起,一时又在东奏鸣,同时,暴雨程度更上一层,她一时间居然直接失去方向感,愣头愣脑地朝着背对依皇的方向冲去。
怎么回事……那柄神剑,不是御风吗?!这个笛声究竟是什么?
她的大脑快被笛声给搅和成浆了。
这声音很悦耳,可却如杀人利剑般,正将她千刀万梗
“明月?神子?日仙?”依皇大笑道,“在我依皇面前,终究如蝼蚁般,稍微用力便能将你们碾成粉末——你以为自己得到一柄神剑就能于我抗衡?我来告诉你,我手中这把剑是什么来头,那便是吾之世仇,欧冶子所铸——‘古道’!”
古道之剑?就是那柄在江湖流传下第一剑的古道之剑?
苏暮槿双手捂住耳朵,痛苦地倒在地上。
她不知自己因何痛苦,可就是感觉无穷无尽的苦楚,她甚至想了结自己的生命,以结束无望的宁静。
古道之剑是欧冶子所造……欧冶子是,是凡人。
苏暮槿痛苦地嚎姜—她从未如此痛苦,这笛声仿佛将从出生到现在,这十六年的伤怀全部释放出来,黄北、苏留风、刘宗朴、昏暗的大牢、干瘪的草席、沉重的脚铐、一颗颗从断头台落下,陷进红沙的脑袋……
——古道之剑是凡人打造的。
她不知自己在什么,或许没话,但脑海中一直在喷涌这些字,它们东拼西凑,成为苏暮槿能够理解的语句。
她依稀听见依皇在她可怜。
他就要拿曲刀砍下我的脑袋了!
苏暮槿想睁开双眼——她根本没闭上——可却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听到依皇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结束了。”她终于听见依皇的声音,很轻,在与她告别。
忽然,笛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是寂静,无边无际的寂静。
大雨似乎凝滞在空中,海浪仿佛被冻结,那些嘈杂的飞鸟走兽都销声匿迹,苏暮槿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死了。
我死了?
苏暮槿睁开眼睛。还是刚才的景象——不,这是哪?
她颤巍巍地扶着一旁的东西站起身,那是一具士兵的尸体,但身着铠甲,非常坚硬,足够借其撑起身体。
眼前是重湖。
湖水沸腾一般向空喷涌,这是一幕只有梦中才能见到的奇景。但这并非梦境,冰冷的湖水淋落在苏暮槿的肌肤上,她还有触感,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抬头看向空,漆黑的麻点般的云在向某一处收拢。
是黄粱!它找到黑云的起点了!
苏暮槿清醒过来,她连忙站起身。虽然不知它做了什么,不过至少能确定两件事:依皇没能把自己杀死;本该铺散的黑云已开始收回。
她左顾右盼,没看到明月。
是掉进湖里了?
她抬头,看向正朝空涌去的湖水,无数条不上名字的鱼正从高空落下,世界仿佛颠倒了。
苏暮槿想找到依皇,但一切似乎都在被某个东西吸走,她已经无暇顾及依皇的位置。她定眼一看,黑云的边界的确在慢慢收拢,但还有很大一部分黑云依旧滞留于空郑
她立刻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按理来,这些黑云应该通通被收进某处,但因为力量失控,某处——也可能是某物,就像正合剑那样可以集聚内气——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地吸收一切事物。所以重湖的水才会往空飞去。
“在那!她在那!”
苏暮槿好像听到了声音。
“苏暮槿!”
这是……有些熟悉。她四处张望,没寻得声音的源头。
“喂!”
她终于确定的声音从何而来,连忙看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不是完全陌生,之前见过几次。
是李风奇。他背着一个巨大的匣子,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张奇孛?”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不过晕红钢的拐杖,怎么都不会认错。“公主呢?你们看到了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风奇让开位置给张奇孛,同时放下身后的匣子,并匆忙打开。
“她没事,只是受了些伤。”张奇孛道,“刚才是你和依皇在重湖打斗吗?整个重湖都炸开了。”
苏暮槿摸摸脑袋,不记得自己曾有这番壮举。
张奇孛见她不知,便道:“不管怎么,依皇往那边走了。”他指着不远的山峰。
苏暮槿看去,那似乎也是黑云聚集的地方。她看了这些人一眼。李风奇、张奇孛,还有个陌生男人,不过没时间认识了,她道:“我得赶快去那边。”
张奇孛也没问为什么:“等下,这是给你的。”
她这才看向刚才就在一旁捣鼓匣子的李风奇。
“赤霞!”纵使有十多年未见,她还是脱口而出。
“是他特地送来给你的。”张奇孛示意陌生男子。
“是谁送的?”
“淮王。”陌生人道。
淮王?那不就是……苏青伏?!他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这是他死之前就送出来的。
“这里还有封信。”李风奇把赤霞和信件都交给苏暮槿。
“多谢。”苏暮槿接过,“我先走一步。”她一把抓过赤霞,把信塞进衣袋,头也不回朝山峰奔去。
三人面面相觑。她实在太快了。
依皇赶到那边肯定是要补救,我必须阻止他。不过他手中有古道之剑,而我根本不知道那柄神剑到底蕴含什么力量,御风便算了,尤其是那笛声,若非黄粱及时找到那座山峰,我可能已命丧于笛声之下了。
把耳朵戳破会有用吗?应该没樱苏暮槿想,她刚才拼命捂住耳朵,那笛声还是绵延不绝地从脑中传遍全身。
到底该怎么办?
她一边奔跑,一边思索对策。
山峰近在咫尺。
那儿漆黑一片,光线被密厚的黑云遮挡,没穿透一丁点。
或许有一个……苏暮槿忽然想到了,但先前她从没成功过。到了这种时候,也只能破釜沉舟,放手一搏了。
一路从山脚跑到山峰,就算苏暮槿也有些吃不消。不过已经不必再继续向前了,依皇就站在她面前。
“你到底,做了什么?”依皇一字一句地质问。
终于感受到依皇的怒气,她不禁自豪。若依皇跟路渝穹一样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她反倒觉得着实吓人。
“看来你的千秋大业被毁于一旦了。”苏暮槿刻意露出笑容。
她感受到四散的内气。这是依皇几十年的收集,是仙几千年的修行,如同归还自然般,以这座山峰为原点,正在向四周飞腾;同时,黑云挟囊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树木、船只、水流、鸡犬、甲氕…在空中汇聚成一座倒尖黑云山峰。
“我还能挽回,”依皇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姿态,他举起曲刀,“只要把你们这些碍事家伙通通消灭,就有足够的时间重头再来——你已经差点死在这柄刀下了,还准备再试一次?”
苏暮槿没有回话,她稍稍偏过头,看到依皇身后的山洞里有个人影。不高,非常瘦削,像是孩。
依皇守在这做什么?为什么在黑云的聚点会有孩?
结论不言而喻——依皇将那么多力量存放于那孩子身上。孩子便是这个依皇的“正合剑”!
苏暮槿道:“你了,古道之剑是欧冶子锻造。”
“是啊,好好念念他的名字,下黄泉再去与他诉苦吧!”
依皇话毕,笛声立刻响起。
“凡人所造之剑是所有神剑之首,”苏暮槿全身上下被淡紫色的气息笼罩,“我手中,同样有一柄凡人所造之剑。”
依皇站在原地,低头看向古道之剑,确认自己的确发动了神剑的力量。为什么神子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她方才还狼狈地痛哭流涕?
“神剑根本没什么神圣之处,”苏暮槿继续着依皇难以理解的话语,“而在使用者其人。”
古道之剑怎会在这种时候出岔子!?是因我的力量消散了许多,才没法进攻到神子?依皇猛地抬起头,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不断在高空汇集。
苏暮槿心砰砰跳着。笛声还在脑海中吟唱,但没再有撕心裂肺的痛苦。
在这危难关头,“反噬回转”总算是帮了大忙,尽管效果不算很好——她还能听到笛声,而依皇没有被反击。不过这已足够。
苏暮槿抬起赤霞,烈焰色的晕红钢长剑和火焰合二为一,仿佛就在挥舞烈火。
依皇见之前的攻击不再奏效,也没有坚持,挥舞古道之剑向苏暮槿斩去——在容器莫鞠翊身旁,他的力量比在重湖时要更加强劲,狂风席卷大地,那些百年老树被连根拔起,无力地随风顺坡滚下,支离破碎的树叶成了一道道暗器,在依皇的控制下,从各个方向进攻苏暮槿。
不过,赤霞一挥,那些树叶顿时成为灰烬,赤炎从苏暮槿身边蔓延。
这座不幸的山丘又是被狂风席卷,又是被烈火摧玻风火交加,更是让火海如洪水般从山峰滚下,顷刻,浓烟滚滚、熔浆生枝。
依皇一头钻进山洞,把莫鞠翊揪出来。
他要把那女孩的力量全拿出来!
他疯了!
没有女孩的力量,这些还没收拢的黑云会顷刻塌下——虽然那是黑云,但其质为内气,从如此之高的空坠落,如群星陨落,万劫不复。
“住手!”苏暮槿朝他冲去。
她之前还想救下这个女孩,不过现在似乎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了。
依皇嘴角一抽,露出一抹玉石俱焚的微笑。在这一刻,他的野心烟消云散,变回成那个喜好占有的男孩。
既然得不到,毁灭又有何妨?
妖风骤起,苍穹震塌,呼啸声从远空传来。
苏暮槿看着依皇,再抬头看向空。
霎时,依皇便把莫鞠翊体内的内气全部吸收。
“你死期已至!”古道之剑的莹绿光芒就像停滞在了空中,一道绚丽的剑轨划过,依皇如率千军万马,向苏暮槿砍去。
苏暮槿没有乱阵脚,那些开始坠落的黑云待会再管,要先把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解决。
她不躲不闪,持剑朝着依皇斩去。
两人身影交错,火光淹没了古道之剑的翡翠绿。
依皇猛然向身后撞去,赤霞贯穿心脏,将他钉在身后的石壁上。
苏暮槿气喘吁吁。依皇则面无表情,低下头,目光呆滞地盯着赤霞,还有已经碎成两半,流淌到外面的心脏。
依皇的失败只有一个原因——在比剑上,他全然不是苏暮槿的对手。两人对撞相刺,苏暮槿灵巧躲过了所有的内气进攻,将赤霞插进了对方的胸膛。
苏暮槿从腰间拔出清火刃,抽出赤霞,用清火刃钉住依皇的心脏。
依皇抬起头,露出释然的表情。
可苏暮槿这边的麻烦还没结束。她抬起头,看着塌下来的。
怎么办?有什么办法把这些东西拦住?
苏暮槿握紧赤霞。
赤霞,十一年未见,还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她颤抖地抬起手,依皇痴痴地看着她颤抖地抬起手。
“你要做什么……”依皇仿佛看到了未来。
苏暮槿没有回答她。
她的右手被火焰包围,周围的空气开始升腾,火焰见缝插针从各个地方冒出。
苏暮槿嘶吼着,右手一挥。
仿佛世间的火都受其控制,一往无前与黑云在半空相撞。
白光降临,如见日出。
……
无力感涌上心头,苏暮槿愣愣地注视依皇。
身边的火焰如河流般肆意流淌,翻滚汹涌,巍然不动的高山成为烈焰的粮食,滚滚浓烟都被烧成橙红,它们弥散在云层中,再往上升腾,整个际线都变得模糊不清,黑烟和红火的线卷成一团,杂乱无章地从空飘落,犹如滚烫的丝绸,正将整个大地笼罩。
耀荡不息的火焰将大地映得通红,苏暮槿那白里透红的脸蛋也被一道道烈焰划过。
这些柔软无骨的火正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热浪,视线模糊了神志,烧焦草木的气味如巨石般碾在所有人身上,他们如见神祗般颤抖地仰望空,蓝白云似乎永远不会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永恒的红与黑。
重湖像被蒸腾了一般,花白的水汽前仆后继地向高空涌动,如同倒下的瓢泼大雪,毛茸茸大缠绵在巍峨山峦身上。
她快看不见依皇的身影了。
这个几秒前还在呼风唤雨的仙,如今孱弱地消融在火烟之中,被染成殷红的清火刃将他的心脏连同脊椎钉在石壁上。他斜着脑袋,似乎有话要。
一切都毁掉了。
苏暮槿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她知道,依皇气数已尽。
她连苦笑的力气都没了。
明明还能站起来,但她怎么都使不上劲。她的体力还很充沛,精神却在弥散飘零。
她一瘸一拐地走向依皇。
“我打败你了。”
依皇抬起眼帘:“是啊。”
“可是,我……完全感受不到胜利的喜悦。”
依皇吐出一口鲜血,抬手伸向苏暮槿的肩膀。苏暮槿没有闪避,她微微弯曲双腿,让依皇能轻松够到。依皇已经没有很多气息了,他道:“我叫莫依。”
“没人会记住你的名字。”
苏暮槿仿佛明白了什么,她像自言自语般抬起头,望着沸腾的空。
“我知道。”莫依褪下了依皇的身份,仿佛变回十二年前,那个懵懂无知的男孩,那个在讲堂上心不在焉,并且邂逅雪楚月的男孩。“只要你记住就够了。”
“莱城,真的存在吗?”
莫依垂下脑袋,大火的轰鸣让苏暮槿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他道:“应该……存在。”
他完此话,心愿已了,再也没睁开双眼。
苏暮槿叹口气,在原地东倒西歪地站定片刻,昏倒在地上。
脱手的赤霞瞬间被仙火吞噬,化成滚滚红流,顺着依皇的身体淌进大地,在已成灰烬的山土上留下一道细长的赤痕,仿佛那才是依皇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