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杵着竹杖,由西向东走。
枣红马驮着行囊沉默跟着。
身边的小女童也拿了一根竹杖,比道人手中的要细许多。
小女童便举着竹杖,往前小跑,竹杖上绑着一根细细的草绳,草绳上边绑着一小块白色布片,大小和猫爪子差不多随着她的奔跑,风将绳子上的白色布片吹了起来,抖动旋转,像是拴着的不是一块布片,而是一只蝴蝶一样。
草原上蝴蝶痴傻,仿佛也真以为这是蝴蝶,便跟随着白布片飞舞,很快在白布片后边排成了一长排。
小女童持杖奔跑,布片纷飞。
后边跟着一长串的蝴蝶,排得整齐。
等她跑得远了,就在草原上绕一圈,再跑回来,然后从道人与枣红马身后绕过,继续往前。
仿佛不知疲倦似的。
“道士快看!”
“嗯。”
“越来越多了!”
“厉害。”
“……”
不仅不知疲倦,也好像不会笑,只能看见她的眼神异常明亮,里头充满新奇,声音也更为清脆。
如此举着竹杖,来回的跑。
道人时不时瞄她一眼。
画面似乎十分美好。
别人见了,定然想象不到,这是在如今常有争夺的大晏与塞北草原十八部的边境交界,常有双方游骑在这草原上来往频繁,互相打探,有时遇上了也免不了一番厮杀。
过了很久,小女童才仿佛跑累了,暂缓了脚步,只举着竹杖在身周挥舞,以这样的方式来保证布片的飞舞,好使得蝴蝶们继续跟随。
却只见她飞快的伸手一抓。
“刷!”
轻松捉住一只小蝴蝶。
还没等道人移开目光,便看见她将手往自己嘴边一放。
“……”
道人这时才将目光移开,看向远处。
“唔?”
三花娘娘刚准备伸手,再挑一只幸运小蝴蝶当自己的自助点心,动作也停下来,扭头看向远处。
山丘背后隐隐有马蹄声。
不多时,远方山头上便出现了几道身影。
都是草原大汉,服装风格与大晏迥异,没有盔甲,只带了弯刀与弓箭,轻装上阵,也看见了这边的两人一马。
互相对视一眼,便朝这边而来。
“彻!”
几声大喊。
宋游只看了一眼就知晓了,是塞北的候骑,和大晏的配置一样,十人为一伙。
不出所料,那一伙候骑还未靠近,便传来了喊声。
是听不懂的语言。
兴许是见宋游长得清秀,穿着道袍,没带武器,还带了一个小女童,看起来没有什么威胁,他们也没有立马露出浓重的敌意杀意。不过根据宋游这几天在边境行走的经验来看,对方大多还是不会轻易放走他的,就算不当场杀他,也会抓他回去,或者让他跟他们走。
于是只见道人转头面向他们,不慌不忙,等他们跑近,才淡淡说了一句:
“诸位请回吧。”
“唏律律……”
这伙塞北候骑座下的马顿时仰头一阵嘶鸣,纷纷停下脚步,任马上的人如何打马也不听,接着又全都转身,往来处跑去。
骑兵们又惊又怒,把马脖子都拉歪了,座下的马也都不停下。
最终这群人从远方山头来,又消失在远方山头。
“厉害了道长~”
三花娘娘声音轻轻细细,却学着长京的吴女侠的语气,举着竹杖转头盯着道人。
“想学吗?”
“学会了我们的马儿就会听我的话吗?”
“三花娘娘现在对它说话,它不也会听三花娘娘的吗?”
“有时候听,有时候不听。”
“那它便是和三花娘娘一样,有自己的想法。”
“那我学会这个法术呢?”
“三花娘娘不能通过法术来让朋友听话。”
“那不学了。”
小女童于是收回目光,继续看向自己小竹杖上连着的白布片,却是这时才发现,自己刚才看那群人看得太认真了,忘记舞动竹杖了,原本被骗过来的蝴蝶发现被拴在竹杖上的蝴蝶死了之后,都飞走了。
“……”
小女童也不气馁,拿着竹杖,继续跑动起来。
道人也迈开脚步,继续向东走。
这边似乎有一座大晏的军事要塞。名曰照夜城。
可谓大名鼎鼎。
宋游早在逸都的时候,便从说书先生口中听说过它的名字,是大晏镇北五镇之一,也是北方距离长京最远的一座军镇,颇有一些传说引得大晏文人百姓津津乐道。只是说书先生也不清楚它的具体位置,只知是在北方,倒是到了多达草原之后,听说了它的大致位置。
然而草原之大,宋游既无地图,也无指引,找到它似乎也不容易。
有可能隔着一座山丘,便与它错过了。
慢慢又从下午走到了夜晚。
满天星海如草原一样辽阔。
三花娘娘依然去捡了木柴,在山间点起了一堆篝火。
道人烧了一锅开水,拿出牛肉干,加上三花娘娘捉来的野兔,便是今晚的晚饭了。
只是长夜并不消停。
不知又是哪一方的游骑,夜里也在这草原上游荡,也许是见到这边有火,便悄悄过来查探,还未靠近,便被警觉的三花猫发现了,等看清这边坐着的乃是一名道人,便派了一人骑马过来,其余人持弓弩据夜警惕。
“什么人?”
黑暗中传来的是熟悉的语言。
一人一骑,缓缓靠近,顶着满天星光,从黑夜中逐渐走入火光的映照范围。
是一个带着长枪与弓箭的壮硕男子。
道人依旧面朝火堆坐着,右手拿着一块风干牛肉,左手端着一碗开水,转身看向来人。
语言通了,道人便没有用法术请他们回去了,而是出言道:“在下姓宋名游,逸州人灵泉县人,下山游历,行至北方,还请校尉莫要为难。”
“……”
骑兵走近仔细打量,目光扫过道人,也扫过火堆旁边的三花猫,还有卧伏在一旁的枣红马。
“宋游宋先生?”
“嗯?”
宋游转头看向他:“校尉也知晓在下?”
“自然知晓!”
骑兵立马转身对身后喊了一声:
“是宋先生!”
随即翻身下马,对宋游一抱拳:“小的姓冯,乃是镇北军第九团的游骑,奉陈将军之命,若在游巡草原之时,遇到一位带着三花猫、枣红马姓宋名游的道长,便告知先生,塞北人军中有妖魔相助,请先生去远治城帮忙。”
“远治城?”
“是!”
“远治城在何处呢?”
“此处往东六百里。”
“这么远啊……”
“回先生,我等驻守照夜城,是接到来自远治城的军令,才在游巡之余寻找先生的。”
“陈将军又如何知晓我会在这里呢?”
“这个小的就不知晓了。”
“……”
宋游想了想,差不多明白了。
应该是从南边草头关传过去的消息,陈将军知道自己过了禾原,过了草头关,又知晓前边的多达草原上正有盛会,猜想自己一定会去,过了草原会的地点继续往北,便是这边了。
倒是好算计。
此时其余人也纷纷收起弩箭兵刃过来。
除了先前姓冯的游骑以外,总共还有九匹马,八匹马上边坐着有人,身上带着伤,似乎曾与人交过手,还有一匹马被另一人牵着,马背上是绑着的一具身着轻甲的尸体,此外还挂着几颗头,这些人大多都带着长枪弓弩。
众人纷纷下马,向宋游抱拳。
宋游也一一回礼,问了一句:“诸位带了伤?”
“今日游巡之时,遇到一队塞北人的探马,与之打了一场。”姓冯的骑兵说道,举手投足间,颇有江湖气,“负了些小伤,死了个弟兄,可惜没有抓到活的,把弟兄尸首带了回来。”
“诸位看起来是长枪门的人?”
“先生也知晓我长枪门?”
“如雷贯耳。”
“有几个是。”
“我是……”
“我也是……”
“长枪门赵管义!有礼了!”
“长枪门周一通……”
带着长枪的几名骑兵纷纷出声。
北方混乱,乱世出豪杰。
宋游行走禾州言州以来,倒见过不少长枪门的人,从军的也不少,多数都在军中担任精锐。
此前在南方时,听说长京云鹤门、逸州西山派以及越州长枪门被说书先生列为江湖三大门派。云鹤门因为身处长京,与朝中贵人有关,又占据了宣传方面的绝对优势,虽被江湖人所不齿,却也被说书人尊为江湖第一门派。西山派则在江湖中名声很好,弟子个个都武艺超群,江湖人见了往往都是要挑一个大指的。长枪门便只好往后排一排了。
现如今看来,恐有不实之处。
在乱世催生之下,又有陈将军的扶持,如今说起势力,恐怕云鹤门和西山派再把别的几个江湖大势力加起来,也远远比不得长枪门。
“刚才听诸位说诸位来自照夜城?”
“没错。”
“照夜城已被收复了吗?”
“前年就被收复了。”
“听说以前占据照夜城的是妖魔?”
“先生有所不知……”
姓冯的游骑对他说来。
照夜城是大晏在塞北最远的军镇。
为何叫照夜城?
便是这草原茫茫,大晏驻军其中,就像这片夜晚一样,耳目一片漆黑,然而这座照夜城,便像是夜晚中的一盏灯,深入深夜,照亮四周。
上一次塞北人大举南犯,照夜城的军队在塞北人的兵锋之下,死守数年,甚至塞北人早已跨过了北方边境,跨过了整个言州,一路驰骋到了禾州的北风关下,屠杀了整个禾原,这最北边的照夜城依然没有失守。只是他们早已与长京断了联系,长京也以为他们早已沦陷了。
直到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
据说当时朝廷已有求和之声,听到这个消息,武皇才拍案决定,继续打,又听说当时江湖不知多少好汉被其鼓舞,冲冠一怒,参军而去。
只是后来照夜城还是失守了。
有说是妖魔所为。
有说是当时的北方将领驰援不利,照夜城粮草吃完了,这才失守,将领害怕被问责,于是推说是妖魔。
天下间无论官吏百姓,文人武人,皆对照夜城之事津津乐道。
大概也是要名流千古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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