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300年。
百年沧桑在苏明安眼中如白驹过隙。
这些年来,他一直被人们称为神明,各类典籍与壁画都留下了他的形象,关于他的赞美诗多不胜数。
由于世界愈发广阔,他越来越难以找到玥玥,也不再执着于寻找她。若是偶然遇见,那便远远看着她幸福的一生,若是百年都遇不见,相信她也会有自主独立的生活。
旧日213年-旧日287年,骑士时代。人们崇尚骑士角斗,以此判定封地与奴隶的所属。
旧日287年-旧日328年,海底时代。亚特兰蒂斯的人鱼遇到了陆地上的探险者,海陆战争打响。
随着苏明安走遍大陆,教导各国技术,他逐渐感受到了人们对他的狂热。各地开始建造哥特式的教会建筑、直通天顶的巴别塔、刻着彩绘的祭坛……
与他曾经说过话的人类,会被人们推选为“主教”、“祭祀”、“教皇”,又由他们自己选拔出“神官”、“骑士”、“牧师”……规模越扩越大,有了王室的插手,竟凸显出君权神授的意味,甚至组建了名为“教会军”、“圣盟军”的军团。
人类对权力的欲望,总能令他叹为观止。
旧日310年,苏明安在城镇歇脚,这里曾是萧月与小思所在的部族。昔日的部族已经演变为高墙耸立的城池,黄泥土铺满了青石砖,部族勇士也演变为了身披盔甲的士兵。这种沧海桑田之感,令人震撼。
“……神明大人,我会将您赋予的知识牢记心中。”苏明安随手给了一个孩子有关航海术的书籍,孩子立刻严肃了神情。
苏明安好奇起来:“你知道我是谁?”
“您虽然不露面容,但这世上敢穿一身黑袍的,唯有神明大人。若是有别人敢效仿您的穿着,一定会被教会抓走烧死。所以只能是您。”小孩回答。
苏明安恍然。他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原来这身黑袍早就成为了神明的标识。
“你叫什么名字?”苏明安随口一问。
“我叫瓦格,是花匠的孩子。”小孩的眼神明亮:“我的愿望就是让城镇的大家生活得更好,让大家过上富裕的生活……”
“嗯。”苏明安没太用心。这样的孩子他不知道见过多少,很快就会消亡于他的记忆中。
他再度踏上了旅程。
……时间再慢下来的时候,会是多少年后?
十年,几十年,亦或一百年?玥玥不在身边,他的时间感知成了一滩浆糊,一睁眼,就是沧海桑田,一转身,就见证了一个国度的朝夕兴亡。
旧日328年,他再度回到这座城镇,忽然发现当年与他说过话的那个小孩,已经长大成为了主教。约莫三十岁的主教站在教堂前,耷拉着眉眼,指挥着士兵。
“……没能把福克努斯子爵家的孩子抓过来吗?只杀了父母,可惜了,那孩子身上有魔女的气息,如果抓到他,也许我们能换不少财宝。”主教盯着士兵呈上来的几颗人头,遗憾地叹了口气:“继续抓,直到抓到魔女为止。”
“主教大人,我们并不知道谁是魔女啊。”神官小声地说。
“按照名单抓,总会抓到的。就算抓不到,帮王室除去这些贵族,也不亏……”主教的脸上早已没了小时候的鲜活,只有成年人的麻木。
苏明安沉默地伫立了一会,隐没于阴影中。
人们对神明的信仰已经极为狂热,哪怕只是一个花匠的孩子,只要与神明说过话,就能当上万人之上的主教。
——他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踏入了哪个时代。
……
旧日328年-旧日398年,魔女时代。人们对于神明的信仰极度狂热,宗教战争开启,教会以魔女之名抓捕异教徒。至高魔法使收养的孩子黑莓·凯尼特称帝,意图一统世界。
……
而黑莓没有被灭门前的姓名就是……
福克努斯·希里。
原来是苏明安与花匠儿子说话的行为,间接导致了黑莓家族的灭亡。
……
(她的长袍飘飘,如苍穹上的乌云)
(她的步伐轻盈,如荷叶上的露珠)
(女巫啊——女巫)
(夜莺的歌声之下——希里看到了一束最美丽的光)
(她是……天使吗?)
……
轮回的次数太多,每一世都用决绝的手段自杀,萧影有时会记忆模糊,忘了自己是谁。
这一世,他作为子爵福克努斯家的独子希里降生于世。主教派来士兵,杀死了他的父母。当他满身是血朝门口爬去——
一位罩着黑袍的女巫立在光下,帮他杀死了追兵。
“谢谢您救了我……”他感激地说。
“不用谢,你可以叫我至高魔法使。”女巫肩头的夜莺开口。
萧影愣了片刻,看了看女巫,又看了看夜莺……什么情况?这夜莺才是至高魔法使?那这位女巫是……
夜莺嘎嘎出声:“我是至高魔法使。我身边的这具女性身躯是我的魔法造物,她由一位无上大能操控着命运之线,以连接过去与未来的因果。”
萧影说:“那我称呼您为至高魔法使,再称呼这位女巫为天使大人。这样可以吗?”
夜莺说:“当然可以啦,本来就是她的操控者想救伱,不是我。”
萧影问:“那位无上大能为何不亲自出现,而是要借这一具女巫的躯体行动?我又该如何亲眼见到那位无上大能?”
“嘛。这就是梦巡与现实之间的区别了,因为游戏的剧情需要啊!总不能凭空变出一个游戏角色吧。”夜莺说:“明明我才是至高魔法使,却要弄出一个魔法造物的躯体让他代入……哼。”
……
苏明安的视角拉高,他发现这款游戏并非第一人称视角,而是略带俯瞰的视角。他能操控这位魔法使。
一只夜莺停留在魔法使的肩头。它拥有一身漂亮的黑色羽毛,眼睛是红宝石的颜色。
新手指引的文字出现在苏明安视野:请操控魔法使,一路向前。
香蕉:你是谁?
夜莺: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的魔法造物啊,是你的好伙伴!以后,就由我来指引你的冒险吧!
……
原来如此。
夜莺才是真正的至高魔法使,香蕉女巫反而是它的魔法造物。只不过在梦巡游戏中,为了让玩家代入,屏蔽机制发挥了作用,让玩家以为香蕉女巫才是至高魔法使,方便他们操作。
“那位无上大能是男性还是女性?”萧影看了一眼端庄美丽的女巫,不禁问道。“……咳咳,当然是女性啦!”夜莺才不会承认自己的恶趣味,其实它完全可以弄出一个男性魔法使躯体。
这时,女巫的嘴唇传出悦耳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萧影愣了一会。夜莺连忙说:“回答啊!这是无上大能在问你呢!”
萧影说:“那我和你之间的交流……”
夜莺说:“无上大能听不见我和你之间的交流!梦巡有屏蔽机制,只会留下最符合游戏设定的剧情,你只管好好回答他的话就行!”
萧影点了点头,望着女巫。虽然她动作僵硬,她的背后却是一位他触及不到的大能。
他回答了她的话。
……
香蕉: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福克努斯家族已覆灭。从此以后,我没有名字。您给我取吧,天使。
香蕉:……呃,我不是天使,只是一个魔法使,你可以叫我香蕉。你的名字,你也可以自己取。
男孩:您叫香蕉,看上去金色的,像温暖的光。那我就叫黑莓吧。
……
他给自己起了名字,叫“黑莓”。为了与这位救命恩人相配。
“对那位无上大能而言,这是一场游戏吗?”萧影问。
“嗯,差不多。呈现给他的只是最精简的剧情和对话,我和你之间的废话就像屏蔽词一样,不会出现哒!在他眼里,你是一个乖乖的小孩哦。”夜莺说。
“我的人生……是她的游戏。”萧影说。
“都是为了拯救世界,放宽心,放宽心啦。”夜莺说。
……
时光快速流逝着。
旧日329年。黑莓成为一城之主。
旧日330年,黑莓掌握了诸多城池。
旧日333年,黑莓称王。他掀起征伐大陆的战争,统一钱币、度量衡,阻止宗教烧死魔女的行为。
旧日334年,黑莓建造了一座用来寻找无上大能的飞艇。
旧日341年,黑莓的暴君之名流传大陆。不知后世会如何评判凯尼特大帝,是认定他唤醒思想的功绩,还是谴责他发起战争的残暴。
旧日342年,黑莓·凯尼特立于奈落之渊。
……
黑莓背靠深渊。除了最开始的几次见面之外,他再没见过无上大能,她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个游戏。如今,他被逼到了绝地。
“天使大人!天使大人!我完成了你交付的试炼啊!那么多人从蒙昧中醒来了,我做到了,你能不能——能不能见见我——!”他拼命呼喊着。
他已经唤醒了无数人的思想,让人们相信这世上没有魔女。可是……为什么……那位无上大能依然没有出现?
他知道,他们之间隔着次元壁。不管他怎么呼喊,只要她不戴上梦巡头盔,她就绝对听不见。
所以直到最后一刻,直到他坠入深渊,
——天使没有来。
但如果有机会,他还是要为天使大人……赴汤蹈火……生生世世。
最后带着这样的想法。
时年二十六岁的黑莓·凯尼特永远闭上了眼。
他在这一瞬间忽然想起了自己是谁,像走马灯一般,万般记忆纷纷涌来……
“我好像……”他低声说:
“想起来了……”
他坠入深渊。
……
随着医药技术的发展,持续近百年的魔女处刑,终于停止。人们开始意识到,瘟疫的源头并非魔女,而是一种名为“病毒”的东西。
旧日398年,魔女时代终结。
旧日398年-旧日438年,符篆时代。东方的学术风气盛极一时,万国来朝。
旧日439年-旧日478年,魔幻时代。西方的魔法之风得到了东方的反馈,东西方文化交相汇合。
旧日479年-旧日511年,信仰时代。人们发现了“情感”作为力量源泉,矩令的力量体系初步形成。
旧日512年,蒸汽时代。
——旅行已久的苏明安,再度见到了那个紫色眼眸的女孩。
当他抵达堡廷城,女孩正在扫雪。尽管只是作为黑袍神明而非侦探,女孩却一眼认出了他。
“侦探大人,怎么半年还不到,您就提前回来了?我刚学完剑,接下来按照您给我的日常安排,我还要去打工……”爱丽丝惊讶地放下了扫帚:“我这就给您泡茶,还有春心饼……”
仿佛时光定格成了永恒。
他理清了关系:
先是第二座塔开启,爱丽丝来到现世,作为鲜红蟒蛇的载体,让苏明安坠入了叠影的陷阱。
再有苏明安利用第三座塔回到千年前,将神灵模拟出的唯一成功道路,用时间权柄拓印为现实,完成前后的因果衔接。
最后才是苏明安泅渡千年,开始度假,体验这些天然成立的唯一现实。
所以,这个爱丽丝本质上不是原先的爱丽丝,可以理解为“爱丽丝”的万分之一的未来。她们之间的区别,如同没有死于湖泊的耳钉苏文笙与死于湖泊的苏文笙。这个爱丽丝,是从已献祭的爱丽丝为基础而独立出来的……幸福的爱丽丝。
无论她是否回到现世,都对结果不会产生改变。所以,这个爱丽丝不必献祭了,她可以拥有普通女孩幸福的人生。她不是朝颜的后世,仅仅只是她自己。
苏明安走过去,轻轻抱住了她:
“爱丽丝。”
“不用学剑了……你不喜欢剑,我们就不学了。我们一起去湖泊看风景,看烟火。还有小墨猫……你想学什么都可以……画画也可以,弹琴也可以,你不再是被迫要献祭的主角了……”
他好像在与她相互取暖,又像是试图留住什么。
“去幸福吧。”他低低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