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
王禀、王荀父子俩,被请到大元帅府行营。
因为大元帅府在汉中,所以襄阳这里叫行营,是用京西南路提刑司衙门改的。
“哼!”
王禀见了朱铭一声冷哼,被俘虏大半年他始终不肯归附。
王荀害怕父亲激怒对方,作揖拜道:“罪将王荀,见过大元帅阁下。”
王禀训斥儿子:“一个反贼,称什么大元帅?唐朝以来制度,非皇子与亲王,不得任大元帅职!”
朱铭也不生气,而是笑道:“我与宋国朝廷议和,盖的便是大元帅印章。赵佶都承认了,你为何还不承认?难道你还要不遵君命?”
“那个昏……”
王禀很想骂一声昏君,骂到嘴边又收口,气势也弱了三分:“那个做不得数。”
朱铭问道:“赵佶说话都不作数,那宋国朝廷是谁说了算?蔡京?蔡攸?王黼?还是童贯、梁师成?”
王禀无言以对,干脆闭嘴不说话。
朱铭也不穷追猛打,对左右说:“把人请进来吧。”
一下子进来七八个人,多为父子俩的妻妾,还有两个几岁大的小娃娃。
王荀问妻子:“沆哥儿呢?”
其妻拿出一份没有封口的信件,说道:“沆哥儿写信断绝祖孙、父子关系,这是绝亲信,已给朝廷使者看过了。”
“好!”
被断绝关系的王禀大赞:“果然是俺的好孙儿!”
王沆今年十四岁,半懂不懂的年纪,肯定是有人帮忙出主意。
王禀的老妻也拿出几封信,却是其兄长、次子、三子写来的,宣称断绝兄弟、父子关系。
王禀的大哥叫王亶是一个文官,目前职务为太仆寺卿。
两对夫妻低声交流,把东京的情况诉说一番。
先是童贯弹劾王禀不听军令,兵败之后导致自己被奇袭。接着又有钟相造反称帝,而钟相是王禀在荆湖招募的乡兵军官。朱铭跟朝廷和谈,索要王禀父子的家人,更是坐实他们两个从贼。
三桩大罪,已没有翻身的机会。
大宋君臣也是要面子的,不能公然“通贼”,王禀父子的家人,皆被判流放二千里。
流着流着,就流到襄阳来了。
听完老妻的讲述,王禀面如死灰,他在朝廷已被除名了,现在只是一个贼寇。
他祖父王珪,人称“王铁鞭”,勇猛无畏,为国尽忠,战死在好水川。
他父亲王光祖,跟随熊本征讨南蛮,功推第一。
他自己忠于朝廷大半辈子,到头来居然成了从贼之人。
王荀一声叹息,劝道:“大人,归顺了吧,已经回不去了。”
王禀失魂落魄站在原地,满头白发显得格外憔悴。
朱铭说道:“原京西南路常平使,在襄阳城内私蓄宅邸。这宅子如今没人住,你们一家就搬进去吧。”
“多谢大元帅赏赐。”王荀躬身作揖。
朱铭又说:“今日家人团聚,伱们好好回去叙旧。”
王荀带着老母、妻子、儿女拜别,拉上沉默的父亲离开。
数日之后,王禀终于想通了,扭扭捏捏来朱铭面前报道。
王禀被留在元帅府任职,其子王荀被扔去民兵队伍。
老将何灌自杀之后,儿子何蓟已经归降,目前在荆门担任民兵统领,王荀正好可以给何蓟做副将。
等他们作战立功之后,从将领到麾下民兵,全军都可以转正。
“正臣先生,好久不见,可还记得俺?”王渊笑着抱拳。
王禀有些尴尬,抱拳回礼说:“正臣此字不敢再用,老夫已改字遵行。”
两人如今都在元帅府任职,大概类似作战参谋,同时也领到一些琐碎职权。
王渊抱着一摞军事资料,说道:“俺是奉命来为老将军讲解熟悉公务的。”
“请讲。”王禀现在也不多想了,既然已经另投其主,就该规规矩矩给新主做事。
王渊又让随员端来开水,亲自给王禀沏茶:“此乃红茶,经略相公所制,老将军可曾听说过?”
王禀点头:“东京也有人喝。”
王渊翻开资料说:“义军的军制,今年整编之后再次改动。10000人左右,为一个师。每师下辖三到四个旅,一个旅3000余人。每旅下辖两个团,一个团1500余人。每团下辖三个营,一个营500多人……”
“也是个复古的。”王禀忍不住吐槽,这让他想起大搞复古的宋徽宗。
师旅团营,都属于中国古代军事单位。
比如隋唐时候的府兵,便有府、团、旅、队这四级。
朱铭搞出这一套军制,识货之人都不觉得他在创新,而是认为他跟宋徽宗一样在复古。
王渊继续说:“一师之主副将称为师长、师副。以此类推,有旅长、旅副、团长、团副……而今的师长只有三人,分别是张广道、李宝和杨志。其余武将,就算能统领足够兵力,也只是假(代理)师长……”
王禀点头表示理解其意,那三位是朱铭麾下真正的掌兵大将。
王渊再说:“这些只是军职,就似宋国的差遣。还有军衔,类似宋国的寄禄官,分为将、校、尉、士、卒。初从军者为卒,当兵一年以上为士。士又分上中下三等,立功者可升等,也可以累积年月升等。以上各级军衔,也分上中少三等。”
这些都是古已有之的名词,而且还用大宋的差遣和寄禄官比喻,王禀也能立即听明白。
搞出军职与军衔,既是让部队更正规,也是为了方便升赏将士。
目前只有三位少将,并授予将军号,张广道封定远将军,李宝、杨志封宁远将军。
此皆为北宋前期的武职散官,定远将军为正五品下,宁远将军为从五品上。
一品则是骠骑大将军,二品有镇国大将军、辅国大将军。
当然,三品的冠军大将军听起来最拉风。
关胜、孙览、李进义等人属于上校副师,同样也有将军号,分别是游骑将军和游击将军。
至于更下面的中校,就只有校尉封号了,昭武校尉、昭武副尉之类的。
说了一大堆军队相关,王渊低声提醒:“除了三位将军,还有一人须注意。大元帅府的张镗,此人协助大元帅掌管将士升迁,去年还独自领军打过仗。”
王禀问道:“此人是什么来头?”
王渊说道:“名臣张咏之后,已跟随大元帅多年。”
“义军便是这四人最有权势,”王禀突然一声叹息,“唉,俺理会这些作甚?我一把年纪了,又是降将,能够善终便足矣。”
王渊的意思很明显,降将们应该报团取暖,否则肯定被压制得很惨,但王禀却不愿意掺和进来。
王禀继续熟悉情况,很快发现荆门驻军最多,忍不住问:“接下来要打江陵?”
王渊说道:“江陵必须拿下,那里是四川财货外运的枢纽。”
“若是打钟相,老夫可以亲自上阵拼命!”王禀对钟相咬牙切齿,若非此人串联兵变,他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
朱铭已经亲自前往江陵了,打算跟钟相当面谈谈。
如果钟相愿意让出江陵,双方可以继续和平相处,否则就各自准备好开战吧。
钟相今年占领潭州全境,正在让部将攻打衡阳、耒阳和茶陵,他自己则回到长沙享受去了。
起兵之初的半年时间钟相是极为合格的义军领袖。
至少表面上,他不近女色、不耽享乐,而且对待部下也能和蔼。
但最近渐渐变了性格,一口气册封八个嫔妃,并调集民夫在长沙营建宫室。对待官员和武将时,也不再那么听得进去意见,愈发变得独断专行起来。
这些都不算什么,钟相的致命缺陷,就是政教合一。
他麾下那些官员,同样政教合一,既有官职,又有教职。百姓又要给官府交税,还要给宗教会社捐钱,整个税收系统混乱无比。
百姓的负担确实减轻了,但钟相根本收不起来几个税,现在全靠查抄富户钱粮过日子。
而且钟相的地盘,明明地广人稀,却不组织百姓去开垦荒地,而是夺走地主的熟地分给百姓。
现在钟相又开始享受了,官员们也开始享受,估计最多一年时间,他们抢来的钱粮就会捉襟见肘。
到时候咋办?
盘剥小民呗。
现在是钟相最得“民心”的时候,朱铭不愿跟这人开战。
否则那些信了摩尼教,又分到田产的士兵,上了战场一个个真会拼命,极有可能比西军还难打。
即便打败钟相,夺取荆湖两路,朱铭也会被百姓视为入侵者,接下来的治理将会变得异常困难。
必须等待钟相丧失民心!
也可以先打一仗,消耗钟相的钱粮,迫使他提前盘剥治下百姓。
“姓朱的派使者到江陵,请我去亲自会面?”一身龙袍的钟相,对这个消息感到惊讶。
大楚太子钟子昂说:“此人定是来索取江陵的,须得尽快搬走江陵的财货,迁走江陵的人口。江陵孤悬于长江北岸,一旦交战,便被团团围困,实在是不好守住。”
钟相现在很要面子,说道:“若是一仗不打,便主动放弃江陵,岂不显得我怕了姓朱的?”
钟子昂说:“父皇要的是天下怎可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
“先去会会姓朱的再说。”钟相也不愿跟朱铭开战,他连荆湖两路都还没完全占据。
而且越往南打,受到的抵抗就越激烈。
大量富户听说了钟相的政策,宁愿倾家荡产募兵,也坚决不向钟相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