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中的百丈村,村东头,历经了百年风雨的老槐树仍旧傲然挺立着。
一群乌鸦在树梢上静立不动,它们在等待着可口的食物。
老槐树某根粗大的枝丫上,绑缚着一圈手指粗的麻绳,另一头连着的,是被凌空吊着的黄悼。
麻绳在黄悼的腰上捆了好几圈,深深的勒进了黄悼的皮肉里,几近成浆的血液从麻绳的缝隙中缓缓渗出,又在轻拂的寒风中凝滞。
今天是黄悼被吊在树上的第五天,他还没有死。
入夜,黄悼稍稍睁开了双眼,看到的是一如既往的景象,月光下干裂的黄土地。
他的嘴唇也如土地般布满沟壑,一层层血痂密密麻麻,却是干瘪的脸庞上难得的一抹颜色。
凝视着地面良久,黄悼闭上了酸胀的眼睛,第五天快要过去了,很快他就要迎来被吊在树下的第六天。
第六天,他仍然会活着。
只是,今晚注定不会如前五天那般平静,黄悼闭上眼睛后不久,一阵窸窸窣窣的磨动声,就从远处传了过来。
声音断断续续,渐渐变得清晰,偶尔还有一两声痛苦的呻吟响起。
黄悼睁开刺痛的双眼,勉强昂起几乎快要失去知觉的脖子,往声音的来处看去。
月光下的昏暗土地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往这边爬过来。
一条深色的印记留在了那人影爬过的地方,那是血迹,无声的渗入了大地之中。
那人爬的很慢,每爬出一点,便要停下好一会儿,喘息声亦是时断时续,似乎下一刻就会死去。
黄悼静静的看着爬过来的人,嘴角微微一翘,顿时,几块血痂崩碎,露出了鲜红的皮肉。
终于,那人爬到了树下。
“二……二毛……对……不起。”
艰难的把头昂起,露出的是一张满是血污的脸。
两人的视线交汇,地上的那人满是懊悔与仇恨,树下的那人却满是喜悦……与疯狂!
“我……我知道……你……不在意……”那人很快又把头垂了下去,然后往老槐树的树根爬去,“如果……不是我……下药……你也……不会被……他们吊在这。”
“二毛……阿爹……阿妈被他们……打死了……阿姐……阿姐……”断断续续的话语声中渐渐充满了痛苦与憎恨,那人爬到了老槐树旁,用尽了全力翻了个身子,露出了血迹斑斑的身躯。
“二毛……我求你……求你……杀了……他们……杀光……杀光!!”
瞪大的双眼中满是刻骨的仇恨,颤抖的双手费力的从染血的裤兜里掏出了一盒压扁的火柴,那人用力的撕开了火柴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仅剩的一根完好的火柴。
“二毛……我用……我的命……救你……求你……原谅……我……帮我……杀……”
哧!
火柴头在磷面上划过,刺眼的火光顿时亮起。
抖得越发厉害的手指捏着燃烧的火柴,慢慢的伸向了满是脏污的黑发。
呼!
头发被点燃了。
那人将火柴往头发里一丢,便伸出双手抱向了老槐树。
“二毛……我好怀念……小时候……我们……在……这里……玩……”
噼啪的火焰跳动声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那么刺耳,黄悼的嘴角垂了下去,一滴殷红的血珠从他的唇上缓缓低落。
啪!
老槐树,被点燃了。
树梢上成群的乌鸦发出难听的叫声四散而飞。
熊熊的火焰将那人包裹,却没有传出任何痛呼。
黄悼瞪大了眼睛,看着火焰中的那人,临死前,他将自己紧紧的贴在了老槐树上。
历经了百年岁月的老槐树,倒在了这一个不平常的夜晚。
黄悼从烈火中走出,他的身上布满了焦痕,头皮也被烧焦了小块。
“好饿。”
摸了摸肚子,黄悼慢慢走进了村里,他知道,在村子中央的那栋大房子里,有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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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越烧越旺,终于,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
嘈杂的呼喝声渐渐响起,很快,村里人都聚集到了这边。
“这树怎么着了?”
“这大旱天里什么东西都容易着,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个……二毛不是被吊在树下吗?”
“闭嘴,你管他干什么。”
窃窃的交谈声很快停下,因为从村里又走来了三人。
领头的是一个身高近两米的肥硕大汉,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他却打着赤膊,看起来没有丝毫的不适。
大汉身边两人虽然比他矮了一头,但在一众村民之中也绝对称得上高大,加上同样壮硕的身材,三人一同走来,就好像一堵移动的墙。
群聚的村民自动分开两边,让三人走到前头。望着燃烧的老槐树,大汉的眉头微微一皱,“怎么着起来的?”
后边的村民中立刻有人出声回答,“村长,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到的时候这里就已经烧着了。”
“那只土狗呢?”大汉又问,神色变得有些阴沉。
村民们闻言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回道:“没看到,肯定是被烧死了吧。”
大汉面色更难看了几分,他低下头,看到了地上的血痕。
“把火灭了,立刻!”
低沉的咆哮让村民们齐齐打了个寒颤,但没人敢反对,即使在这大旱天里,水是最稀缺的珍宝。
半小时后,大火熄了,众人在老槐树的树根旁找到了一具蜷曲的焦黑的尸体。
大汉站在尸骨旁,猛的抬起脚,狠狠的跺了下去。
咔嚓!
尸骨拦腰而断。
“给我找,村里村外,一寸一寸的找,把那只土狗给我找出来!!”大汉突然暴怒,疯狂的将尸骨踩成了碎片,而后恶狠狠的指挥着村民们发动搜寻。
村民们不知道村长发怒的原因,他们觉得那具尸骨就是二毛,只是没人敢问,更没人敢反抗。在大汉阴冷的注视下,所有人自觉分成了两部分行动了起来,一部分开始挨家挨户的搜寻,另一部分则分散到了村子外面。
重重的哼了一声,大汉稍稍平复下了怒气,又一脚狠狠跺下之后,带着两个弟弟返回了他们的豪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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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着蜡烛的厨房里,黄悼舔了舔油腻的手指,他吃饱了。
凌乱的餐盘摆满了一桌,厨房门口是两个瞪大了眼睛断了气的女人,她们的喉咙被黄悼割开,鲜血流了一地。
舔完手指,黄悼操起身旁的剪子,将蜡烛吹灭,无声的走出了厨房,走过外院,走向了朱红色的大门。
黑暗中,黄悼抓着剪子在门旁蹲下,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几分钟后,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朱红色的大门被推开了,随之传来的,还有大汉阴冷的声音,“你们俩带上家伙一起去找,一个在村里找,一个去外面,那只土狗被吊了五天,不管他是跑到外面还是躲在村里,我不信他能坚持多久,总会露了马脚。”
“知道了,哥。”左后边的男人应了声,右后边的却没有回答。
“老三?”大汉疑惑的回头,借着从屋里传来的微弱昏黄的烛光,看到的是倒在血泊中的老三,以及正捂着喉咙软软倒下的老二。
老二身后,是握着滴血的剪子的黄悼。
他的小名叫二毛,村里人暗地里叫他土狗。
他是被这个村里的一户人家在某个大雪夜里捡回来的,身上只有一块写着‘黄悼’这个名字的小铁牌。
养父养母视他如亲子,他也是家里最强壮的劳动力。
黄悼真的很强壮,天生大力的他,强壮到村里的村长一家一直想要弄死他。
因为黄悼威胁到了他们对这个深山中的小村子的统治。
终于,一直以来嫉妒着黄悼的大哥将黄悼迷倒了,如狼似虎的村长家三兄弟一拥而上,将黄悼捆了起来,想要反抗的养父养母与黄悼的大姐,被毫不留情的毒打了一顿。
黄悼被吊在了老槐树下,村长要活活饿死他,让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他们才是村里最强的力量。
养父养母想要救下他们的孩子,屡次反抗后终被打死;相貌平常的大姐被村长家的老三看中,不甘屈辱自杀身亡。
唯有背叛了家人的大哥苟延残喘,临死前,终于觉悟。
然后,他用自己的命放出了他曾经无比嫉妒的,那头饥饿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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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弟弟死在眼前,大汉仅仅只是愣了一瞬,立刻扭头跑进屋里。
一阵呛啷声响起,大汉很快又冲了出来,他的左手提着一把砍刀,右手持着一把土枪。
这是村里唯一的一把枪,即使它的射程还不到二十米,但它毕竟是枪。
“给我去死!”大汉一声怒吼,扣下扳机。
黄悼双手护头,疯跑过去,一朵血花在他的腹部绽放。
土枪的第二发子弹没能打出来,它卡壳了。
黄悼逼近了!
大汉用力将土枪砸向了黄悼,双手握紧砍刀,朝着冲过来的黄悼当头砍下。
刀光闪过,贴近大汉的黄悼一个侧身,冰冷的刀锋削掉了他手臂外侧一大块肉,下一刻,沾血的剪子捅进了大汉的咽喉!
咯咯的咳血声响了一响,黄悼手腕一转,剪子在大汉的咽喉中转了一圈。
大汉的身子软软倒地。
甩了甩手上的血液,将剪子随手一扔,黄悼擦了擦腹部流淌的鲜血,也不去看死不瞑目的大汉,信步走到外院的墙角,拿起一把铁锹,走出了这座大房子。
村西头有个乱葬岗,被害死的村民都被抛尸在那边。
黄悼要去找回他的养父母,还有大姐。
在村里搜寻的村民看到了扛着铁锹的黄悼,他们高声呼喊了起来,但却没人敢靠近,有几个人急匆匆的跑向了村长家。
然后,有尖叫声传来。
一群人跟在黄悼的身后,当他们抵达乱葬岗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村长家三兄弟死绝了。
黄悼找到了三具尸体,都已残破不堪,面目全非。
但他很清楚,这就是他的父母、姐姐。
重重跪下,黄悼将头埋在了地上,月光在他的背上洒下了一层微光。
良久,黄悼起身,村民们还在后面,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开。
黄悼捡起下跪时放下的铁锹,一甩手,扔到了村民的面前。
“挖三个坑,把我的阿爹、阿妈、阿姐下葬。”
“好,好,我们来,我们来。”前头的几个村民忙不迭的答应,后面的人也很快行动了起来。一群人回到家里拿来了工具,热火朝天的挖起了土。
黄悼走到一颗只剩半截的枯树旁,缓缓坐下。
鲜血从他的腹部伤口汨汨流出,还有右手,同样鲜血淋漓。
他快死了。
不过黄悼不太在意。
他只可惜,没能为阿爹阿妈送终,没能看到阿姐出嫁。
真的好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