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但凡老爷张口,太太就没反对过。年轻时有公公婆婆做主,老爷当家后老爷做主,太太心里清明着呢,这家里始终是老爷撑着呢。老爷给自己脸,得接着不是。太太一辈子就活了个明白二字,看问题通透明白,从不跟自个儿置气。年轻时,老爷不着调,最艰难的时候太太都能清楚明白冷静睿智的度过,如今这舒坦的日子,太太从不作天作地,就坦然舒心的做自己的当家太太,手里有钱,外面有产业,儿子又是个能干的,干嘛没事找不自在。别说几千大洋,就是几万大洋,如今耿府也能拿出来。老爷这几年越发的看中太太,太太心里明白,也接着。
正如轻寒的料想一般,才开了口,太太就笑着说:“是该买辆车,我听着好些人家都有那玩意儿了。一出门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屁股后面一冒烟,快的不得了。咱耿府又不是买不起,怎么着也不能坠了面儿。可是问过老爷了?”
“母亲要是同意我就去跟父亲商量。”
“同意,有什么不同意的。如今这府里吃的用的,哪样不靠着我儿,我儿想要,咱就买。”
“谢谢母亲,以后就让石头开车,母亲想去哪儿,石头一脚油门就到了,母亲屁股后面也冒烟了。”
太太笑了,看一眼翠儿说:“翠儿,石头现在也是能人了,他这活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那可是技术活儿啊。”
翠儿开心的笑着说:“托大少爷福,翠儿谢谢大少爷!”
“翠姨,这是干什么?石头自小跟我一起长大,情分不比平常。”
翠儿抹着眼睛说:“哎,谢谢大少爷!”
三天后,轻寒下班刚到府门口,就看见家门口围的水泄不通。管家福伯笑的跟个弥勒佛似的,嘴里吆喝着:“都让让,让让,一个个没眼力见的,没见老爷过来了,还不赶紧让让。爷,您可慢着点,人多,脚下留神,哎呦,我的爷呦,你这是打哪儿来呦。不是去听曲儿了吗?呦,瞧我这眼拙的,几位爷都来了?”
福伯那一口京片子,说起话来忒好听。跟老爷一起来的几位爷,一水儿的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帽,脖领子镶着毛茸茸的皮毛,一手提着鸟笼子,一手摸着玉扳指,一副老纨绔形象,嘴里打着哈哈。
“哎呦,耿爷,还当您那吹呢,没想到这车这就提来了。”
“耿爷,这车看着可不便宜,得这个数吧?”
老爷傲娇的抬抬手,伸出一巴掌来。
“那哪够,我掏了整整这数。”
“可以啊,耿爷,明儿咱上城外走一圈?”
“多大的事,明儿都去,爷几个好好乐呵乐呵。”
“得嘞,耿爷够意思。”
“这来都来了,怎么着也得热闹热闹,耿爷,咱不得披个红,放几挂鞭炮?”
老爷回头看管家福伯,福伯笑眯眯的说:“老爷,都备好了,就等您呢。”
老爷得意的一笑。
“那还等什么,赶紧着啊。”
福伯紧着抬脚,一抬头看见了轻寒。
“哎呦,大少爷回来了。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老爷笑着回头看一眼轻寒,招招手说:“无觅快来,看看这车。”
“父亲。”
“怎么样?为父这眼光还不错吧?”
“那是,父亲一贯好眼光。”
黑色的轿车,很快披上了大红色绸子扎的大红花,耿二提着长长的一挂鞭炮,福伯亲自点着。
一阵噼里啪啦,笑闹声中,耿府人人一脸笑意。
因为有了车,耿府巍然屹立了百年的大门重修了。石狮子不动,沉重威严的大门不动,只把那象征身份的台阶铲平了。门槛装成了活动的,汽车出入的时候拿掉。
1931年的新历年过后,耿府的主子出入有了汽车。老爷就是去二里地外的戏园子听戏,也让石头送。就连太太和晴姨娘也兴致勃勃的坐着车去逛了几趟街,采购了不少年货。曼妮自然全程陪同,顺带给自己做了几套漂亮衣服。爱美是曼妮深入骨髓的喜好,不管任何时候,曼妮永远都是优雅大方,妆容精致。
轻寒偶尔也会坐着车去公署,大多数时候,轻寒依旧出门叫洋车。
让人没想到的是,老历年之前,南京政府那边又来了一位专员,是来接手北平政务。之前那个专员回南京述职去了。
整个公署震惊了,四层楼的人在各个角落里议论纷纷,所有人的目光里多了许多东西。
这一天,轻寒的办公室从一大早到下班,一直人流不断,你来我往,各种理由。就连中午也是被几个平时关系一般般的同事拉着一起下馆子。好在,平时关系一般的,今儿突然过来聊天,再会聊共同语言也不多,聊几句拉拉感情,刷个脸就聪明的告辞了。心里明白门外还有人等着呢,得给别人机会不是。轻寒的办公室堪比东安市场,那叫一个热闹,直到张言插空进来。
“我老天,轻寒,哥哥我差点没机会进来。”
轻寒疲惫的揉揉太阳穴,苦笑着说:“你再不进来,兄弟我快被淹死了。”
“这谁啊,说话不打伞。”
张言的神态乍一看与平时没有两样,但心细如发的轻寒却感觉到了,张言从眼神到语气,从神态到动作,明显多了一份亲密,多了一份小心翼翼。轻寒看透却没有多语,起身说:“兄弟我今日亲自为张兄烹茶。”
张言闻言哈哈一笑说:“好啊,哥哥我有口福了。”
“借花献佛,还是借张兄的花。”
轻寒认真的烹茶,动作优雅,行云流水般流畅灵敏。雾气慢慢升腾,轻寒那张英俊的脸朦胧起来。张言叹口气说:“人家都说美人顾盼生姿,轻寒这举手投足间也有潘安宋玉芝兰之姿啊。”
轻寒透过缭绕的雾气看一眼张言,微笑着说:“能得哥哥的欣赏是轻寒的荣幸。”
轻寒这一天很累,一整天的假笑,脑子里时时想着如何说话,应付每一个进来的人。忙到没时间去武田办公室。
这一夜,轻寒一夜好眠。
早上,槐花照样拿来可口的早餐,轻寒一边欣赏着心悦的美人,一边享用着美味的早餐,心情比昨儿更好。
“槐花,过两天我要去乡下的庄子里,想去看看吗?”
槐花开心的笑了,明艳的笑脸引得轻寒心动不已,轻寒还没有看够,槐花就皱起了眉头,撅着小嘴说:“每年都是玉兰姐跟着福伯去,我没去过,太太不会答应。”
轻寒看着槐花,眉眼间全是宠溺。
柔声说:“交给我,嗯。”
槐花瞬间小脸通红,跺跺脚跑了。轻寒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槐花娇俏玲珑的身影。
轻寒心情舒爽的出了耿府的大门。
轻寒提前到了公署,特意开着办公室的门,随时注意着武田那边的动静。
武田一上楼就注意到了耿轻寒的办公室门开着,武田脸上闪过了然的笑意,夹带着丝丝得意和自负。
“先生。”
轻寒恭敬的行礼,一脸的真诚和感动。武田淡淡的摆摆手,嘴角上扬,尽量平静的说:“无觅,对这样的安排满意吗?”
“无觅的感激无以用语言表达。先生对无觅的知遇之恩,如今又因为无觅,动用了自己在中国的最大能量,无觅全都谨记在心,敬请先生拭目以待,无觅定当全心报答先生,追随先生。”
“如此甚好,无觅与我情同手足,为无觅解忧,是我份内之事。”
“先生让无觅汗颜,无觅深感惭愧。从今以后,无觅定当殚尽竭力听从先生的吩咐。”
“好了,不必多说,无觅的诚意我是明白的。对了,今晚新来的专员邀请我共进晚餐,我希望无觅能够作陪。”
“荣幸之至。”
晚宴在豪华奢侈的酒店里,云子铃木左右陪同。武田一身深色和服,一脸的倨傲,全时段阴沉着脸。新来的专员对待武田的态度明显比上一个殷勤的多。轻寒更是左右逢源,从中调剂,让现场气氛活跃热烈,就餐者身心愉悦,谈话融洽。
对于轻寒的表现,武田甚为满意,新来的专员也极为欣赏。那双幽深的眼睛在轻寒身上转了几圈,带着疑惑,带着探究,带着不解。轻寒早就看到了,面上不动,心思却百转千回。
这位专员年纪不过三十多岁,但气质冷静沉稳,目光幽深复杂,谈吐间不失儒雅,进退有度,言语间含沙射影,句句有坑。轻寒心思一紧,语句间更为谨慎。
南京政府的表现让武田满意,阴沉了一个月的脸终于放晴了。
武田的办公室里,武田得意自负的坐在办公桌后面,云子和铃木恭敬的站在对面。
铃木喜笑颜开的说:“将军说的果然没错,对付这些支那人,绝不能过于客气。”
此时的云子也不得不佩服武田,恭敬的说:“将军的高瞻远瞩是属下望尘莫及的。看来,对于中国人我要重新评估,之前对他们的评价过高了。”
武田得意的点点头说:“中国人如耿轻寒这般聪明的并不多,那些愚蠢的帝国要来何用?帝国需要的是聪明人。明白?”
“明白,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