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太郎自以为非常了解轻寒,在他的印象里,那些大清国的遗老遗少们,复国的想法几近疯狂。记忆中的耿轻寒,忠君爱国的思想深入骨髓,年少的耿轻寒虽然比一般人更加深沉复杂,但他骨子里对君主的忠诚绝不亚于任何一个武士。武田太郎相信,如果皇上让耿轻寒去死,耿轻寒毫不犹豫,这是耿家几代人深入骨血的骄傲和忠诚。耿轻寒从来不是一个懦弱的人,相反,耿轻寒的血性不是常人能比的,他相信如果有一天满洲国的皇上宣布对日作战,耿轻寒会毫不犹豫的跟自己成为敌人。如今耿轻寒之所以愿意为日本人工作,那是因为耿轻寒以为日本人是真的要帮助满洲国皇上光复大清国。
武田太郎自以为完全能理解耿轻寒的做法,毕竟那个共产党人是中国人,如这般的中国人,不仅耿轻寒心生敬仰,身为武士的武田太郎也是钦佩不已。此刻的武田太郎沉默着,心思微动。如果中国人都如这般,帝国未来的路真的能如预计的那般顺利吗?武田太郎深表怀疑。
山下看着沉默不语的武田太郎,试探的问:“那真的要放了那个共产党人?”
武田太郎冷冷的说:“如果他坚持不开口,就送他去见上帝。一个不能成为帝国朋友的中国人,再出色也是我们的敌人,这样的人越少对我们越有利。”
山下这才明白,司令官阁下永远站在帝国的立场考虑问题,倒是自己总是目光短浅。
此时的轻寒心里格外焦急起来,名单上一共五人,一人死亡,三人受刑,那是不是可以确定唯一那个神龙不见首尾的神秘之人,就是叛徒。
轻寒多方探听,都没有打听到名单上这个叫蒲伟杰的人。按着关老师提供的消息,蒲伟杰不是第一个被捕的同志。轻寒不了解地下工作的程序,只听关老师说他们都是单线联系。轻寒自己理解的单线联系就是纵向联络,每个人只和自己的上线和下线联络,也只知道自己的上线和下线。其余人员的存在是肯定的,但他们不知道是谁,如何联络。所以被捕以后,能招供的也只有自己熟悉的上线和下线。
轻寒想,如果自己理解没错的话,这就是多米诺骨牌效应,牵一动百。这顺势倒下的骨牌在李祥这里卡住了。所以,轻寒觉得眼下最关键的是营救李祥,李祥安全了,关老师就安全了,关老师安全了,那支抗日队伍就安全了。想到这些,轻寒内心的焦急不言而喻。
轻寒考虑了许久,自己今天说的很明白,但就怕李祥一根筋,认死理。这样一位壮士,死了是东三省的损失,是中国人的损失,也是共产党的损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着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抗日,都可以打击侵略者,用任何方法。如果死了,就少了一位抗日壮士,就少了一份抗日力量。
轻寒越想越急,怎么才能让李祥明白自己的意思,怎么才能让李祥改变想法。
轻寒一筹莫展的坐在书房,两眼茫然的看着房顶。
槐花轻轻敲门。
“寒哥。”
“进来。”
槐花穿着裁剪合身的阴丹士林蓝的长袖旗袍,凸显出纤细玲珑的身材,精致的五官让人惊艳。槐花近一年来一直在轻寒的亲自教导下读书习字。如今浑身散发着不一样的光芒。除了令人惊艳的美貌,从小跟着木兰耳染目睹的优雅和雍容,还多了一份知识女性特有的书卷味。走进来的一瞬间,风华绝代的光芒点亮了轻寒的双眼。
轻寒微微一笑招手:“过来。”
轻寒抱着小丫头坐在自己的膝头,下巴搁在小丫头的肩膀上。
槐花柔声问:“您有心事?”
轻寒闷声低语:“事情有些麻烦。”
“我能干啥?”
轻寒宠溺的笑了,亲了一下小丫头的脸颊,低声说:“陪我坐会儿。”
小丫头乖巧的坐着不动,柔软的身子安静的蜷在轻寒的怀里。书房里静悄悄的,夕阳洒下最后的余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房间,斑驳陆离,微小的灰尘浮在空气中。两人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均匀清浅。
天渐渐暗了,轻寒抬眼侧目看着小丫头美丽的侧颜,低声说:“饿了吗?”
槐花摇摇头说:“寒哥该饿了。”
说着话,小丫头起身拉着轻寒往外走。
轻寒宠溺的任由小丫头拉着自己下楼。两人坐在餐桌边,王嫂子和关嫂子忙着摆饭。轻寒无聊的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突然就看见一片微黄的树叶轻轻飘落。
“冬天快到了。”
槐花笑着说:“这才立秋,天冷还有些日子呢。”
正摆菜的关嫂子笑着说:“先生说的没错,俺们这旮沓说冷就冷,这立秋没几天,北风呼呼刮上两天,就得穿夹袄了。”
轻寒看一眼关嫂子,似乎想张口说话,转念一想,又闭了嘴。淡淡的一笑说:“是啊,说冷就冷。”
两人沉默着吃饭,轻寒没什么心情,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槐花一看微微皱眉,也放下筷子说:“不喜欢这味儿?”
“不太饿。”
冰雪聪明的小丫头什么也没说,叫了关嫂子和王嫂子收拾餐桌。起身对轻寒说:“要不我陪您出去走走?”
“也好,说不定活动活动就有了胃口。”
两人慢慢走着,天已经朦胧的黑了。微冷的风迎面吹来,槐花微微瑟缩了一下。轻寒伸手搂住小丫头,低声说:“冷了。”
槐花点点头。
“回吧。”
临睡前,轻寒对槐花说:“后天是礼拜天,我陪你一起去教堂。”
槐花点点头。
礼拜天一早,轻寒和槐花坐着佐藤的车去了教堂。
关老师早早就到了,坐在最后一排。轻寒坐在关老师身边,槐花坐在轻寒身边。
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交谈。
“只探听到四人的消息,除了李祥,宪兵队里还关着一人,特高课的酒井那里关着两人,其中一名被酒井折磨致死,另一名也因伤势过重不能用刑,暂时无性命之忧。”
关老师闭了一下眼睛,握紧拳头。
“没有消息的是谁?”
“蒲伟杰,怎么都打听不到有关他的消息,我怀疑……”
轻寒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侧目看一眼关老师。关老师眉头紧蹙,轻轻呼口气说:“最好能确定,还望无觅费心。我知道这很困难,但是……无觅,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每一名同志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他们曾经都是思想过硬坚定的布尔什维克,我们不能轻易做出判断,一旦错了,不仅是奉天的损失,更是我党的损失。我们输不起。所以,我请求无觅,一定帮我确认。”
“好,我会尽力。”
“李祥怎么样了?”
说到李祥,轻寒郑重的说:“李祥是我见过的最坚定、最仗义、最无畏、最忠诚的战士。”
“他还好吗?”
“不好,酷刑和诱惑都不能让他开口。”
关老师瞬间泪目,咬紧牙关,使劲闭了一下眼睛。
“有办法营救吗?”
“几乎不可能,宪兵队离武田太郎的公署很近,设防严密,武田太郎和田中生性多疑,狭隘阴毒,我去过多次,仔细观察过,想要从那里救人,几乎没有可能。”
关老师喃喃自语:“都怪我,如果早一点通知他,也许他能够躲过。”
“我有一个办法。”
关老师眼睛一亮。
“无觅请讲。”
“让他写一份跟共产党脱离关系的申明。”
关老师侧目看着轻寒,略微一思索就明白了轻寒的意思。
“这是唯一的办法?”
“是,唯一的。至于能不能成功还不能确定,但至少可以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有机会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才能手刃敌人。”
“我需要跟上级领导汇报一下,这种情况我没有遇到过,不能一个人做决定。”
“李祥不会出卖任何一个你们的同志,我只想他活着,这样的战士不能倒在这里,他的战场应该更广阔、更持久。”
“我明白,我会向上级领导详细说明情况。”
“要快,我最多只能拖到明天。”
“这……时间太紧,怕是来不及。”
“武田太郎和田中都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昨天武田太郎就提起过,我拦住了。如果明天李祥再不做出决定,他们的耐心早已经耗尽了,李祥会被直接处死。”
关老师沉默片刻,抬起头坚定的说:“就按无觅说的办。我马上向上级汇报,估计要三天以后才能有消息。你明天先通知李祥,上级那里我去解释。”
“好。”
“我和李祥有一个紧急联络地点,是一家药铺。跟他提到药铺,他就应该知道你的身份了。”
“这家药铺没事?”
“没有,这家药铺只有我和李祥知道。当时也是怕有重要且紧急的情报需要联络,除了常规联络地点外,特别定下的一个联络点。”
“好,我知道了。”
“无觅,李祥是个好同志。”
“我知道,我会尽力。”
“谢谢!”
“不必谢我,如果共产党人都如关老师与李祥这般,何惧什么帝国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