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细雨,在拂晓时分彻底歇止。云层映出金红曦辉的同时,在另一侧同时浮起淡色的虹桥。明亮如火的新阳就在这两幕奇景中间缓缓升起。
看到那彩虹的颜色,周雨就不由地再度回想起桑莲。坐在这样清美的晨景前,他就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桑莲真的被“野猫”吃掉了吗?
从体型来说自然是绝无可能的,但这件事并不能以常识定义。无论是他还是摩天,当时都是以理所当然的口吻来谈论这件事,就仿佛一个小女孩吃掉超过自己体型百倍千倍的怪物,这件事没有一点值得惊讶之处似的。
现在回想起来,他都为自己当时的表现感到吃惊。那些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判断,他甚至自己都搞不明白理由。那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偶然地失口,而是频繁到快要形成习惯的程度。
再这样下去,他就快无法分清自己究竟是谁了。
抛开这些事情,其他要考虑的也有许多。已经用尽的无梦香,张沐牧和陈伟的安全,还有丢失在怪物遗体上的“复仇”。这些到底要怎么解决,他甚至连思考的力气都快没了。
不管怎样,必须先找到张沐牧才行。就算摩天先前说的是实话,眼下想必也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把张沐牧作为重要的筹码。
“坦白说,我希望你现在能睡一会儿。晒太阳并不是足够有效的恢复方式。”
身后传来了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紧接着,李理端着咖啡走到周雨旁边。她望着窗外说:“今天是个好天气。我希望你的心情也一样。”
周雨盯着她手中的咖啡杯看了几秒,然后才答道:“那恐怕做不到。”
“我能看得出你有烦恼,而且我也确信自己能为你解除一些。”
“你知道摩天通常把绑票的人质关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
“那么只能谢谢你的好意了。”
这时李理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周雨。在晨光下,她的形象前所未有的清晰,周雨这才注意到她的形容实际上相当憔悴。眼圈发黑、皮肤枯黯,及肩的短发也缺乏打理,凌乱地四处翘散着。那是一种长期熬夜与过度工作而导致的病态。
李理用左手握着咖啡杯,右手搭在左臂上,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袖管。
“我确实不知道红森区的代理人喜欢把人藏在哪里。”她说,“然而——就在几天前,当他试图在我的私人产业里非法拘禁一位年轻女孩时,我不得不加以制止,把那个女孩置于特殊保护之下,以免损害我的经营信誉。”
周雨猛地扶住椅子,想要从原地站起来。在此之前,李理把他按了回去。
“我强烈建议你坐下说话。鉴于你双腿现在的状况,周雨先生,你离截肢也只差一步之遥了。”
“那女孩情况怎样?”
“毫发无伤,如果不算她迷路时摔的那一跤。”
“……我以为她在那个家伙手里。”
“我看得出这种误解是如何产生的,但如果你足够仔细,周雨先生,你会发现那位代理人从未亲口向你承认这一点。这是很有意思的现象,尽管此人卑鄙、凶残、毫无人性,他却会尽可能地避免直接撒谎。而如果你足够谨慎,在采取行动前要求与人质联系,就会发现他难以向你提供握有人质的证明——事实上我本有意在隐瞒那位代理人的前提下将此事告知于你,但你的行动效率令我缺乏准备时间。”
尽管她的语气尚属温和,周雨还是听出了其中的谴责意味。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问道:“之前狙击摩天的人是你吗?”
“正是我本人,先生。这件事的幸甚之处在于,你当时恰好倒在一个视野开阔的位置。若非如此,以我仅仅三年的射击训练经验,只要出现一点失误,这事儿就算是完了。”
“‘老虎’也是你的人吗?”
“小野葛先生长期以来一直为我服务。同时,他也在表面上服从于红森区的主人,并且赢得了那位代理人的信任。不过这一切显然只能到昨夜为止。”
李理用一种半是幽默半是认真的语调说:“为了挽救你的性命,我失去了一位相当重要的间谍。但愿你铭记这个牺牲,先生。”
“我还没死呢,老板。”坐在柜台后的“老虎”插嘴说。
“我敢担保在那位代理人眼中,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小野葛。”李理抱着手臂说,“就算他眼下正给你打棺材也不奇怪。”
“老虎”满不在乎地答道:“他可以自己去睡,空间准够,还能把他老妈一起塞进去。”
李理不置可否地扬起眉毛,看来对“老虎”的言语并不认同。她很快又对着周雨说:“既然我们解决了最急迫的问题,我仍然建议你睡一会儿,先生。我们要谈的东西太多了,而从昨晚手术开始,你就没有进行过像样的休息。我有充分理由质疑你眼下的思维能力。”
“我睡不着。”
“如果你顾虑于一些特殊情况,比方说,在睡梦中变成另一个人,我以为大可不必折腾自己。有很多方案能解决这一问题,譬如当你下一次醒来时,由我向你喷射少量的催眠喷雾。鉴于目前的现状,我想跳过一两次轮换机会也不至有失公平。”
因为短期内经历了太多,哪怕对方忽然叫破了这个秘密,周雨也已经完全无法感到惊讶了。他望着对方的脸说:“有人在找你。”
“我确信不止一批人在找我。这正是我躲藏于此的原因。”
听到这句话,周雨又无言以对了。最后,他选择跳过“小明”的事情,直接问道:“我听说你坠楼而死了。”
“而我正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所以答案显而易见:我策划了一次假死,以此避免旁人继续追查我。事实证明这是有必要的,周雨先生,就在我伪造了自己死亡事实的几天后,你的女友就和我彻底失去了联系。有段时间我几乎以为她已身遭不测,直至看到你出现为止。”
“你指的是周妤吗?”
“除非你在半年内换了新的女友。”李理说,“不过既然你出现在这儿,我假定你旧情未忘。”
周雨茫然地看着她。确然红叶也曾经说过他来自不同的世界,但老实说,他对此没有任何切实感觉,那就像是个无关紧要的故事罢了。
李理审视着他的神色,露出了然的目光。
“你什么也不记得。”她总结道,“周雨先生,你犯了一个相当严重的错误。没有情报、没有准备、没有武装,你就这么赤手空拳地跑到战场上。”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我猜也是。”
李理从旁边搬过一把椅子,将它正对着周雨摆放。坐上去以后,她双腿交叠,将手掌搁在膝盖上,摆成一个小小的尖塔——那架势实在很像一个公司高管在和员工谈心。
“这要从头说起,如果你实在不愿休息的话。”她说,“周雨先生,要让你理解自己的状况,请容许我先从自己的故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