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万钱,一天时间,全都没了。
黑,太黑了,简直是在抢钱啊。
王绾坐在马车中,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现在唯一值得安慰的消息就是,这些钱都是槐谷子的。反正借了也没打算还,亏了就亏了吧。
这样想了之后,王绾心里面舒服多了。
但是转念一想,这一万万钱,留下来买田置地不好吗?这样白白打水漂,真是太浪费了。
王绾叹了口气,对车夫说道:“走吧,回府。”
马车的速度并不快,而王绾乘的这辆车,也没有丞相府的标志。他不希望别人知道,堂堂丞相,竟然兴冲冲的来谪仙楼打探消息。
那样太丢人了,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因此,今天王绾乘坐的,是一辆普通的马车,大街上经常见到,百姓们也习以为常。
正因为百姓们习以为常,因此有一些百姓并没有刻意回避,而是在马车周围肆意谈论着。
他们的声音不小,王绾听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个百姓说道:“你们说,这君子固穷,到底是谁?”
另一人说道:“不是有消息说,此人是淳于越吗?”
又有人说道:“不然,淳于府中的管家,淳于甲,刚刚辟谣,说此事与淳于博士绝对无关。”
其他的百姓呵呵冷笑:“也未必无关,若当真是淳于博士,他们也不会承认的。”
然后有人说道:“无论是不是淳于博士,这个君子固穷,都是一个蠢人啊。”
其他的百姓纷纷附和:“是啊,若非此人,我们怎么能赚钱?这次可真是发财了。”
过了一会,马车外面又有另一拨人。他们也在谈论君子固穷。
又过了一会,是第三波人……
王绾听得越来越纳闷:君子固穷?那是什么东西?听这些百姓的意思,有个人叫君子固穷?他究竟做什么了?为何似乎有不少百姓在嘲讽他?
王绾问车夫:“你可知道,这个君子固穷,是怎么回事?”
车夫恭恭敬敬的回答说:“小人一直在外面做工,因此听到了一些传闻。”
“据说在谪仙奖开奖之前,有人开了盘口,邀请大家押注。大多数人都押了未央公主,或者是北冥有鱼。”
“毕竟他们两人的书广为流传,上到王公贵族,下到黎民百姓,无人不读。大家都喜欢的很。”
“但是有个人化名为君子固穷。此人分外的看好淳于博士。他看好淳于博士倒也罢了,竟然去押注,押注倒也罢了,竟然一下押了一万万钱。”
王绾听到这里,一颗心就沉下去了。
车夫浑然不觉,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这一万万钱,顿时就轰动了整个咸阳城。”
“几个时辰之后,奖的结果出来。这个君子固穷,也就变成了笑柄。”
“因为他这一万万钱赔进去了,让押未央公主或者押北冥有鱼的人,大赚了一笔。因此大伙在嘲风之余,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活财神。”
“如今不少人都在猜测此人的身份。还有人说,怪不得此人叫做君子固穷,这等眼光,怎么可能不穷。”
王绾听得恼怒不已,用手死死地抓着报纸,已经快要将那张纸捏成碎片了。
偏偏这时候,外面又有一伙人,正在讨论君子固穷。
只听见一个百姓说:“我们已经得到消息了。君子固穷,就是卖指北针的周贵。他押一万万钱的时候,有几个人看到了,把他认出来了。”
另外有几个人说道:“周贵哪来的那许多钱财?你这消息,恐怕不实。”
之前那百姓说道:“怎么不实?周贵确实是倾家荡产了,但是你们不要忘了,一直有传言说,他背后有人在支持着。甚至有人说,他正在售卖的那些奖牌,不是他的,而是一位大人物的。”
其他的百姓顿时恍然大悟:“如此说来,这一次周贵直接押了一万万钱,也是替那位大人物押的?”
之前的百姓说道:“定然是如此了。”
忽然有人说道:“若能知道周贵背后的人是谁,那便好了。”
其他人问道:“那又有何用?”
此人说道:“你们没有听说吗?伏尧公子办的那一份报纸,广泛征求新奇有趣,百姓关注的消息。只要能够查证是准确的消息,都会给赏钱。”
“如果我们知道了周贵背后的人是谁,将这消息卖给报纸。那不是就能赚到钱了吗?”
其他的人都连连点头。
忽然有一人说道:“周贵既然是替那位大人物做事的,定然会时不时去拜见那位大人物,我们只要悄悄地盯紧了他,不分昼夜,都观察他的行踪。不出三五日,不就知道那位大人物是谁了吗?”
其他的百姓都拍手称快,连连点头:“此计大妙。”
王绾听得心中一阵后怕:这些穷黔首,倒是聪明得很呐。
他低声吩咐车夫:“立刻回府,速度要快。”
车夫应了一声,狠狠地甩了一鞭子,这马车立刻在大街上飞驰起来。
王绾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就是派了一名仆役,秘密的见到了周贵,警告他最近不要来丞相府。
周贵愉快的答应了。
他刚刚帮着王绾亏了一万万钱,正愁的要死要活呢。听说王绾不见自己,那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当天晚上,周贵在一个破草棚子里面栖身。
睡到后半夜的时候,周贵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不自在。
他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草棚里面多了一个人。
这人就蹲在他旁边,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周贵有点害怕,低声说道:“你是什么人?咸阳城乃天子脚下,你可不要乱来啊。”
忽然,这人咧嘴笑了:“周掌柜不要害怕,我是安分守己的好人,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周贵稍微定了定神,低声说道:“那你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这人拿出来了几十个半两钱,在周贵眼前晃了晃,低声说道:“只要周兄告诉我,你背后的大人物是谁,这钱便是你的了。”
周贵穷困潦倒太久了,看到钱就像是苍蝇见到屎一样。
他虽然在给王绾做事,但是王绾太苛刻了。根本不管食宿,有时候周贵的奖牌卖的不顺利,王绾还要痛打他一顿。
到后来的时候,周贵经常要去做一些苦力,把挣来的血汗钱交给王绾,换一日的安稳。
因此,这些日子,周贵过得很苦,他真的希望能得到几文钱,买块点心尝尝。
唉,昔日周氏糕点铺还在的时候,那些糕点,周贵吃都吃腻了。
现在周氏点心铺倒了,周贵开始分外的想念起那种味道来了。
所以,现在周贵看到钱之后,不由自主的就伸出手去,把钱拿走了。
周贵拿到钱之后,那百姓就低声说道:“你快告诉我,究竟是谁在指使你。”
周贵有点为难。
把王绾说出来?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可若是不说?那到手的钱又要飞了。
周贵想了想,低声说道:“这几十个半两钱可不够。”
那百姓也不含糊,又给周贵加了一百文。
周贵想了想,低声说道:“我背后那位大人,其实是淳于博士。”
周贵说那人是淳于博士,其实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
满朝文武,任何一个人周贵都得罪不起。
思来想去,淳于博士是唯一一个待人宽厚的。
得罪了别人,必死无疑,但是得罪了淳于越,或许有一线生机。
因此,周贵兵行险着,给淳于越造了个谣。
那百姓听到淳于越的名字之后,眼睛一亮,心想:看来外面的传言是真的了,没想到淳于博士,真的是这样的人。
这人向周贵道了一声谢,然后急匆匆的走了。
这人走了之后,陆陆续续的又有几个人来问周贵。
周贵不断地抬高价钱,最后竟然赚到了两千钱。
周贵看着这些钱,忽然间心中又燃起了雄心壮志:我做生意的天赋还在啊。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定然可以翻身。
看看,我今日不是略施小计,就赚到了两千钱吗?
在周贵沾沾自喜的时候,那些百姓已经捉摸着怎么尽快出城,去商君别院汇报这个消息了。
晚上城门关闭,偷偷溜出城是大罪。
其实这些人不顾宵禁去向周贵打探消息,已经冒了很大风险了。
现在天还没亮,他们只能耐着性子等。
这一等,就是几个时辰。
等天亮之后,这些人飞快的向城外跑去了。
…………
淳于越同样一夜没睡。
昨天真是奇耻大辱啊,三个候选人,两个得了奖,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淳于越甚至怀疑,这是李水在故意捣鬼。
他闷闷不乐的吃了早饭,读了一会书,渐渐地让心情平复下来了。
毕竟修身养性,重在养气,心胸宽广,方能无往而不利。
吃过饭之后,淳于越问管家:“今日街上可有什么消息啊?”
管家说道:“评议组,正在评议其他几个奖项的获奖者,据说已经有眉目了,这一两日便会对外公布。”
淳于越淡淡的嗯了一声,又问道:“关于奖,百姓们可有再议论啊?”
淳于甲犹豫了一会,说道:“主人,外面有一些传言……”
淳于越看他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了。
不过,淳于越不怕,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淳于越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的说道:“说来听听。你不必担忧,老夫向来不害怕什么流言。”
淳于甲一脸敬佩的看着自家主人,然后说道:“街上纷纷传言说,君子固穷,是咱们府上的人。”
淳于越顿时皱起眉头来了。
君子固穷这个家伙,昨日莫名其妙的给自己押注一万万钱。
按道理说,这是一个有眼光的人,淳于越对他有些好感。
但是谁知道后来纷纷传言,说这个君子固穷,就是淳于越自己。搞的淳于越很尴尬。
昨天淳于越就已经让管家声明,说此人绝对不是淳于府的人。
怎么声明完了,今日还在传这个谣言?
淳于越纳闷的向管家看过去。
管家犹豫了一会,从身上拿出来了一张报纸,低声说道:“多半与这个有关系。”
淳于越好奇的接了过来。
报纸上有一个大大的标题:君子固穷到底是谁?
下面是一行行的小字。
先把昨日君子固穷的壮举叙述了一遍,免得读报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是撰稿人的分析。
这人分析说,君子固穷,一出手就是一万万钱,可见家财万贯,颇有实力。
单单是这一项,就将很多穷人排除在外了。
因此,君子固穷的身份,应当是富商大贾,或者关东豪强,或者朝中重臣。
撰稿人洋洋洒洒的分析了一大通,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而关键的消息,在下面。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写着几句话:
今日,有几个百姓向本报提供消息。
据这些百姓说,君子固穷的一万万钱,是商贾周贵押注上去的。
而周贵背后的人,便是提供一万万钱的大财主了。
这人究竟是谁呢?据周周贵透露,是淳于博士。
原因有二。
其一,淳于博士乃咸阳亚富,家财万贯,可以拿得出来一万万钱。
其二,淳于博士乃是谪仙奖的有力竞争者。自己押注自己,一旦真的得奖,名利双收。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败涂地。
紧接着,撰稿人又说,这些消息,都是小道消息,未经证实。本报相信淳于博士的人品,断然不会做出来这种事。
淳于越看完之后,气的七窍生烟。
这个报纸,真是欺人太甚啊。你如果不相信是老夫所作所为,还在这上面刊登什么文章?
前面洋洋洒洒几千字,都在论证老夫就是君子固穷。
最后轻飘飘的来一句,相信老夫的人品。
你相信,百姓们相信吗?
淳于越捏着报纸,咬牙切齿的对淳于甲说道:“备车,老夫要入宫,老夫要见陛下,老夫要见伏尧公子。老夫要在陛下面前,与伏尧公子当面对质。”
淳于甲担忧的说道:“主人,你可不要动怒啊,怒极伤身。”
淳于越点了点头,开始深呼吸。
但是深呼吸了几次之后,根本没有用。
忽然,他大叫了一声:“是可忍,孰不可忍也。老夫今日偏偏就动气了。还不快去备车?老夫立刻就要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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