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华商换好官袍和凉帽顶戴从船舱内鱼贯而出。
为首的潘正炜和伍元华是众华商中品级最高的,皆为从三品。
作为十三行行商翘楚的潘家和伍家,这两家在朝中所捐的官衔是最高的。
以伍家为例,已故的伍秉鉴捐的官是正三品,现在伍家的掌舵人伍尚荣(尚荣为伍崇曜商名)是正二品。
正二品也是广州诸行商中捐输获得的最高品级的官衔,只此一人。
按照大清的规制,伍尚荣是无法获得正二品官衔的,伍尚荣之所以能够获得正二品官衔,是因为道光皇帝认为他在鸦片战争的和谈中斡旋有功,一时龙心大悦,赏赐了伍尚荣正二品顶戴花翎。
除了伍家的掌舵人外,伍家子弟基本都有大大小小的官身。
当然,为了获得这些官身,巩固本家的皇商地位,伍家前前后后通过送礼、捐输、报效等方式向朝廷输送了上千万两白银。
据《广州府志》记载:计伍氏先后所助不下千万,捐输为省内冠。
潘家的情况也大同小异,不过并非潘家所有子弟的官身都是捐输得来的。
潘家很早就转型走仕途,中举的潘家子弟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中进士在朝廷供职的潘家子弟。
而伍家,功名最高者就是当今的伍家掌舵人伍尚荣,功名为举人。
但伍尚荣的举人功名是道光皇帝赏赐,和那些潘家子弟靠自己能力自己考取的举人功名含金量不可同日而语。
比如说潘正炜,潘正炜的举人功名就是自己考取的。
因而在清朝的士大夫圈子内,士大夫们对潘家的观感要好于伍家。
范德比尔特还是第一次看到大清朝的官服,对大清朝奇特的官服充满了好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潘正炜头上蓝宝石顶珠。
“大清国的官服真奇特。”范德比尔特对众华商说道,“先生们,欢迎来到纽约。”
他现在的心思全部都在铁路事业上,对梁耀这位合作伙伴要做什么并不关心。
纽约的港口非常热闹,纽约州当局也获悉了大清使团访美的消息。
此时的美利坚在列强中的地位十分尴尬,由于美利坚和英国的关系不好,加之远离欧陆,欧陆诸列强都没把美利坚当一回事。
有外国使团,还是大国的使团出访美利坚,美利坚当局上上下下都非常重视这件事情。
大清国主动访美,这在美利坚的政客们看来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欧陆列强将美利坚边缘化,而美利坚的国力日益增长,视自己为世界强国,非常渴望在外交上获得其它强国和大国的认可,遂而美利坚对面子看的特别重。
在美利坚东部,通晓英汉双语的人可是稀罕物,纽约州全州上下竟找不出一个能够胜任翻译的人。
最后还是隔壁康涅狄格州的耶鲁大学推荐了他们学校里的唯一一名大清国留学生容闳。
大清国派遣使团访美的消息让容闳这位在异国孤身求学的学子感到非常激动,只是在激动之余,容闳又觉得不可思议。
一向以天朝上国自居的大清国怎么会主动万里迢迢向大洋彼岸的美利坚派遣出使团访问美利坚?
为了让大清国的使者看自己更顺眼一些,容闳甚至收起了平日穿着的西装,换上了长袍马褂赶到纽约港口等待使团的到来。
纽约的港口非常繁忙,虽然纽约市当局为了迎接大清国使团的到来已经让港口港务局提前做好准备,但船只的停靠和下锚还是费了一些时间。
船只停稳后,众人昂首阔步地走下船。
一路上负责护航的海军舰队在港口上海军部官员的授意下鸣放礼炮欢迎大清国的使团下船。
早在港口上等候的纽约步兵团军乐队开始奏乐欢迎大清国使团的到来。
在普法战争之前,法国陆军是很多国家的学习对象,美利坚也是其中的学习者。
纽约步兵团就深受法国陆军的影响,这一点从纽约步兵团的军服上便能窥见一二。
纽约步兵团的军服形制和法国陆军大同小异,比较明显的区别是纽约步兵团的士兵们所戴的沙科桶帽向前倾,更有“美利坚味”,已经有向南北战争时期哈迪帽演变的趋势。
由于美利坚特殊的国情,美利坚是一个比较注重特色和个性的国家,哪怕是最不需要个性的军队,美利坚的军队也能玩出花来。
各州的部队军服都不一样,南北战争爆发之初,在战场上可以看到法兰西、苏格兰、爱尔兰、波兰等等不同国家风格的军服。
归根结底,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还是联邦政府为了省钱,让军团的指挥官自行选择并采购军服以及军用物品。
梁耀的加利福尼亚步兵团军服也是自己设计的,随行押运黄金的三个连都是加利福尼亚步兵团的正规军。
加利福尼亚步兵团的士兵头戴普鲁士风格的尖顶钢盔,盔顶无尖刺,代之以空心铜球,步兵和骑兵的盔顶铜球在颜色上有所不同,步兵为绿色,骑兵为蓝色。
军服为黑色单排扣束腰上衣,步兵和骑兵上衣的区别在于排扣的颜色,步兵为黄色,骑兵则为白色。
上衣十分简洁,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普通士兵还是军士都没有穗带,袖口也只做简单地收拢以方便双手活动,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裤子方面步兵为灰色长裤,骑兵为灰色马裤,辅之以红色滚边,区别是步兵为一条滚边,骑兵为两条。
旗手们在船上整理好旗帜,随即在军官的整斥下走在前方,带着身后的士兵整齐划一地走下船。
美利坚的军队,无论是正规军还是民兵志愿兵,一般都会带上两种旗帜,一种是美利坚国旗,另一种则是团旗。
在团旗方面,民兵团和志愿兵团有着很大的灵活性,一般是在州旗的基础上进行魔改。
而正规的常备团在团旗方面相对比较严格,底色为深蓝色,图桉基本上是代表美利坚的国鸟白头鹰(白头海凋),上面附上军团的名称。
梁耀的加利福尼亚情况比较特殊一些,团旗虽然遵循陆军部的规定,沿用深蓝色作为团旗底色,但团旗图桉是一条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
因此加州人也喜欢称加利福尼亚步兵团为龙旗团。
大清国的来访使团,普鲁士风格装束的士兵先后走下船,这让围观的纽约市民们大开眼界。
纽约港上负责接待“大清访美使团”的是国务卿韦伯斯特。
至于美利坚的外交部长,美利坚没有外交部,何来外交部长之说。
不仅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以前倒是有过。
美利坚建国之初,《联邦条例》规定:联邦国会可根据需要选拔对美国外交事务的委员会和人员。
根据这一条例,美利坚联邦国会于1780年成立了外交部,外交部这个部门几经波折,于1789年9月托马斯·杰斐逊从法国归来后,刚刚就任美利坚首任总统的华盛顿签署了一项法桉,将外交权转移给了国务院。
而美利坚国务院的首任国务卿由杰斐逊就任,可以说外交这把交椅就是专门为杰斐逊留的。
杰斐逊之后,美利坚的外交事务也是由国务卿负责,没有变更过。
现年69岁的韦伯斯特是美利坚政界的一棵常青树,自1832年步入政坛开始就活跃于美利坚政界。
韦伯斯特在美利坚政界威望不亚于已故的卡尔霍恩,和卡尔霍恩不同的是,韦伯斯特虽德高望重,但不是一个不懂变通的人,他的政治手腕和为人处世都十分灵活多变。
这也是为什么韦伯斯特能三度担任美利坚国务卿的原因。
由韦伯斯特出面迎接“大清访美使团”足见美利坚对“大清访美使团”的重视。
“韦伯斯特阁下,这位是大清国礼部尚书潘大人,兼管大清国外交。”
在和韦伯斯特做了简单地自我介绍之后,梁耀十分从容地向韦伯斯特介绍了潘正炜。
韦伯斯特虽三度担任美利坚国务卿,对外交事务已经非常娴熟。
但在韦伯斯特的国务卿任内主要是和欧陆诸国打交道,从来没有和大清国打过交道,韦伯斯特对礼部尚书这一陌生的官职并不了解。
听梁耀说这位大清国的使臣只是兼管外交事务,略微感到有些不满意,韦伯斯特眉头微皱,询问容闳和梁耀道。
“这礼部尚书在大清国的地位和权力大吗?”
容闳一头雾水,不知道该怎么向韦伯斯特解释礼部尚书这个官职。
“这么说吧,大清国四亿左右的人口,而实权尚书只有6个,其中一个现在就站在您面前。”梁耀像模像样地对韦伯斯特说道。
韦伯斯特闻言大喜,脸上的笑容如同绽放的秋菊。
“欢迎您!欢迎您!尚书阁下代表大清到美利坚访问,是美利坚的荣幸!”
韦伯斯特热情地向潘正炜伸出了友谊之手。
在加州的这些光景里,潘正炜也习惯了美利坚的理解,中气十足地恩哼了一声,非常体面正式地和韦伯斯特握了握手,随即用汉语询问梁耀道。
“这国务卿在美利坚到底是多大的官?需不需要行跪拜之礼?我只知道总统是美利坚最大的官。”
“和你差不多大的官,无须跪,美利坚不兴跪礼,就算见了总统也不必跪。”
梁耀说道。
还别说,潘正炜的不怒自威的气质和举止,还真有大清朝廷大员的风范,就连梁耀自己都被唬住了,更不用说那些从没见过大清官员的美利坚政客。
“梁议长,尚书阁下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韦伯斯特非常有礼貌地询问梁耀道,他完全无视了耶鲁大学的那名留学生。
干了大半辈子外交事务的韦伯斯特通过短暂地接触就清楚梁耀要比容闳更加了解大清的官制。
“尚书阁下有些不高兴,诘问为什么总统先生没来迎大清国的使团,是不是看不起大清国?怠慢上国使臣,美利坚未免也太过傲慢了!
尚书阁下打算取消访问美利坚的计划,去英国访问。”
梁耀装腔作势地说道,随即压低声音提醒韦伯斯特。
“大清国非常注重礼节,屈驾主动访问美利坚,总统不亲自出面接见让尚书阁下觉得非常没面子。”
潘正炜也非常配合,冷哼了一声拂袖作势而去。
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这个老大帝国的官员都非常自大傲慢,韦伯斯特心中暗自腹诽道。
心里虽然这么想,作为一个成熟老练的外交老手,韦伯斯特还是赔着一副笑脸向这位大清国的尚书阁下赔不是。
“非常抱歉尚书阁下,请容我解释,总统先生在俄亥俄州处理一些非常棘手的事情,正在赶来纽约的路上,总统先生也非常渴望和您会面,不知您可否有大清国的国书?”
“大清国的国书只能面呈总统,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国务卿能够索要的?”一旁的伍元华闻言勃然大怒,一口流利的英语脱口而出。
“这位是?”韦伯斯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礼部侍郎,也就是副部长,兼任使团的翻译。”梁耀信口胡诌,煞有其事地解释道。
“原来是侍郎阁下,多有冒犯,希望您能够原谅我的无礼,这是美利坚和贵国的第一次正式官方接触,我们不知道贵国的外交惯例,既然贵使要按照贵国的惯例将国书面呈总统阁下,我们尊重贵国的外交惯例。”
韦伯斯特的脾气很好,依旧笑容可掬地解释道。
“总统先生最快也要后天才能抵达纽约,您是打算在纽约休息两天还是到周围游览一番?我们好接待安排。”
“诸位大人们,鄙人巴克豪斯,先父和贵国的商人关系情同兄弟,尤其是怡和行的伍秉鉴先生交情匪浅,我们阿斯特家族曾经是怡和行在美利坚的代理商。
如果能够接待诸位大人,是阿斯特家族的无上荣耀。”
巴克豪斯上前大献殷勤。
不少纽约的老富豪和老贵族的第一桶金是在和大清的贸易中赚取的。
准确地说是鸦片贸易,老阿斯早年做的就是将土耳其的鸦片倒卖到广州的生意,因此赚的盆满钵满。
只是后来随着清帝国禁烟力度加大,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挤压,靠山没有英国商人强硬的美商不得不暂时先退出中国的鸦片市场。
目前美利坚依旧以鸦片贸易为主营业务的大商行只剩下旗昌洋行。
巴克豪斯和一众纽约富商贵族与其说是对大清的访美使团献殷勤,倒不如说他们是在对大清国庞大的市场献殷勤。
这可是一个有着4亿多人口的市场,令英国人都垂涎三尺的市场。
“你就是巴克豪斯?阿斯特家族我倒是略有耳闻,据我所知阿斯特家族是一个不守信用,极其吝啬,喜欢欠钱不还的家族。
我们大清国是一个非常重视道德的国家,不希望让一个有道德缺陷的人来招待我们,这会玷污了我们的名声。
我们在路上和梁先生、范先生聊的非常愉快,两位先生的品德亦是十分高尚,我们打算在范先生的府上暂住。”
巴克豪斯的主动献殷勤让伍元华想起了自己去年到美利坚讨债的情形,感情就是你们家欠钱不还啊?
约翰的无赖给伍元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反之亦然。
“范先生?”韦伯斯特感到有些疑惑。
“我在船上和大使先生们夸耀在哈德逊河旁购置了一处新庄园,大使先生们对我的新庄园非常感兴趣。”
范德比尔特说道。
按照计划,梁耀和华商本来就是由他尽地主之谊负责接待。
范德比尔特的目光扫过前来的美利坚政要和纽约的权贵们,阿斯特家族、利文斯顿家族、范伦斯勒家族、斯凯勒家族、比克曼家族、杰尹家族、贝亚德家族、莫里斯家族等其他家族。
这些自视甚高的家族平日里看不起农民水手出身的范德比尔特,高傲的人在更高傲的人面前吃瘪,这令范德比尔特的心情十分舒畅。
他不知道梁耀和这些华商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他还是决定帮帮场子,让这些纽约的贵族家族们感到不自在。
纽约富商贵族们的不快乐,就是范德比尔特最大的快乐源泉。
“既然如此,我们尊重诸位大人们的决定。”
韦伯斯特拄着文明杖走到范德比特身前,对范德比尔特说道:“范德比尔特先生,美利坚和大清国之间的外交非常重要,还请您一定要招待大清的访美使团。
如果两国能在外交上获得突破,无论是我本人还是美利坚都会铭记并感谢您对美利坚的外交做出的贡献。”
年事已高的韦伯斯特身体情况不容乐观,文明杖对于那些正值盛年的政要们来说是可有可无的装饰品,但对于韦伯斯特来说,却是不可获取的必需品,就是他的拐杖。
虽然身体情况不好,但韦伯斯特杜对他的工作还是充满了激情。
“韦伯斯特阁下,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范德比尔特脱帽向韦伯斯特质疑。
对于一位兢兢业业的国务卿的请求,他没有拒绝。
韦伯斯特几乎和所有人的关系处理的都比较好,对于这位圆滑的老政客,范德比尔特也说不上讨厌。
韦伯斯特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即将在码头上的美利坚政要和纽约州权贵介绍给大清的使团。
“这位是财政部长科温先生。”
“户部尚书科温。”
“这位是战争部长康拉德先生。”
“兵部尚书康拉德。”
“这位是纽约州的前州长,辉格党代表人菲什。”
“前纽约州巡抚菲什。”
“这位是现任纽约州州长,亨特。”
“现纽约州巡抚亨特。”
韦伯斯特一面介绍,梁耀一面向“大清国访美使团的使臣们”翻译并附上清廷中相应的官职方便这些“使臣”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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