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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达性急,先灌了几瓶之后,大声赞叹,再三询问,确定关洛阳要把这些酒都送给自己,这才把围在腰间那一捆宽大的袍子展开,把那些好酒,全部包裹起来,抱在怀里。
他跳到岸上跟武松知会几句,就在前头引路,请关洛阳他们去看看住处。
关洛阳上岸的时候,武松两只大手里各夹着四个酒瓶,目光灼灼的看过来,眼里满是欣喜,连连点头致意,仿佛看的不是个人,而是个大酒窖似的。
“可恨,在密州已经灌了个肚圆,今夜喝不下太多了。”
武松悄悄跟鲁达说道,“那些采五金之气酿的酒,好是好,毕竟是不如这样的酒有滋味。哥哥,你伤重,又得招待道长,酒还是给我抱着,我先拿去收好。”
鲁达满口答应,怀里的包裹抱得更紧了一些,一根指头都不肯松,喊道:“贤弟先把这些矿石安排好,连夜分配了,明天早上就教他们如何吃这些东西。”
他边喊着,边快步往山上走去。
众人跟着上山的时候,关洛阳摸了摸自己袖子,默默想道,小乾坤术里,已经只剩下光武神兵、帝皇类轮回者邀请函等一些杂物,可再没有什么酒了。
关洛阳带来的那些人,有李俊引着,先去寻个蚊虫少,没有毒蛇的地方,生起篝火来,围着烤一烤,去除一下在水上行船多时,积在身上的寒气湿气。
剩下林灵素、公孙胜、戴宗等人,自然没有这个烤火的必要,也就一路跟着到了山上。
从水面上眺望梁山的时候,只能见到丛林茂密,看不出有房屋建造的迹象,可等到翻过山头,景色就焕然一新。
就见周围各个山腰坡地上,房屋高低起落,乱中有序,在夜色中静静矗立,各家各户都萦绕着浅浅的草药气味。
“李应兄弟到梁山时,这里的人都在林间居住,到了春夏之时,毒虫蚊蚁,数不胜数,多亏他亲自指点,教大伙如何在山坡上搭房子,选下雨时不容易滑塌的地方,又教大家采草药防虫。”
鲁达说道,“群山外围不建房,全建在内侧,也都是李应兄弟的主张,洒家当时还有些懵懂,最近一想,倒是明白这么做的好处了。”
官兵攻打梁山的时候,为了弄出真正讨匪的声势,多半要让楼船大舰先行,船上百炮齐发,先轰一波再说。
要是这些百姓在群山外围建屋,到时候肯定要被炮火所伤。
关洛阳举目望去,这里的氛围,仿佛是以峰为墙的山中之城。
各家的灶台都支在外面,瓦罐、火堆的痕迹犹新,有的人家宽裕些,屋外窗下,挂着吹干了的鱼肉。
百姓们新迁到这里,许多本来是要在陆地上讨生活的,也不得不改以打渔为生,本该过的艰辛,可是这里居然透出一股蓬勃的生活气息,比关洛阳到了这个世界之后,见过的许多村落,要安心的多。
再往前走,越过这些屋舍,到了谷地,前方就已经能瞧见大块平坦地势,纵横五百丈有余,靠山脚的地方,齐刷刷立着一排排木屋,中间的空地,特地留了出来。
鲁智深说道:“道长且看,那块地方,是洒家带人铲平、夯实的,屋子别看搭得简陋,根基扎实的很,山间大风吹不倒,一屋能住三十多个人,里面住着的,都是跟洒家和贤弟学习武艺的好汉子。”
关洛阳问道:“有多少人?”
“约莫有八千个。”
鲁智深说道,“已经不少了,这八千个都是身子骨还算不错,能经得起苦练的,其他人,除非好吃好喝的养上一年半载,否则想练也练不成,只会平白损伤了身子。”
李应补充道:“况且,还要有人打渔,要有人到林子里伐木、搓绳、编网,才能生活得下去。仅这八千人,就已经是其他人咬着牙供养出来的了。若非是他们在逃来梁山的路上,都已经受了不少磨难,也不会有决心供养这支队伍。”
自从看出梁山局势之后,李应心中也很是挣扎,如果不帮他们分配好人手,不让他们供养这样的队伍,现在过不好,官兵打来更是凄惨,可就算咬牙供养了这样的队伍,官兵打来,照样是惨事。
他在这里撑了几个月,终究远走,就是知道再不走的话,只怕跟这些人相处久了,自己的性命就要耽搁在这里了。
鲁达已经走到一间木屋门前,一脚踹开了门板,把一包袱的酒到屋里放下,转身说道:“这里就是洒家住的地方,道长稍等片刻,等洒家烧两条鱼,烤些肉来下酒。”
林灵素在屋外说道:“我要梳理元气,这山里下雨的时候,哪座山头被雷劈的次数多些?”
李应想了想,指了一座山峰。
关洛阳说道:“你被雷劈会好的快一点吗?怎么不早说,那我”
林灵素断然说道:“不用了,我只是要借山形灵秀调养,不是想被雷劈,尤其不想碰你那种与天雷截然不同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古怪雷法。”
那种未伤形体、先伤心神的东西,被你多劈几下,就算肉体上的伤借机调理好了,脑子里的伤恐怕又得多养几个月了。
他如此想着,独自往山峰上走去。
既然到了梁山,不怕他遇到什么应付不了的凶险,公孙胜就没有跟去。
其余几人,都到鲁智深屋里坐下。
没有桌椅,就是几块大石头,供人倚坐。
这几块大石头中间的地面挖了个浅坑,烧过的木炭埋在坑里,上面放着两三个瓦罐,里面温着热水。
鲁达已经把瓦罐移开,取了些干柴,鼻翼煽动了两下,从嘴里喷出一股火焰,将其点燃,再把瓦罐架上去,等水烧沸了就能煮鱼。
关洛阳叫住鲁达:“不用弄什么烤肉和鱼了,我们在船上吃了一路,你伤的不轻,还是先好好疗伤吧。这沸水倒是正好,我用来泡些茶,醒醒酒。”
他取出茶叶茶具摆在面前。
李应也劝了两句,鲁达终于坐了回来。
“洒家在军中用惯了的那杆铁杖,多年来留下不少缺损,那天晚上厮杀的时候一不留神被劈碎了,后来抢了许多兵刃,都不称手,这才添了些伤口。”
鲁达取下腰间系着的一个小布袋,掏出几块黑黝黝的矿石,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就塞进嘴里,嚼的铿锵乱响,身上肌肉鼓动,浅一些的伤口就缓缓闭合起来。
关洛阳伸手一招,瓦罐里的沸水分成几股飞起,冲到碗里,刚好注满。茶叶缓缓舒展,他把盖子盖上,说道:“你用的铁杖,是月牙铲那样的兵器吗?我这里或许有个适合你的。”
二十八件光武神兵中,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应俱全,就连羽扇和古琴都有,其中刚好就有一柄月牙铲。
关洛阳将其取出,掂在手里,只见这月牙铲中间的一长条握柄,是沉甸甸的乌黑光泽,连接铲头和月牙的地方,箍了两个金环。
两端刃口雪白,不经意间看上一眼,就刺的人眼角酸涩,微微发疼。
“洒家那杆铁杖,长有九尺,其中六尺是圆滚滚的棒子,头上三尺粗一些,分为六棱六面,刻了许多看不懂的鬼画符,倒不是铲子模样。”
鲁达话是这么说,却还是接过了那杆月牙铲,一摸到手里,心中就升起些欣悦之意,道,“好兵刃,好兵刃,这东西比从前那杆铁杖还要沉些,触手冰凉,摸得久了,又似乎血脉相连,真是一件奇物,有什么来历吗?”
关洛阳道:“据说是东汉光武帝麾下,云台二十八将的兵器,神物自晦,遇到能折服它的名将勇士,才有血脉相连之感,看来这杆兵器跟你脾气相投啊,不嫌弃的话就拿去用吧。”
“这还是个古物!”鲁达吃了一惊,连忙推辞,“道长刚见面就送了洒家许多美酒,再送这样的重礼,洒家如何敢受?”
关洛阳说道:“官兵要打梁山,我却要在梁山久住,与你们同仇敌忾,送你兵器也是帮我自己。况且我也有所求,能不能把你们传授给梁山众人的功法给我瞧瞧?”
“那不过是九地辟易经的入门功夫罢了,叫做立地飞腾刀枪图谱。”
鲁达对这月牙铲实在爱不释手,道,“道长既然有这个兴趣,不如洒家来演练一遍吧。”
他雷厉风行,说动就动,提着月牙铲出门,到演武场上站定。
关洛阳他们跟出来观看。
只见鲁达先是翻开眼皮瞧了瞧天空,口鼻之间发出漫长而猛烈的呼吸声,气势渐渐升腾,好像要把天上的月亮咬下一块来。
等这一口呼吸响亮到如同哨声的时候,鲁达的身体似乎踩着这道上扬的锐音,突杀了出去。
四面高山参差,林木重重,月牙铲前翻后滚,横削竖砸,裹着鲁达满身上下舞动,四处都是残影。
他故意放慢了演练的速度,好让关洛阳看清每一个细节,饶是如此,他动作之快,依然犹如一阵在山谷里逡巡不去的狂风。
方圆几百丈的距离,对他来说好像都是触手可及,只要目光先转到哪个地方,一步跨出,月牙铲的刃口就到了那里。
这足可以容纳万人的一大片空地,竟然被他一个人,一杆兵器的气势,死死压住,无一处角落不在那月牙铲的威胁之下。
关洛阳看的分明,这套立地飞腾刀枪图谱,其实动作简练,任何一个姿势都没有超出普通人的身体极限,但却刚好是发挥到了接近极限的那个点。
可以想象,只要跟着做这样的动作,哪怕做的还不够标准,不够迅速,呼吸的节奏也会被跟着带入到某个特殊的规律之中,吐纳五脏,开发身心,养炼九窍。
至于后面更高深的魔功心法,如何吞吃矿石,化为自身元气,似乎也可以从这种打基础的功夫里面,窥探到一点门路。
须臾之间,鲁达已经把整套刀枪图谱演练完毕,身上烟雾缭绕,隐隐有铁器燎烧般的光泽,就趁着这股余韵,念出一篇心法。
“这就是九地辟易经的全本了。”
鲁达说道,“兵道心法都是这样的,字数不多,容易入门,但就是越到后面练的越艰难,能练多高的程度,全看个人的毅力。当然最重要的是,得有足够的矿石来养身。”
关洛阳把这套功法在心里默念,逐字逐句分析了一会儿,说道:“军中修炼的都是这种功法,那么那些小将精兵所在的层次,应该并不能练出操风控火,飞天遁地的本领,也就只是力气大些而已。”
鲁达点头赞同,说道:“其实各州郡之间所谓的精兵,只要双臂有千斤之上的力气,也就够了,若有万斤以上的力气,已足够做个都头、制使之流的官了。”
李应在旁说道:“但是大军一旦过万,浊气弥天,魔道功法吐纳之间,越战越勇,倘若有足数的名将统领,更是神威加持,固若金汤。”
“厮杀到士气最盛的时候,已经不是他们在吐纳浊气,而是周围浊气血气过于浓郁,主动往他们身体里挤,人人都能超过平常的水准。”
他看向鲁达,“我素知你和武松勇武非凡,但你也一向粗中有细,能成功截回这些矿物,想必是提前打探,避开了可能有大股兵马驻扎的地方吧。”
鲁达哈哈笑道:“李应兄弟过奖了。”
关洛阳了然道:“即是说,依靠少许高手四处滋扰,其实效果不大,要真正逼退一支军队,至少我方也要有能够暂时固守防线的人手,让对方的士气、战力不至于持续上涨,这样才能通过斗将之类的方法,争取局势的转变?”
“正是。假如只有寥寥数名高手,就算是天下第一流的好汉、道人,也最多就是从大军中突围而走,不可能反杀万数以上的魔道精兵,鏖战不退的话,甚至可能被大军消磨到死。”
李应声音低沉,“最难的地方就在于,目前梁山这些人面对官军的话,连立起最基本的防线都做不到。”
公孙胜在一旁神色寂寥,几次想要开口。他师父罗真人,就是被几个道官拖住后,被魔道大军硬生生消磨到死的一个明证。
“那么——”
出乎李应等人的预料,关洛阳并未叹息,亦未沉默,反而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双手一拍,笑道,“我就先来解决这个问题吧。”
五更时分,晓星残月,天色已经明亮起来。
梁山八千步兵,被召集在演武场上站定。
他们昨天晚上在岸边帮着卸货,已经各自分配到了一份矿物,心中激动之情难以自抑,只等着学到吞吃矿石的心法。
李应望着他们那一夜未眠,兀自激动的神情,却渐渐品味出了这激动之下隐藏着的东西。
——原来他们也都忧心如焚。
他们没有李应的见识敏锐,没有关洛阳的举一反三,没有办法从大局上推断分析出官兵将要来攻打梁山。
但是他们的本能,就让他们一直没有办法放松下来。
别的地方都那么苦,怎么我们到了这里,就过得都这么舒服了呢(这里的生活在他们眼里已经是舒服了)?
官老爷能管到那么多地方,管不到这里吗?
再偏僻的村子都会被征收民夫的官兵搜到,这个地方,就不会有官兵来吗?
那只是一种朴实的、甚至有些自卑惶恐的生存智慧,却能够得到同样正确的答案。
正因如此,这些人才能撑过鲁达和武松安排的苦练,才这样迫不及待的,等着更进一步的艰苦修炼,他们也觉得时间不够多,也隐约猜到自己的苦练可能来不及。
但是没有别的办法。
李应不敢再看,偏过头去看着山坡上,心中含着些许希冀想道:关洛阳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呢?
关洛阳在山坡上微微弯腰,垂下了自己的衣袖,大袖的边角触及了山坡上的草。
远处山巅,林灵素也回过头来,看着那里。
关洛阳的衣袖上铺开了一层鲜艳的血色,这血色越来越浓,浓郁到从他衣袖上流淌而出,覆盖着青青的草地,游动在草根草叶之间。
只是一眨眼,鲜红而热烈的色彩,已经布满了整座山坡。
八千梁山之人,不明所以,惊奇而疑惑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关洛阳用力一振袖,断开了衣袖的一角。
艳色翻腾起来,整面山坡炸开了千朵万朵鲜艳的红花,细红的花丝,漫天飞舞。
神衣在紫罗兰州吞了那么多地脉之气,最精纯的一部分被它用来吸收进化,但也有许多层次较低的元气,可以用来供养、增殖分裂出更多新的战斗生命纤维。
反正,关洛阳如果遇到真正能够称得上强敌的对手,那也只有神衣之中进化程度最高的那一部分,能够帮上忙,其他新增殖出来的子体,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对梁山这些人来说,却是大有不同。
花丝如雨如雪,落在了他们的衣服上,钻进了他们的衣料里面。
仅仅是一小段战斗生命纤维,不足以变化太多的状态。
但是在关洛阳的真灵电能洗礼之下,已经足够将这八千人的衣物,变成符合他心中构想的模样。
细微的刺痛,混合着振奋的情绪,冲击着他们的身心,杂色的粗布甚至麻布衣服,全部在向着火红的劲装转变。
窄袖,护腕,束腰而右衽。
激发、承载战斗生命纤维,需要一定的潜质,或者说需要一定的信念。
这种信念可以是任何东西,而关洛阳见到这些人的第一面,就不再怀疑这些人能不能够做到这一点。
他们流离失所,跋山涉水,远迁到此。
世上再没有任何一种信念能够比这更具力量,更加朴实。
何种愿景?
活下去!
不够,何种抱负?
什么不够?我们就想有块地方能活下去啊!!
好像在幻觉中听到了高高在上的质问,八千人颤抖的身体,愤然握拳。
于是,在此刹那间,他们满身如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