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3章 七百五十一章·he·丰碑(“虚空的寂影”盟主加更2k)
苏明安按照穆队的指示,来到内城的边缘地界,这里有一座教堂。
……
穆队(21:45):好像已经被炸毁了。没关系,里面的情感共鸣装置应该还能用。
……
教堂已经在战火中覆灭,红瓦碎石堆积一地。它是世纪灾变前的建筑,在末日城伫立了一个甲子,终究毁灭于内乱之中。
苏明安伸手,时间之戒闪闪发光,手指对准了这个教堂。
顿时,砖石从地上飞起,碧绿的穹顶自动拼接而成,显现出教堂的雏形,不到十秒,已经恢复了原本富丽堂皇的样子。
在推开大门时,苏明安看到地上有不少士兵的尸体。
……
穆队(21:45):这边靠近几个地牢,应该是囚犯与押送队起了争执。
……
苏明安掠过这些尸体,教堂红地毯尽头有一个小型的后室。里面据说有一份共鸣装置。
“吱呀”一声推开门,望见一台由红蓝电路链接的机器,旁边有一把简易的椅子,看上去是告解或赎罪用的房间。椅子上居然坐了一个老人,老人半靠在椅子上,耷拉着头,脸色比纸还苍白,就像一具死尸。
几根链接线贴在老人的头颅周围,机器发出轻微轰鸣,这个老人正在使用这台情感共鸣装置。
情感共鸣装置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必要体验谁的人生。这玩意对人而言,更多是瓦解意志力、惩罚囚犯的一种刑具。
苏明安迅速扯开那些链接线,老人脱离了共鸣,身躯顿时朝前倒去。
“……你为什么在这里?”苏明安扶住老人肩膀。
他完全没想到这里会有个人。他甚至怀疑,这是穆队故意引他来见这个人的。
老人的眼皮微动了一下,瞳孔由于共鸣的折磨而变得猩红浑浊,头发花白一片,就像覆盖了一层大雪。
他盯着苏明安的脸,看了好一会:
“我在……做梦?
虽然长相不一样,但我有种感觉……您是路维斯领主,您来见我了,是吗?”
苏明安皱了皱眉:“是。还能自己走路吗?”
老人撑着椅子扶手,试图站起来,却失败了。
尽管老人那张脸已经憔悴不堪,像皮包骨头一样瘦弱,苏明安依旧认出来了——老人是森·凯尔斯蒂亚。
森是烽火最初的首领,也是他们这次的救援对象。就在一小时前苏明安潜入大楼时,还听到森对押解员熔原说,要出卖路维斯领主。
森那句“如果我向你们提供路维斯领主的情况,你们是否能够还我自由?”,苏明安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至于森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可能是押解队中途被截,导致有人对森用刑。森是主线任务“万物苏生”中的关键人物之一,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苏明安将轮椅放了出来:“上来。”
“不,不行……我怎么能用您的东西……”森连连摆手。
“上来。”苏明安拽着森的手,把森整个人按在了轮椅上,推着轮椅离开房间。
轮椅已经没有了能源,就和一把普通轮椅没有两样。教堂地面满是黏腻的血迹与尸体,森靠在吱呀作响的轮椅上,剧烈地喘着气。
冷汗不停地在这位老人的额头边滑落,他的瞳孔忽大忽小,手指无意识地颤抖。
“伱使用了共鸣装置多长时间?”苏明安说。
“十……十三分钟。”森回答道。
“为什么要用?”苏明安皱了皱眉。诺亚坚持了十五分钟就离世了。森一大把年纪,十三分钟……
森只是喘气。
苏明安推着轮椅,周边满是士兵的尸体,这个教堂原本毁灭于炮火之中,是时间之戒才让它恢复了原样,这些士兵大多被砖石挤压而死。只有躲在后室里的森还活着。
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由于天气寒冷,森的双瞳都蒙上了一层雾气,他看着这些尸体,眼神就像是要哭泣,但他的表情却维持在极度平静的状态中,形成一种反差的安静。
苏明安推着轮椅,一路磕磕碰碰,森突然低声说:
“……对不起。”
“什么?”苏明安没听清他的话。
“领主,对不起……”森说。
苏明安表情不变,甚至视线都没有颤抖。
“没关系,我习惯了。”苏明安说。
背叛而已,他亲耳听见的,但并不生气。
他已经学会了——重视该重视的,忽视该忽视的。如果被人背叛,那是常有之事;如果被敌视,也很正常;如果被喜爱,便当作额外的礼物接受。不学会奢求,就不会承受过大的苦痛。不珍惜一种宝物,当失去它时就不会太难过。
他的视线平视前方,教堂大门的花纹极为华美,似乎是画着某些古老的神话,蕴藏着世纪灾变前人们的被埋葬的愿望。轮椅上的老人不停咳嗽,花白的发丝不住颤抖。
“……对不起,领主。”
可森接下来的话,让苏明安神情变了。
“明明是想说出错误信息,让他们找不到您的踪迹的,却被他维军识破,被折磨到这个地步……”
森哽咽道:
“明明安排好了逃脱计划,想帮忙解放其他地牢里的人,最后却因为信息不全,被堵死在教堂里,眼睁睁看着教堂倒塌,大家都死去……”
“明明想主动链接情感共鸣装置,至少在被压死前,留下一些信息,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从共鸣中脱离,还要被您救下……”
“我无法拥有您的智慧,只是一个身子骨都不硬朗的老人……唯一有的只是想为您分忧的心,可是连这点都不值一提……”
“领主,我老了。”
浑浊的泪水顺着老人的脸颊滑落。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神化的光环,也不像您聪明……”
“我真的好累,没有力气义无反顾地奔向您了。即使一直想帮您,但总是弄巧成拙,我毕竟没有被世界眷顾着啊……”
“……”
苏明安眼睛里的光芒颤抖着。
——这些背叛他的人,其实一个都没有真正背叛过?
无论是特雷蒂亚,曜文,森,但凡他们中间有一个叛徒……
废墟世界到底培养了一群怎样的人类?
苏明安很快离开了教堂,暴雨瞬间砸在二人头上。黑蒙蒙的街巷之间,乌血夹杂着汽油混杂着流入下水道。
这时,穆队消息弹出,说最近的士兵驻站在一公里外,但那里没有医疗设备,况且情感共鸣本就不可逆。
苏明安停住了脚步。
没有救治的意义了。
他们站在一处屋檐下。
他低头,看向轮椅上的老人,花白的发丝积压了沉重的雨水,在昏黄的路灯下像晶莹的钻石。老人顶着满头钻石,缓缓,缓缓地转过头。
那双眼一如火焰,眸中的火焰似乎燃烧不绝。
这一瞬间,苏明安突然想要发怒,他想质问这个世界副本,它到底是让他来救什么的?空气吗?
——他到底为什么要来这个废墟世界?
——难道就是专程让他来见证他人的死亡的吗?
——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体验一次次的失去吗?
“领主,您别想着救我,我不像夕、诺亚那样有价值,我只是个于大局无关的老头子。”森说:
“我本来也不想活了,只是想和那些教堂的孩子们一起死。”
苏明安吸了口冰冷的空气。
“领主……我见过很多死去的将士。他们临死前,总是握着我的手求救,让他们有时间与家人告别,哪怕他们心里清楚我根本做不到。”森说:
“人总是这样,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还好,我是幸运的。我没有全身乌血地在哪个密室死去,到死都呼吸不到新鲜空气。”
“我帮您试了一下那个情感共鸣装置,您如果使用它,可以跳过最开始最痛苦的那一段共鸣时间。”
苏明安依然没有说话。
十秒后,他才开口:
“森,你还记得曜文吗?”
大雨斜斜地刮在他的脸上,像碰触着他的皮肤。
“记得,是个很好的孩子,他当年引走机械军的时候,我三十多岁。”森说。
“他也是一个英雄,虽然没人知道。”苏明安说:“自从送曜文离世后,我才发现,原来废墟世界有那么多和他一样的,千百个曜文。”
“四十多年来,这个世界没有人孤军奋战。”森说:“您可以尽情相信我们的灵魂。”
晕黄的光影在老人脸上闪烁,像是细细抚摸着他深浅不一的皱纹,片刻后,森的嘴边冒出了血。
与诺亚临死前的症状一样。
情感共鸣就像是一种致死的毒药,具有不可逆转性。撑不过去,那就是撑不过去。
“我们转身吧,回教堂去。”森说:“至少让我回到那些死去的孩子之间。”
苏明安沉默地看了远方的建筑数秒。
黑暗之中,灯火并不可见,断壁残垣如同倒伏的黑色长龙。
片刻后,他转身,向教堂的方向推去。
他推着轮椅的手很用力,骨节泛着一层青白色。
“死了的人代表解脱,却对于活着的人最为残忍。苟活的人只是背负了巨大的责任,不能去死。”老人的声音在雨中很轻缓:
“这个想法,自从夏晟自杀后,我就一直在脑子里反复转悠,无法纾解。”
“领主,希望您不要怪罪人类,当年他们有的人确实自私,希望将您交出去,但他们也只是顾及到他们的家庭——其实总会有人愿意为了您赴汤蹈火。”
“不开口,不宣扬,不炫耀,不平反。”
“我知道。”苏明安想起了特雷蒂亚,还有她最后的眼神:“我知道。”
他突然听到老人的笑声。
沙哑的,含着血的,在雨中并不清晰。老人的眼角微微勾起,面上岁月的磨痕展现出充足的印记。
“其实有的时候,您就像一个不大的孩子,看不出来您已经经历了那么长久的岁月……说这话有些冒犯了。可到最后了,我还是想说说真心话。”
森握着扶手,缓缓侧头,嘴角的血已经浸透衣领。
“是吗?”苏明安说。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展现过孩子气的一面。
“那年32年,您来烽火,我就觉得您是一个不平凡的人。后来烽火变成了十一区,十一区变成了末日城,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您。
但我见过您情绪不佳的样子。绯丝死的时候,曜文失踪的时候,露娜死去的时候,夏晟死去的时候,特雷蒂亚死去的时候,苏小碧跳下去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觉得您其实很孤独。
您有的时候足智多谋,沉稳到令人震惊。有的时候又会犯错误,会像生闷气的孩子一样言不由衷,这时才让我感觉您是真实的,而不是一尊完美的塑像。”
“……我没有言不由衷。”苏明安说。
“您现在就在言不由衷。”森说。
苏明安的视线没有聚焦。
这种时候他根本笑不出来。
“抱歉,但我真的想说完这些话。”森说。
“没关系。”苏明安说。
“今晚过后,战争想必就彻底结束了,到时候……”森顿了一会,声音突然有些颤抖:
“可以把我……和夏晟葬在一起吗?”
老人在面对死亡时,那种云淡风轻的气质,比年轻人要强太多。他只说,终于可以结束了,一辈子终于就到这了。
当年他错过了死在战场的机会,余生都为此不安,如今仍然死在战场上,算是死得其所。
但在提到“夏晟”时,森的语声居然出现了颤抖与波动。
那个名字,似乎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回忆。
“可以。”苏明安答应。
森突然伸出手。
他单薄的衣袖自然滑落,露出一只像骷髅般干枯发黑的手臂,五指向上微抬,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苏明安微微躬身。
于是森的手,成功触碰到了他的脸。
森的身体本就孱弱,又在长期的关押下深受折磨,手上满是冻疮与划伤的痕迹。
他临死前触碰着他最敬佩的城主的脸,像在看一簇光,又像是一抹光终于触碰到了另一抹光。
随后,
光芒一点一点,坠入虚无。
“我终于可以……”
老人青紫的嘴唇摩擦着:
“去见夏晟了。”
“他比我多休息了二十四年,”
“终于要和他见面了。”
苏明安的视线颤抖了一下。
有人说,在世上离开的人,只是不存在于这个一二三维的空间中,其实他们与更多人同在一个更大的天地里,只是存在形式有所变化。
有时候,沉重的墓碑是他们,耳边的风儿是他们,天空中的白鸟是他们,池子里的荷花是他们,桌上飘着热气的牛奶是他们。
而对于森·凯尔斯蒂亚而言——
苏明安直直地,撞入他瞳孔中的鲜红里。
那些燃烧不息的火焰,从此以后就是他。
他的儿子澄·凯尔斯蒂亚与孙辈澈·凯尔斯蒂亚,都为人类的维系奋斗终生。他们的眸中,同样存在某种燃烧着的眸中之火。
“领主,今夜过后,去享受人类带来的明天吧,这是您应得的。”老人嘴边的血越来越多:
“不为生,亦不为死,人类都在贯彻自己的信念。有人为了爱而死,有人为了得到幸福而死,有人经历了苦难而死。这太复杂了,您肯定……比我一个普通人的理解要深刻百倍。”
“所以,我只会给予您祝愿……”
老人说到这里,收回了手。
他将双手郑重地交叠,放在膝盖上,脊背挺直,头颅微抬。
在这一刻,他的全身上下仿佛骤然透出了凌厉的锐气,那种年老的迂腐感突然瞬间消散了。
就像是这一瞬间,
那位端坐于高脚凳上,朝着灾变32年走入酒馆的新人路维斯,缓缓回头的年轻烽火首领——回来了。
苏明安见过他最锐利的时候。
倘若世界极度黑暗,总要有人走在最前面,让后面的人抬头仍有一个背影。总要留有希望的火苗在,否则牺牲意义何在?
“森·凯尔斯蒂亚。”
老人郑重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在此衷心祝愿您……”
大量鲜血从他的嘴边涌出,已经呈现紫黑色。
“拥有一片花开遍地的……记忆之冢……”
“祝愿您……”
他的眼神始终锐利,眸中的火焰在这条归路中,一刻未熄。
“这是最后一次……失去。”
冰冷的雨水灌进了苏明安的衣袍,他已经体会不到什么是热什么是冷。天地朦胧,仿佛连接如一物。
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婴儿哭闹,夹杂着居民楼风铃的声音。建筑物内总是安宁的,街上的血和雨侵扰不了他们。
苏明安隐约地,能嗅到百合花的芬芳。
然后他就想起了那个送他第一束百合花的女孩,她是森的孙辈,为了抵抗他维入侵而死。
凯尔斯蒂亚家三代英烈。
“我听到了。”苏明安说:
“最后的话,每一个人,我都会记住。”
老人不言不语。
他同样安静地直视前方,不理会那些打湿了全身的冰雨,就像是处于某种隔绝外界的安宁之中。
片刻后,他的头颅一点一点低垂,眼皮一点点委顿,仿佛有点点星火从他的座位上升起,飘向高空,飘向高高的天穹——
那仿佛是万千在战争中不肯屈服、战斗到最后一刻的人类英灵。
而苏明安的脚步终于停住,轮椅在这一刻被重新推进了教堂,碾压上满是鲜血的红地毯。穹顶的暖黄光洒上他的肩头,以及轮椅上垂下头颅的老人,晕照得他花白的发丝仿佛一圈金白色的太阳。
苏明安的视线逐渐放空,而后又缓缓抬起。
他这才发现,教堂里边的士兵尸体从门口延伸到了后室的方向——他们应当是在教堂倒塌的那一刻,拼死将森推入了结构坚固的后室,才让森多活了十几分钟。
森的死亡并没有惊天动地的价值,他和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为了全局的一点一滴而死,却弥足珍重。
他像是无数平凡士兵的一个缩影。
“……”
苏明安看不清老人最后一刻的表情。
光芒很耀眼,森·凯尔斯蒂亚的坐姿保持在最端正的形态,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无名指的银戒指刻着爱人的名字。
在灿烂的光芒之下,
老人与周边死去的上百名士兵,
——就像上百座人类的丰碑。
……
战者终究归于沙场,
同袍者共筑丰碑。
……
“叮咚!”
您已达成(森·凯尔斯蒂亚)角色结局:he·丰碑
(丰碑):
“我跨越了漫长的时间,见证了无数死亡,就连黑发也被岁月染白。”
“从青年步入花甲之年,我见证过这个世界的长久变迁。”
“传言中不老不死的领主就在我面前。”
“我想问您——”
“这个世界如何?是一个美丽的世界吗?是您喜欢的世界吗?”
“如果您对此感到喜爱,我将感到无上荣幸。”
“倘若您抬眼瞧去,看见那漫山遍野的花朵啊——”
“您一定能瞧见,”
“那原野之上,立着无数具面对着您的丰碑。他们都同我一样,对这美丽的世界,充满欢喜。”
“但愿这片花开遍野的景色,”
“能永远留在您漫长的记忆之中。”
……
主线任务·“万物苏生”完成进度(3/8)
……
时间之戒(紫级)升级至lv.6。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