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兄弟离开之后,父子俩又在花园逛了一阵。
朱铭突然说:“我打算跟四川一样,先在京畿、河南、关中,全面废除厢军体系。保留巡检和驿递功能,而且这两方面各有归属,不再隶属于专门的厢军编制。另外,还要保留纲军。”
“四川没遭太多天灾人祸,厢军杂役大量被移民安置,”朱国祥问道,“你说的这三个地方,想好了怎么安置吗?”
朱铭说道:“就近分田垦荒,部分原地转吏役。今后实行免役法,这个要配合摊丁入亩来完成。所以裁撤厢军,是跟清查田亩、摊丁入亩配套的,不混在一起搞肯定要出乱子。”
朱国祥点头道:“给一套章程出来,我让地方官去执行。先在京畿、河南试行,不断填补漏洞、微调政策,继而扩大到关中与淮南。”
朱铭说道:“一旦平定南方,两淮是厢军改革的重中之重。那里能改过来,全国就没什么问题了。”
宋代的厢军,可不只是用来打仗的,他们有各种各样的职责。
第一,运输物资。
不管是搬运粮草,还是朝廷的各种纲运,首先考虑的就是让厢军去做,人手不齐的情况下才会征调民夫。
第二,修筑水利、修缮城池、营建宫室、修建皇陵。
这种政府性工程,同样优先调派厢军,再根据工程量征调民夫补充。
第三,屯田垦荒。
边疆或少数内部地区,如果需要屯田,也是把厢军扔过去。
第四,供官员役使。
官员奉诏出京,监司巡查地方,官员长途赴任,甚至是官员搬家换宅,都可以直接让厢军来做保镖和打杂。
甚至是官员的父母病故,官员有重任在身无法回家丁忧,可以申请让厢军帮忙协助处理丧事,原则上调拨的厢军在一百以内。又或者官员本人病故,派厢军一路护送遗体回家,原则上调拨厢军不得超过三十人。
又或者,当官的把厢军叫来充任杂役,甚至是让厢军无偿给自己当属吏。
就连最低级的副都头,也可以役使一个厢军。
而知州级别,可以役使两百个厢军。
宋代边将甚至大规模调派厢军伐薪烧炭,不给任何补贴,等于长期做苦役,烧出来的炭却被将领卖了赚钱。
这个做法一度很流行,导致大量烧炭的厢军难以忍受,直接逃进山中聚集做土匪。
由于逃亡的烧炭厢军太多,北宋朝廷不得不下令禁绝,明文禁止厢军从事烧炭工作。
其他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能做巡检兵、递铺兵的厢军,已经算是厢军当中运气很好的。他们甚至还要接受伐木、造船、酿酒、挖矿、生产兵器、传递文书、宫观杂役等任务,反正有啥事儿让厢军去做便是。
你以为大宋朝廷心善,一出事儿就把流民和反贼编为厢军,全国那么多厢军是官府掏钱白养着的?
南宋官员章如愚,直接用八个字来总结:宋有天下,悉役厢军。
正是由于厢军的业务范围太广,牵扯到的人数太多,朱铭一直难以全面改革。
四川那边,大量厢军杂役被安置垦荒,甚至是被迁徙到南阳和襄阳,结果导致官府很多时候人手奇缺。稍微大点的公共工程,就必须全部征召民夫,非常考验地方官的治理和协调能力,偏偏四川各府县还在大修水利。
而厢军改革的深层区域在两淮,说白了就是纲运问题。
如果废除两淮纲军,要不要再组建一个两淮漕军?
朱铭的想法是,纲军脱离厢军序列,跟递铺兵编为一个系统,专门负责邮递、运输业务,整体划归给兵部管辖。这是枢密院和大元帅府,抢走兵部太多职权,而给予兵部的一种补偿和平衡。
今日休沐,朱铭带着张锦屏和郑元仪,乘坐马车返回东宫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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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地方了又停下,心血来潮登上城阙,踱步在皇城城墙溜达一段。
西北方的艮岳着实碍眼,那里近乎是荒废了,大量亭台楼阁,在守城期间劈了做柴烧,石头也被搬走做落石。
一堆大小石头就堆放在城墙上,保存完好的上品太湖石,被官府拍卖给富户。而已经被敲碎的石头,随便百姓过来搬抬,又或者批发给建筑商。
如今的艮岳,杂草丛生,珍奇花木也没人打理,就那么突兀耸立在城市东北角。
或许可以稍微清理一下,再修缮几座亭台,供东京百姓平时游玩。
朱铭灵机一动,想到了天文院。
可在艮岳的山头建天文台,今后即便迁都,这里的天文台也不用搬走,跟洛阳的天文观测数据相对照。
宋代那些天文官经常造假,皇帝不得不再设立翰林天文院。本来是想让司天监和天文院互相督促,结果新旧两个天文部门携手造假,一起编造观测数据来糊弄皇帝。
如今,大明新朝已将司天监、天文院合并,并裁撤掉三分之二的滥竽充数之辈,新机构的名字就叫“天文院”。
朱铭离开城墙,打算去天文院看看。 郑元仪对那玩意儿不感兴趣,张锦屏却是兴致勃勃。她有许多亲戚喜欢搞技术,不仅祖宗改进湿法炼铜工艺,她表哥前些年还发明了七巧板。
太子亲至,天文院上下鸡飞狗跳。
院使黄裳闻讯赶来迎接,热情当中多少有点怨气。这位前朝老状元,先被宋徽宗扔去编修道经,现在又被朱铭搞来管天文,但他一直是想做政务官的。
“摆钟做得如何?”朱铭随口问道。
黄裳说道:“已快做好了。”
朱铭点头:“去看看。”
北宋的水运仪象台和讨论制造玑衡所,如今还摆在天文院的衙门里。这两样属于天文测量装置,时钟属性反而是附带的。
父子俩入主东京之后,很快就合并精简天文机构,并让黄裳带人研制机械钟。
研发团队的首席工程师,是搞出“讨论制造玑衡所”的王道士。朱国祥带来的洋州士子,有几个喜欢钻研物理的,也加入了这个科学团队。又从工部借调了一些工匠,整个团队总共大概三十人左右。
整体思路,是朱铭提供的。
不需要什么发条装置,用重锤做动力,以单摆来守时。
这种摆钟被伽利略发明之后,除了块头太大,不方便移动之外,没有什么大的缺点。即便进入互联网时代,还有许多“复古”的人,家里摆放这种时钟来计时,并拍视频发到网上装逼。
但朱铭只是看过外形,知道基本工作原理,具体的内部构造完全不懂。
王道士正蹲在屋里搞研究,得知朱铭来了,连忙带着团队迎接:“拜见太子,拜见太子妃!”
朱铭和颜悦色报以微笑,相比面对其他官员,此时的微笑最为诚恳:“不必拘礼,研制得如何了?”
王道士说:“大致已完成,还须改些小地方。”
虽然宋代的水运仪象台,以及伽利略的重锤摆钟,都需要用到擒纵器来调节。但这两者的擒纵器,在设计上相差迥异,王道士等于要重新设计一遍。
重锤时钟不止一台,每台足有一人多高,王道士让助手全部拆开外壳。
王道士指着其中一台,详细解释说:“重锤带动棘轮,轮齿推开枢衡(轴心)的棘爪,使得枢衡转过一个角度。枢衡下方的棘爪,正好转过来挡住下方轮齿。棘轮继续转动将它又推开,枢衡就转回原来的位置,如此便完成一次摆动……”
讲解加演示,朱铭一看就明白。
王道士继续说:“这上方横向摆动的装置叫天权,最初是用它来调节快慢。臣实在汗颜,没有用太子所言之单摆,结果这种横摆虽然也能调节,每天用滴漏和日晷验算却误差极大。”
朱铭笑了笑,也没进行指责。
单摆的等时性,这玩意儿说起来简单,详细讲解却极为复杂,王道士不按朱铭说的来很正常。
而且根据朱铭提供的重锤思路,王道士能够研究出横摆时钟,已经算非常有能力了。
王道士又指向旁边的单摆钟:“后来臣制作了几个大单摆,盯着滴漏测验了三天。摆的周期,确实与摆幅无关,只与摆线长短有关。具体调节快慢的枢衡装置,到底设几处天关(擒纵器中阻挡摆绳的作用点)最守时,还在慢慢的反复比对。”
“用日晷来测验,现在的误差有多大?”朱铭问道。
王道士回答:“一个月的误差,大概是两刻钟。”
朱铭点头赞许:“已经极为精确。”
王道士说:“还可再改进。”
古代州县的日晷,制作得不咋精细,一天的误差就有可能达到十五分钟。
但中央朝廷的天文部门,其所用日晷则极为准确,每天的误差不超过20秒。
宋代已经有小时的说法,朱铭说道:“小时沿用旧例,可再把一小时,均匀分为六十份,每一份为一分钟。你再做一根分针,用以计算分钟。”
王道士张大了嘴巴,终于还是垂首应道:“是!”
加一个分针,可不像说的那么简单。
领导张张嘴,下属跑断腿。
等王道士把分针系统做出来,到时候就该让他做报时系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