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这一病就是几个月,等老爷身子骨好一些的时候,民国的天又变了。民国十四年的三月,开春没多久,中华民国和中国国民党的缔造者,三民主义的倡导者,起共和而终两千年封建帝制的中山先生病逝了,北京城一片缟素,举国悼念伟人。轻寒也去参加了葬礼,亲眼目睹了葬礼现场的壮观。心中对人人口中称为国父的先生更加敬仰。葬礼上,国共双方空前的一致,轻寒也是第一次深入接触传说中的共产党人。那人轻寒见过,就是当年学生罢课的代表,两人当年曾经唇枪舌剑,故彼此都印象深刻。再次见面,两人相视一笑,抱拳见礼。
“多年不见,耿助理依然如故。”
“上次匆忙一见,还未来得及请教先生大名。”
“鄙人郑恩。”
“郑先生好!”
“耿助理好!”
“郑先生的风采余多年铭记,今日得见,实乃幸运至极。”
“耿助力博学多才,舌灿莲花,郑某佩服之至。”
“二位不必自谦,一位曾东渡日本,一位曾留学俄国,都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之人,今儿既能相见就是缘分,何不畅谈一番?”
西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两人身边,低声说话。
轻寒侧眸点头示意,郑恩跟西风很熟,闻言一愣。
“西风与耿助理相识?”
“忘了告诉郑兄,鄙人姓耿名坤字西风。”
“哦,原来二位是一家人。”
“这是我大哥,耿轻寒字无觅。这位郑恩,我的朋友。”
轻寒与郑恩相谈甚欢,对于国民党和共产党,轻寒一贯不关心,也不去刻意的了解,所知道的都是一些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从没有跟人讨论过,也不曾深入了解过。但对于郑恩其人轻寒是由心的欣赏和敬佩,非常高兴与之深谈。
深谈之后,轻寒更为详细的了解了共产党这一派的主张。郑恩说,共产党人就是要联合一切可能的同盟者,实现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共产党人愿意为国家的兴衰联合中国各民族的人民大众,包括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城市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和其他爱国人士,反对帝国主义侵略,反对封建主义势力,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实现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实现国富民强的最终理想。轻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不禁抬目仔细看着郑恩,还是那个瘦弱文静的书生,但他有力的豪言壮语深深撼动了轻寒。想他耿轻寒,当年曾立下凌云壮志,东渡日本学习经世之才,为的就是成为国之栋梁,富国强民。可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这几年轻寒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实现自己的抱负,每天如那些个凡夫俗子般浑浑噩噩的活着,若是如此这般,再过几年,怕是当年的那些豪言壮语都变成了一纸空谈。郑恩那句:民族独立,人民解放,这才是富国强民的最高诠释。轻寒的目光幽深复杂,紧紧盯着郑恩,仿佛要穿透郑恩的肉身,看到灵魂深处。郑恩目光清明坚定,迎着轻寒的目光,不亢不卑。轻寒缓缓一笑,低声说:“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无觅受教了。”
“耿助理客气,耿助理胸有大志,必将成就一番鸿皓大业。”
“郑先生如若不弃,可以叫在下无觅。”
“郑某乐意之至,郑某不才痴长几岁,如此就为兄了。”
“还请郑兄多加指教。”
“不敢,不敢,如有闲暇时间,你我兄弟二人可以多交流交流。”
晚间轻寒回到家,直到躺在床上时,都在想着郑恩的那些话。中山先生提出三民主义:民族、民权、民生。可是自民国建立到如今,没有看到任何改善,没有那一个党派或者军阀为此做出努力和尝试,国家依旧积贫积弱,人民依旧是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这些人所有的做派是在践踏三民主义,让三民主义成为一个笑话,成为他们捞取资本的理由。也许中山先生也早已深知,所以才提出: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这是中山先生的的遗愿,为的就是早日实现三民主义。
这一夜,轻寒失眠了,辗转反侧。
五月中旬,轻寒听到了上海那边传来的消息,各大报纸都用大幅版面刊登了上海那边发生的事。日本人在上海压榨中国工人,稍有反抗,竟然活活打死工人。上海工人举行了大规模的游行罢工,却遭到了英国巡捕房的血腥镇压。打死打伤无数中国工人和学生,日本人对中国工人更加残虐。
轻寒坐在办公室里,手里拿着报纸,文人尚可口诛笔伐,可自己只能如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什么也做不了。轻寒握紧拳头,心中一口恶气久久难以散去。
中午石头进来问轻寒吃什么,轻寒起身说:“去外面吧。”
石头看出来轻寒心情不好,默默的跟在后面。
“西风住在哪里?”
“哦,北四胡同。”
轻寒顺着那方向走了一段,石头小心翼翼的问:“大少爷,咱们要去看二少爷吗?”
“嗯,过去看看。”
““要不先吃点饭再过去。”
“先过去。”
等两人到了胡同口,轻寒又停下脚步,淡淡的说:“回去吧。”
石头一愣,看看胡同,又看看轻寒。轻寒脸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石头不敢多问,跟在轻寒身后走了。石头悄悄回头看一眼胡同,又看看前面的大少爷,挠挠头。
六月下旬,天气热了起来,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迎面吹过来的风都夹带着热浪。老爷和太太原本就不好的身子,受不了这酷热,更加不爱出门,整日里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轻寒听闻不散商行里有那种电的风扇,据说很是凉爽。轻寒让不散买了四台,老爷太太和两位姨娘屋里都送去了,果然好使,若是在风扇前放着冰块,吹出来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再也没有了酷暑难熬的感觉。老爷、太太,两位姨娘很是高兴。耿府的日子与过去没什么差别,看来大少爷当家到底是比老爷强了许多。
轻寒因为近段时间一直忙,许久也没见曼妮和木兰,出嫁的女儿原本回家就不方便,轻寒又是早出晚归,几个月不见也是常事。偶尔听母亲说起,过得都不错,轻寒也就没有多问,谁知就出了事。
六月下旬的第二天,天气依然热的出奇,前半夜热的睡不着,后半夜刚闭上眼睛,就听到院子门被砸的嘭嘭直响。
石头惊的跑过去问:“谁呀?这大半夜的。”
“石头,开门,是我。”
“爹,这半夜的怎么过来了?”
“快,快去叫大少爷,二小姐没了。”
“爹,你说什么,二小姐没了?怎么会?”
“快去,王家那边刚传了话来。”
“大少爷,大少爷。”
石头刚跑到门前,轻寒已经开门站在门口,大步往外走。
轻寒一路急奔,往母亲院子里走。刚到院子门口就听到里面一片慌乱,轻寒心里一紧,几步跑了进去。
太太乱糟糟的躺在榻上,翠儿正掐着太太的人中,口里急切的喊着:“太太,太太,你可不能倒下,二小姐还等着您做主呢。”
轻寒回头对石头说:“去轻请大夫。”
“翠姨,先让人都让开。”
翠儿看见轻寒,哭了出来,摆摆说:“都出去,在院子里守着。”
太太嘤咛一声醒了过来,直接哭了出来。
“我可怜的儿啊。”
轻寒看一眼翠儿,翠儿抹把眼泪说:“才刚儿王家传话过来说二小姐役了。”
“怎么回事?”
“说是得了急症。”
“我的儿啊。”
“母亲,到底怎么回事?”
“寒儿,寒儿呀,你可得给你妹妹做主啊。前几天木兰才来过,好好儿的,没病没灾的,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定是那黑心的王家,是他们害了我的木兰啊。”
“母亲,你且保重身体,儿子这就过去。”
轻寒交代翠姨照顾好太太,抬脚往外走。石头领着大夫也急忙忙来了,轻寒有交代了几句,麻烦大夫在府里多待几个时辰,老爷那边也看顾着些,交代完,轻寒急匆匆的赶往王家。
王家已经搭起了灵棚,下人们都带着孝,王同义一身素菜的袍子,神色哀伤的站在灵棚外,王家的几个小辈全孝跪在灵前。亲家老两口看上去也是伤心不已,大儿子、大媳妇忙碌着安排事。
轻寒看不出什么不对劲来,走到王同义身边,皱着眉头说:“前几日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王同义眼睛盯着棺木,神情哀伤痛苦,两只眼睛通红,憔悴不堪。听了轻寒的话,哀哀的说:“今儿早上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谁知道……”
“到底什么得了什么急症?大夫怎么说?”
“我,我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家里灵堂都设好了。”
“你说什么?”
轻寒一把揪住王同义,冷冷的问:“你是说你作为丈夫根本不知道妻子得了什么急症,没有人通知你?”
王同义睁着哭红的双眼说:“是,家里人说大夫来的时候木兰已经没了,没看出来什么病。”
“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