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宋徽宗滥发钱币,东南各地物价猛涨,几贯钱还真经不住花销。
宋徽宗已经发现一个规律,在小镇上买吃的,比在县城买更便宜。如果是在农民家里吃,那就能够省下更多。
而且钱跟钱也不相同,正经铜钱购买力很强,当十、当二十钱则人嫌狗弃。
睦州他是不敢久留了,南边有起义军也不敢去,因此只能沿着江水西行。
他搞来一个破碗,饿了就寻找农户。
只需花上几文钱,便可买到一顿饭,蹲在农民家门口糊弄肚子。至于买到的是什么,得看那户农民吃什么,有时甚至只有一碗野菜汤。
如此磨蹭两三日,走到河流分叉处,宋徽宗顺着寿昌溪往西南,很快就到了寿昌县城外。
这里也属睦州管辖,县令已收到免除逋赋和杂税的公文。
县中富户害怕农民造反攻城,主动帮忙宣传政策,派人去四里八乡传播此事。
宋徽宗没有进城,甚至不在城外吃饭,还是找农民买饭最便宜。
远离县城十余里,宋徽宗又累又饿,他寻到一处村落,立即打听村塾的消息。
一来村塾老师学过正音,交流毫无障碍。
二来村塾老师懂得礼节,而且都是读书人,比无知村民更好说话。
三来村塾老师状况更好,吃的东西也稍微好些,有时甚至不收他的钱。
果不其然,今天这顿饭,村塾先生就没收钱。
宋徽宗还手痒难耐,挥毫画了副山水小品。
村塾先生佩服之至,留宋徽宗在家里住宿。晚上给他烧洗澡水,还提供一套干净衣裳,并把村里的土财主叫来。
土财主也是附庸风雅之辈,想跟宋徽宗切磋诗词,当即被折服得五体投地。此君出手极为大方,掏出两贯购买力高的好钱,央求宋徽宗留下十副墨宝。
交易完成,双方都觉得很划算。
宋徽宗穿上干净衣服,行囊里又有了盘缠,第二日赶路竟然神清气爽。
可他乞丐模样时屁事儿没有,一换上干净衣裳就遇到麻烦。
就在宋徽宗翻山越岭,来到龙游县地界时,突然窜出几个山贼。
“兀那汉子,快把买路财留下!”
这些山贼也是苦哈哈,一个个穿得破烂无比,手中武器也不成模样。
宋徽宗手里也有菜刀改造的朴刀,他见自己被前后堵住,立即拿起朴刀……扔掉,跪地大呼:“好汉饶命!”
一个山贼走近,夺过宋徽宗的包袱,抬脚就把他踹翻在地,很快双眼发亮翻出铜钱:“是好钱,不是当十的孬货。”
“快滚吧!”另一个山贼说。
宋徽宗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往前跑。
“慢着!”又一个山贼喊。
宋徽宗不敢再跑,乖乖站着听候发落。他连日奔波身体太虚,根本就跑不快,若不听话很可能被追上杀死。
那山贼左右打量:“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宋徽宗一路买饭跟人交流,还要沿途打听行路方向,已经熟悉这边的方言,大致能听懂但自己不会说,只得尽量模仿道:“俺老家在淮南。”
“你说哪的人?”那山贼听不明白。
“淮南。”宋徽宗重复道。
那山贼还是听得半懂不懂,拎起宋徽宗的细胳膊,嘀咕道:“白白嫩嫩的,怕也能写会算,寨主见了定然喜欢。带回山寨去!”
“饶命!好汉饶命……”宋徽宗惊恐万分,后悔自己没穿破烂衣服。
这里是龙游县的北部山区,虽然“龙游商帮”还未形成,但其地理条件就注定了过往行商很多。
行商一多,山贼自然也多!
寨主是个叫薛粟的年轻人,打劫属于他的家传行当,子承父业刚当上老大没几年。
见到宋徽宗,薛粟竟然抱拳说:“惊扰先生了。”
宋徽宗作揖回礼:“不敢。”薛粟说道:“先生虽然一身风尘,举止却似读书人。不瞒先生,我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对天下读书人颇为敬佩。”
“好说,好说。”宋徽宗搞不清对方的想法。
薛粟喊道:“快把我妈请来!”
不多时,一个身穿丝衣的妇人出现,端端正正朝宋徽宗行万福礼:“先生万福,奴贱姓曾。”
“见过娘子。”宋徽宗不敢多看,生怕惹怒了山贼头子。
薛粟让手下杀鸡备酒,准备好生招待。
曾氏还亲自烧炉煮茶,问道:“不知先生仙乡何处?”
宋徽宗已经背熟了台词:“在下祖籍两淮,蒙荫到东京候缺,四十多岁才补到一个小官。那昏君去年南逃,我也稀里糊涂随驾,专为奸臣蔡攸搜罗船只。到了杭州,被安排去盐官县协办盐税。新朝大军杀来,烧盐工便杀了主官,我吓得连夜逃走,欲往江西投奔故人。”
“先生却是见过大世面的,”曾氏极为佩服,说道,“先夫年轻时也是良人,只因恶了县官,不得不落草为寇。奴原为衢州官伎,被一外地商贾买下,过龙游时遇到山贼劫掠。那商贾丢下货物逃了,奴却是上山随了先夫。”
宋徽宗联想到自己一路漂泊,不禁感慨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曾氏说道:“奴虽不祥之人,却也读过诗书,也教导犬子读圣贤书。往日朝廷无道,落草为寇乃情势所逼。近闻新朝攻陷杭州,那昏君多半已死了,各地州县群雄并起,正是好男儿大显身手之时。吾儿欲在龙游起事,先生从东京随驾南下,想来定然见识广博,不知对眼下局势怎看?”
又来?
之前被迫造反只是小喽啰,现在却要给人做军师啊!
薛粟按刀坐在旁边,双眼炯炯凝视,明显想知道宋徽宗的斤两。
宋徽宗不敢胡说八道,结合自己的一路见闻,整理措辞道:“李宝自海上奔袭杭州,兵力想来不多,因此无暇南下攻略州县,须得先北上扫除梁师成的江防。一旦摧毁江防,两淮士卒即可大举渡江。如今各州县多有起事之人,便是趁着江淮大军未至,占领城池以图在新朝卖个好价钱。”
曾氏愈发满意,赞道:“先生果然见多识广,寥寥数语便道明东南局势。吾儿起兵,该往哪边打?”
宋徽宗说道:“睦州通判韩驹,已收复铜官山之兵,其兵强马壮不可招惹。听闻婺州也有人起兵,恐怕亦非易与之辈。令郎若在龙游起兵成功,当派人送信联络睦州与婺州,与那两地之主结盟共进退。龙游县令官声如何?”
薛粟愤然道:“那县令是昏君去年提拔的,对百姓盘剥无度不说,还万般刁难过往商旅。害得商队都变少了,我这山寨的生意也不好做!”
“既如此,可乔装潜入县城,杀了县令自立,再换上新朝的明字旗,”宋徽宗说道,“占领县城之后,立即张贴安民告示,承诺给商人降低榷税,再免去农民的逋赋和杂税。如此,农商皆悦,必遵阁下为主。又挑几个臭名昭著的老吏杀了,提着首级招募城内外壮士为兵。切记进城之后,不可纵兵劫掠,否则必被富户串联赶出来。”
薛粟自己思索这套起兵流程,兴奋拉着宋徽宗的手说:“先生真乃大才也,他日若我富贵,定不忘先生之恩,请先生留下来做我的谋士!”
宋徽宗硬着头皮说:“不敢辞耳。”
这厮虽然饱一顿饿一顿,又风餐露宿已经脱相,但举手投足颇有气度,曾氏坐在旁边越看越喜欢。
山贼里哪有这般潇洒人物?
两日之后,薛粟先让属下扮成樵夫进城,接着自己亲自扮成商旅出手。
龙游县令亦有防备,搜检颇为严格,当场发现货物中的兵器。
薛粟抽刀便连杀两人,细作也在城内动手,内外夹击门洞附近的士兵。
守城门卒瞬间溃散,甚至还有一人跪下愿降。
随即他们又杀向县衙,官吏纷纷逃跑,县令在翻墙时被捉住杀死。
宋徽宗被请进城里,薛粟让他写安民告示,这厮即便故意藏拙,告示也写得文采斐然。
接着,宋徽宗又去清理钱财和账册,负责管理陆续回来的吏员。
一切做得井井有条,连积年老吏都由衷佩服。
忙活到半夜,宋徽宗前往县衙宾馆睡觉,薛粟还给他安排了两个侍女伺候起居。
躺在床上,宋徽宗心中咒骂:“这个糊涂县令,着实废物得很,竟被一群山贼轻易攻破县城!难怪朱贼能在四川摧枯拉朽,想来四川官员尽是这等尸位素餐之辈。”
辗转反侧半宿,宋徽宗决定暂时不走了,反正也没有合适的去处。
不如就用现在的假身份,说不定还能在新朝混个一官半职,反正见过他的官员也不多。
有些官员即便曾经面圣,但也因距离较远,又不敢直视皇帝,如今便站他们面前也认不出来。
只是想起自己在杭州的嫔妃和财货,宋徽宗就感觉一阵心疼,今后多半是要过苦日子了。
翌日清晨,宋徽宗刚刚起床,推门就看到薛粟站外面。
薛粟态度尊敬的执弟子礼,问道:“如今龙游县城已克,还请先生教我,如何把衢州城也拿下。”
还想打州城?
宋徽宗已经无力吐槽,要不要帮你把小半个东南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