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儿,听说步真要给你黄金万两,你都给拒绝了?”
“阿史那步真是叛逆反贼,他的万两黄金我可不敢拿,义父,这次我辜负你了,没能第一时间发兵镞曷山西汗庭,平息这场叛乱。”
“你能够先守好弓月城,稳住局势,表现的非常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了,身为镇守一方的大将,考虑问题就得全面。你要是遇事毛躁,步真一反,你就出兵,那反而要让我失望了。”
“义父,如今步真已经被擒,镞曷山西的北庭汗帐,也已经被我弓月军和预支部、突骑施联手拿下了,阿悉结部已经退了,还派了使者前来请罪赔礼,那接下来是否收兵?”
“步真被擒,北庭收复,但事情并没有结束,阿悉结虽退了,可他们这已经是两次谋反,上一次我放过他们一马,这时隔不久,他们又反,有些事情可一不可再,”
“我们要跟阿悉结部开战吗,阿悉结是西厢五弩失毕部最强,甚至是十姓最强,他们这次还拉上了疏勒、朱俱波三国,”
“我打的就是强部,他阿悉结再强,又有先前我们西征时欲谷设实力强?阿悉结已经成了影响西域安定团结的一颗毒瘤,必须去除。”
弓月城,
时节已是小雪,立冬过后十五日,按中原黄河流域的气候,天地积阴,温则为雨,寒则为雪,时言小者,寒未深而雪未大也。
但在西域天山以北,却已经是北国千里冰封,寒冷无比。
受连日降雪和低温天气影响,伊丽河谷还出现了雾淞景象,轻盈洁白的雾淞附着在树木上,
仿佛玉树银花,
阳光照耀下银光闪烁,站在弓月城楼上往外看,目光所及,天地银装素裹,整个河谷草原犹如冰雕玉砌,美到极致。
不过这场大雪,对于草原上的部落牧民来说,这却是无心欣赏的,草原最怕的就是寒冬,怕大雪,
虽然牧民会在寒冬前,就转入冬牧场,还会提前割好一些牧草,甚至在入冬前,把一些公羊,一些老羊,以及一些太小的羊给宰杀掉,尽量留下母羊和一些强壮的小羊,这样才能度过漫长的冬季,
但如果暴雪,或是极寒,仍会让牲畜冻死,
而靠放牧的牧民,牲畜就是他们的全部,牲畜冻死,他们的家业也没了。
从中原来到西域的安西士兵们,也没多少心情欣赏这雪这雾淞,因为天太寒冷,虽然朝廷和安西都护府早为士兵们准备了过冬的棉被、棉袄等,
这些里面塞了厚厚棉花的衣被,确实能够有效抵抗寒冷,再加上羊皮背心等,可以让士兵们好过许多,
但西域风大雪大,在外守岗值班,守烽巡逻,仍是苦不堪言,风会跟刀子一样把脸都刮烂,
大家虽然每天都会把羊油抹在脸上,手上,可仍免不了被冻裂皮肤。
天气越来越冷,
只适合猫冬,
一场大雪,让西域的战事降温暂停。
阿悉结联军听闻步真被俘,北庭失守,便又退回了山以南的碎叶河谷草原,突施骑两部也没有追击深入,而是继续守在山一线。
武怀玉率军进驻弓月城,
阿悉结阙俟斤和泥孰俟斤一起派来了使者,向武怀玉请罪赔礼,他们表示阿悉结部是被步真欺骗,他们起兵是为帮大唐平定叛逆,
这是所有人都知晓的谎言,
但许多人,尤其是突厥诸部的啜、俟斤们都以为这是一个台阶,阿悉结找了个理由,也低头请罪,甚至赔礼,
那么武怀玉也就借坡下驴,这次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毕竟阿悉结两部十几万帐人马,这次还拉了疏勒三国,而西厢其余诸弩失毕部,也肯定希望就此平息,以免殃及池鱼。
更有人觉得,如果真打起来,唐军未必能赢。
此时天寒大雪,唐军也就万余人马,如果要远征碎叶,这仗吉凶难料。
“天寒大雪,阿悉结判定我们不会再进攻,甚至认为,只要他们服个软,那我就会顺势接受,
他们自恃有十余万众,兵强马壮,便觉得我会姑息妥协,”
“义父真要打阿悉结?可此时天寒大雪,难以出兵。”
“难以出兵,并不是不能出兵。”
武怀玉早已经打定了主意,此时的条件确实不便出兵,但用兵就不能一般思路,此时出兵,困难是有,但却也能杀敌措手不及。
大雪纷飞,阿悉结已经退兵,他的大军不可能一直集结着,必然是各归部落,返回冬牧场避寒猫冬,这意味着阿悉结俟斤的牙帐,不会有多少人马。
擒贼先擒王,复制擒欲谷设的那一战。
只要将阿悉结两俟斤的汗庭攻破,把两俟斤俘获,那阿悉结两部别说有十几万众,就是再多许多都没用。
打仗,永远不能跟着敌人的节奏走,而是得始终掌握主动。
什么叫主动?
眼下阿悉结自以为天寒地冻,他又服软赔礼,就能让大唐息兵,可武怀玉岂能如他意?
安禄山想了想,
“儿子有一事不明,阿耶此前对弓月部,对炽俟部,对咽面部,甚至是对处木昆、射脾、处密、胡禄屋等部,都表现的很宽大,甚至此前阿悉结部也暗中与贺鲁联络往来,可阿耶也没深究,
为何现在却不放过阿悉结部?”
武怀玉在城垛上抓起一把雪,捏成一雪团,远远的甩了出去,
“当初攻下弓月城,最后却没赶尽杀绝,而是安抚为主,也是为了方便控制西域,我们初来乍到,立足未稳,如果过于严厉,那就会激起突厥诸部同仇敌忾,共同对抗,
所以我们只要弓月部肯臣服就行,”
“但如今不同,”
阿悉结两部已经严重威胁到大唐在西域的统治,他们一而再的反叛,也已经毫无掩饰他们的反叛之心,
对于他们,必须严厉打击,绝不能姑息,否则只会养虎为患,甚至传递出不好的信号,
让突厥诸部大唐控制不住局面。
“阿耶觉得,如今出兵,真能击败阿悉结两部?敌众我寡,又天寒大雪,还要深入敌境,比较冒险。”安禄山很认真的提醒。
“打仗岂有不冒险的,但只要我们做好充足的准备,兵行险着,也是可以的。”
西突厥的西厢五弩失毕,传承到现在,如今阿悉结的两部,占据了五弩失毕部中的两部,
另外三部是哥舒阙部,和哥舒处半部,还有拔塞干部。
哥舒两部,也是由哥舒部一分为二。
但五弩失毕部,仍是阿悉结部最强,哪怕仅是阿悉结阙部,也是十姓中最强的。
此时出兵,风险还是不小的。
但武怀玉却很有信心,
真要跟阿悉结部堂堂正正的对决,拉起大军在草原决战,武怀玉反而不想打,这种仗突厥人明显会人数上占优,
在西域这个客场作战,尤其是阿悉结的地盘,
最好就是得自己掌握主动权,不能让他们集结人马来正面对决,
突厥游牧部族的特性,使得这些游牧部族就算部众十余万,但平时也是很分散的,分散在几百里上千里的地方,因为草场不可能一下子承受太多牛羊,只能分的较开,
他们又是随草而居,没有城池,
因此主动进攻,往往就能各个击破,当然,要是敌人反应快,迅速集结人马,那你也有可能被包围。
但武怀玉却自信,以唐军的精锐,阿悉结没有这个本事包围唐军。
寒风呼啸,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弓月城上的唐军红旗,都被冻住,风都吹不动了。
武怀玉召见了阿悉结部的使者,
“来者何人?”
安禄山立在武怀玉阶前,对着进来的使者大喝一声,如晴空霹雳,把那位使者震的差点摔跤。
“在下西厢五弩失毕部阿悉结阙部阙俟斤使者阿史那乌湿波,奉大俟斤之命,前来拜见大都护武平章,”
说着,他掏出一张礼单。
一驼黄金,两驼银钱,三驼瑟瑟,还有一百匹骏马,以及步真的女儿。
武怀玉扫了一眼,抬头冷眼瞧着使者。
使者赶紧又道,“那一驼黄金,是整整三百斤黄金,两驼白银加起来六百斤。步真之女,原是步真送到阙俟斤那,欲与阙俟斤联姻的,如今阙俟斤送来给武平章。”
“阙俟斤以为几驼黄白之物,就能平息大唐的怒火?”
“武平章息怒,我们阙俟斤也是被阿史那步真所欺骗,他说是奉有武平章秘令,要我们协助出兵讨伐诛灭反叛的弥射,我们根本没想到是步真谋反,我们也是被骗了,”
武怀玉沉默了许久。
合起了礼单,
“禄山,这些东西?”
“禀武相,东西清点过,确实如礼单所写一致,”
“还给他们,告诉阙俟斤,这事我一定要一个交待。”
使者阿史那乌湿波赶紧又哀求,说都是误会,他们也是被骗了,如今愿意赔礼请罪,请武相宽恕。
这时阙啜律啜处半啜等东厢诸啜也为阿悉结部求情,
连兴昔亡可汗弥射也站出来为阿悉结说话,说都是误会。
“既然大家都愿意为阿悉结求情,那本相也就再相信你们一次,回去告诉阙俟斤和泥孰俟斤,让他们亲自到弓月城来一趟,我要亲自跟他们谈谈。”
使者千恩万谢,
当日留下了那些金银瑟瑟宝马等礼物,匆匆离去。
“阿悉结真的就能相信我们放过他们了?”安禄山问,
“既然我收了他这么大笔厚礼,他自然会以为我们不会出兵了。”
“阙俟斤出手还真豪爽,说西域这些可汗国王的,怎么这么有钱,出手就是黄金白银和瑟瑟?
这次阿悉结两部送的这份礼,一驼黄金,两驼白银,三驼瑟瑟,还有三百匹宝马,这可是四千八百两黄金,近万两银钱,还有很值钱的三驼瑟瑟宝石呢,价值小十万贯钱。
“把那驼黄金,派人送往长安,进贡给天子。”
“三驼瑟瑟,拿到西州高昌城发卖,所得入大都护府做为军费。”
“那两驼白银,就做为此次出兵,将士们的赏赐抚恤,”
“传令下去,集结兵马,明日出兵。”
武怀玉要求集结两万人马,他从高昌带来的八千,还有沿途各部随从的蕃胡部落子弟,以及弓月镇兵以及预支部和突骑施两部的人马。
弓月镇抽调了一千。
两万人马,将紧随着阿悉结使者返回的脚步,杀向碎叶。
天寒地冻,呵气成冰,
武怀玉的军令,更是让一众突厥部落首领们感受到冷冽刺骨的寒意。
阿悉结部,难逃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