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开启第七天。
凌晨两点,水岛川空公开“门徒”身份。
她在网上注册了社交账号,并发表了一段视频。视频里的她头戴水晶冠冕,脖子上挂着耀眼的金色圆环,坐在大殿的王座上。发丝挽起,露出了她耳垂上的红色纹身。
“我掌握的即死规则泛用性不高,但很有针对性。”水岛川空说:“各位,如果相信我能胜出,请来圣盟军投军。”
凌晨三点,第二名“门徒”公开承认身份——玩家薛启夏。薛启夏是排行第九十六位的榜前玩家,擅长精神类技能。
他同样发表了一段视频。视频里的他身穿金白祭祀袍,朝着镜头微笑挥手,露出左手臂的红色纹身:“我是九大门徒之一,我有自信能获得门徒之战最后的胜利,希望有识之士能来支持我。当然……”
他眨了眨眼,笑得十分阳光:“如果第一玩家也是门徒,希望手下留情。”
凌晨三点二十分,第三位“门徒”公开承认身份——莱洛帝国的皇子毕维斯。视频里的他坐在金碧辉煌的王座上,露出锁骨上的红色纹身。
“诸位如果想下注的话,我身为莱洛帝国的皇子,能够给予各位丰厚的待遇。”毕维斯推销着自己。
自这三位门徒公开身份后,其他门徒一直保持沉默。
凌晨三点半,一道毫无征兆的神谕降临——彻底禁止追溯历史,销毁所有与历史相关的记录,杀死所有试图追溯历史之人。
世界各地的七百多万座神庙,都收到了这条神谕,并很快通过互联网传递到所有人手里。
对于第一梦巡家在高台上讲故事的行为,神灵终于给予了无情而强硬的回复——既然你将此事公开,那我也用神谕公开制止你,看看人类到底是站在你的那一边,还是继续笃信他们无所不能的神灵。
凌晨三点四十分,圣盟军出动,闯入人们家中,一旦发现记载着过去、艺术、历史的书籍,全部收缴。
短短二十分钟,五十八个独立政体出动了超过百万的圣盟军。数十万个家庭被摧毁得满目狼藉。从城市高空俯瞰,即使三更半夜,城市的街头巷尾依然明灯如昼,运送书籍的卡车排成一列又一列。
“住手!这些都是知识的瑰宝!是我和学生们研究数十年的成果,不可以被丢掉!你们——”北清大学,教授萧兰萍眼泪滑落,湿润的雾气糊住了她的镜框。
“萧教授!别过去!”助教们连忙拦住她:“别冲动,那是圣盟军啊!”
圣盟军的玩家苗布抛了抛手中的文件袋,轻蔑一笑:“神谕已下,别想再有转圜之地。以前你们还能躲在阴沟里研究历史,现在已经不可能了。我说——你们还是清醒一点吧,服从你们最敬爱的神灵大人。”
她不在意这些人的痛苦,完成任务是她身为玩家的本分。至于这些文件有多少年的心血,与她没有关系。
“撕拉——”一声,她将文件撕成两半,纸片如雪花般漫天飞舞,那些人们夜以继日写下的数据、一点一点画成的图……就这样不复存在。
“啊……啊……啊——!”萧兰萍跪倒在地,眼眶涨得通红。
卡车卷起的烟尘扼住了他们的喉咙,雪亮的剑光闪耀在他们眼前,制止了他们的出声。
今晚,全世界彻夜难眠。
谁也没想到神谕会下达得如此决绝。
苗布撕完了文件,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我呸,这些论文早该烧了。以前在翟星每个学期末都要熬夜写论文,现在终于轮到我来撕了。”
她望了一眼这些满脸悲伤的学生们,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萧兰萍颤抖地捡起那些碎裂的纸张,缓缓地落下眼泪。
……
凌晨三点五十分,苏明安登陆互联网,看到了人们对于神谕的讨论。
甜心小兔:真的没问题吗?以前还会稍微放宽些,现在连家里藏着的一些书籍都要被翻出来烧掉了……
蛋花汤:人类如果没有了历史,真的好吗?第一梦巡家的直播演讲,他诉说的五十位传火者的故事……我实在是很难不触动……
苏明安是完美的:嘘……神灵大人肯定是对的!
苦命打工人:第一梦巡家终究只是人类,他再强,也不可能撼动千万圣盟军,更别说无所不能的神灵大人。
粉黛:可是,如果连过去都忘记了,人类和刚刚诞生的仿生人有什么区别?
黑桃普鲁士:如果真的要世界末日了,搞快点吧,早就烦了,人类早该毁灭了,让我的那些狗屎上司赶紧死绝。
……
凌晨三点五十五分,苏明安接到了路的电话。
“我知道你的情况,现在方便说话吗?”路的声音依旧温和,即使现在的情形急转直下。
苏明安看了一眼冰箱里缩成一团的朝颜,说:“说吧。”
路说:“神灵如此急切地想要抹杀历史。是为了阻止你成神吗?”
苏明安说:“是。如果想让旧神彻底失去翻身的机会,就要磨灭有关旧神的一切信仰基础,当人类忘记了过去的诗歌、绘画与,他们不再会眷恋过去的神。”
路说:“明白了。我和山田町一打算在第一座塔附近逗留,我们感觉情况隐隐有些不对劲,最近异种暴动,异种王即将苏生。我们怀疑,它们会在第一座塔附近冒出来。”
苏明安说:“好,其他人呢?”
路说:“莫言前往乌邦国调查,他认为‘需要护送的少女’可能在乌邦国。诺尔前往人类自救联盟,他打算以‘唐’和‘苏世泽’的名义拉起战线,供你之后接手。伊莎贝拉前往中央研究所,她想护住最后的历史资料。水岛川空在神殿会见各个势力的领衔者,她似乎很想击败其他门徒。至于那个叫‘薛启夏’的玩家,正在引领圣盟军四处搜查,他在寻找成神三要素。”
苏明安沉思片刻,说道:“了解。”
路说:“随着这道神谕发布,世界连成了一个巨大的网……大网之下,每个人都在迅速寻找着自己的位置。而你是能够牵动这张大网之人——所以,你想怎么做?”
苏明安望着自己手里的旧日之眼,它的眼珠子鲜活地转动着。 “……我们的道路很难。”苏明安说:“人类是无法对抗神灵的。”
“是,很艰难,甚至可以说是地狱。”路说:“坦白而言,我不觉得可以走‘违抗神灵’的这条线路,太困难了,绝大多数人都会听从神灵,我看不到任何光亮。”
“所以只能把自己放在与神对等的层面上。”苏明安说。
“你的意思是……”路的呼吸声有些重,他已经意识到了苏明安的想法。
“既然作为人类无法反抗神灵的话……”苏明安淡淡道:“看来我只能走一走阿克托的老路——‘自诩为神’了。”
路的呼吸一滞。
片刻后,路说:“……明白了,那么,苏明安……不,旧神。以后就这样称呼你吧。”
……
凌晨四点,苏明安公开身份。
和水岛川空、薛启夏、毕维斯、邹雨青一样,苏明安成为了第五位公开门徒身份的人。同时,他也公开了自己“第五十一位传火者”的身份。
他的视频背景没有水岛川空那样庄重,也没有毕维斯那样华丽。他仅仅只是坐在一把椅子上,身后是雪白的墙面。
朝颜为他调整好镜头,苏明安深吸了一口气。
当摄像头的红光开始闪烁,苏明安抬头。
“距离我上次郑重地演讲,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记得,上一次号召大家战斗,还是在城墙上。”苏明安说:
“我想你们一定很好奇,在第五十位传火者之后发生了什么,特效药最终传递到了谁的手里,谁成为了救世主。”
“我想告诉你们——当年那个手捧玻璃瓶的少年,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始终没有放弃救世的理想,他夜以继日地联络各大势力,最后沉入湖底。然而他没有死,那个少年,他已经……走到你们眼前来了。”
他用尽全力移动手臂,缓缓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这里。”
“他活在这里,他没有死去。他已经……走到这里来了。”
进入直播的人越来越多,苏明安以第一梦巡家的身份开启直播,几乎所有人都涌了进来。
弹幕被关闭了,人们只能隔着薄薄的镜头,沉默地望着镜头里的青年人。
——他知道自己对谁宣战吗?
——他前途大好,他未来光明,他为什么要自焚?
苏明安直视镜头,金色瞳孔犹如湖水般宁静:
“我之前查阅过资料,在几十年前,世界上生活着一种美丽的鸟儿,它的名字已经不可考,但它的外貌与性情与我所熟知的‘夜莺’很像,我们且称它们为‘夜莺’吧。”
“夜莺的鸣唱非常出众,在人类都不敢放声歌唱的世界里,它们比人类要更加勇敢。”
“我们脚踏的这片土地,在沦为钢筋水泥之前,曾经是一片茂盛的森林,夜莺曾在这里筑巢,它们的祖先在此生活了数千年,代代繁衍。它们鸣叫、歌唱,用声音传递它们灵魂的重量,哪怕被人捕杀也不停息,依然撑着嘶哑的喉咙歌唱——直到,它们被迫害殆尽,最后一只会歌唱的夜莺死去了,森林变成了冰冷的城市。”
“这个时代,我成为了最后一只‘夜莺’。”
他的双手摊开,手中是盟主的面具与副部长的勋章,还有属于苏文笙的锈迹班般的铅笔盒:
“所有夜莺皆无法发声时,我的喉咙仍在歌唱。”
“我想告诉人们——我们从诞生起并非生活在‘钢筋水泥’之中,我们曾经属于‘森林’,在森林里,我们可以大胆地歌唱、传颂,甚至绘画、写作、雕刻……而不是忘却故乡的一切回忆,成为文明的漂泊之人。”
“我想告诉人们——即使‘森林’已经不在,甚至我们要被抹去关于‘森林’的最后一寸回忆,我仍在想象——想象我正脚踏阳光斑驳的森林之中,绿叶垂落,繁花盛开,我行走在高山流水之间,抬起头时,春日的桃花落在我肩头。”
“我想告诉人们——冬天不是永恒的,墙壁上的缝隙会被填满,园中鲜花会盛开。人们会在火焰与狂喊中去爱。”
“先驱者负满遗憾的骨骸,当在一个喧嚣的春天埋下。”
“他们不该埋葬于文明的异乡,回转时找不到归家的路。”
“以至我承载他们的归途,成为文明的终点与奇迹。”
“各位。”
苏明安缓缓举起了手里的旧日之眼:
“我是千年前的旧神,当今神灵攥夺了我的神位,让你们腐化为忘却历史的行尸走肉。”
“祂的目的是灭世,而我相反,我希望能带你们回到那个有着自由的风笛声的时代。”
“我是第一梦巡家,亦是旧神。”
“尚且清醒者,迷途知返者,不愿跪从者——追随于我,我将给予你们慈爱与宽恕。”
他的演讲持续了很久。
他说,上有天谷,下有九幽。善人死后会前往天谷,享无尽极乐,恶人死后会前往九幽,灵魂受尽折磨。
他说,人间有七重罪孽,忘本乃是大罪,要经受七重炼狱之苦。
他说,人类死后的善恶会经过天使的审判,过去的人们会用纸莎草写下自己一生的功绩,以供天使审阅。一旦忘却历史,功绩将不再剩下。
他说,当今的教典已经被篡改。秩序天使并非莱特,而为离明月。杀戮天使并非昂布,而为萧影。审判天使并非碧落,而为朝颜。
他说,信奉旧神者,来世人生光明,安康永顺,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他的讲述持续了许久,所有人只能沉默地倾听。
直到他轻轻点头,示意朝颜结束直播,朝颜这才关闭了直播。
房间很寂静,苏明安缓缓从座椅上站起,腿脚有些发麻。他眺望着窗外的夜空,城市各地亮起了通红的火光,耳边满是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