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齐光四十九年,五月。
泰州曼安战场大淮大胜,引淮,玉,蜀三州陈兵州界,双方开始进入对峙阶段。
同月,玉侯府老玉侯,联手千山宗孤峰子,灵台宗觉岸,齐至珞珈山。
当夜,三关外有雷潮滚滚,火光冲天,人声狂啸。
第二日天明,珞珈山之乱平息,淮州以三关加固,称天地人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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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松子簌簌落,日下草虫簌簌鸣。
大延山上。
夏日已至,烈日高悬。
室外温度极高,地面被烤得发烫,有空气都被蒸烤得出现扭曲之感。
亭榭中。
林末与林菲儿并肩而坐。
他少有地没有闭关练武,只是在翻开着手下收集的药经,而林菲儿则在做女红,织一些小孩穿的衣物。
一旁有紫金龟炉燃着安神静气的香料。。
淡淡的清香袅袅升起,味道有些像薄荷香,普通人久居其间,能强五识,调内息,有助于延长寿命。
不一会,宅内侍女端上一盛有绿豆沙的瓷钵,以及一装有药膳的小炉走来。
林末放下书,先盛了碗药膳。
这玩意黑乎乎的,有些像芝麻糊,同样是滋补佳品,对于滋阴补血效果很好。
“别织了,先把药吃了。”
他起身,将小碗递到林菲儿身前,轻声说道。
林菲儿笑了笑。
“不急,把这一行织好再说。”
说着轻轻抚摸着有些隆起的肚子。
“也好。”林末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前世在短视频app上看过类似视频,知晓这个时期的女性性格多敏不安,很多事顺着好一些。
“对了,你不是在淮平那边还有事吗?为什么明明信里说不用回来,还是回了?”
林菲儿织完最后一行,拿近拿远看了看,发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后,小心放在一旁,端起药膳,一边吃,一边道。
“之前有些忙,现在好了不少了,只剩些许杂事,再说,这个时候,难道还有比此间事更重要之事?”
林末同样给自己盛了碗绿豆沙,笑着摇摇头。
有灵犀别院那边的安排,青龙会转移之事上,基本没什么麻烦,而灵台宗在外门人收拢同样如此。
唯一算事多的则是开会。
作为灵台宗在淮平的代表,每日几乎都有会。
但他依旧委派给薛睿了。
这些杂务,或许对一些年龄不小,潜力耗尽,心思逐渐落在行政管理之位的老人很重要,不过对林末却没那么大吸引力。
毕竟他还年轻得很,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务上,倒不如多花几分心思练武,谋求更多的突破,以及陪伴更久的家人。
“好吧。”林菲儿点点头,随后笑了笑,“不管无论怎样,有末哥你回来,终究要安心点。”
她没有多问,林氏一直是男主外,女主内,在她看来,她只需要将家里之事操心好便行。
“这次我会呆很长一段时间。”林末伸出手,握住一旁的柔荑,缓声道。
他既然回来了,自然想亲眼看着自己的子嗣出生。
对于他而言,这是他第一次生命的延续。
林菲儿一怔,脸上染上一抹红晕,慢慢靠在林末肩上,并将其手轻轻放在自己有些隆起的肚子上。
“对了末哥,你可想好我们孩儿的名字?”身旁的人儿轻声询问。
“你有什么想法吗?”林末问道。
这个世道,族内通婚很常见,只需要避免三代五服之内便好,前世那些女子过来,或许会高兴,因为可以不用与夫家争夺冠名权。
“我其实都行,末哥你决定就好。”
“那若是男孩,教名觉,林觉,若是女孩,便名敏,林敏,你看如何?”林末沉思了一会,回道。
“林觉,林敏?觉而明之,敏而好武,对于女子,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啊?”
“有什么不妥,是男是女,都应该练武,在这世道,武道才是立命之本啊。”林末解释。
他目光落在林菲儿隆起的肚子里,心中思绪纷飞,恍惚间,对于子嗣将来的武道规划,不自主竟有了多种想法。
薄荷味的熏香萦绕在亭榭。
林末回过神,看着一旁同样思绪不知飘在哪去了的佳人,感受着手里柔荑的温度,轻轻将其搂在怀中。
是的,在这纷乱的世道里,唯一能保证家人安全的,只有实力。
而他想要如今安宁幸福的生活,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扰影响,唯一的办法便是拥有强大到所有人都惊惧害怕的实力。
*
淮州,玉侯府。
作为一州王侯,玉侯府底蕴深厚,光是府邸占地面积都广阔得似座小城。
此时,内府,玉灵洞天。
这是一片府中密地,有山有水,有林有兽,藏于人烟红尘中,好似别有洞天。
这也是其名声来由。
实际上,这以元石之脉而成的风水阵为基,海量灵田堆积为肉,最后借千山,灵台,淮州两座高山所完成的大周道藏院‘洞天’项目而成的居所,也的确称得上‘洞天’二字。
可以说是顶尖高手希冀的修行之地。
像肉身武夫立命,立命武夫成宗师,甚至于大宗师修行,在此地练武,都有不小的益处。
不过既是珍贵,自然也难得。
即使是在玉侯府,也只有二等客卿往上之人,有资格来此修行。
就这,还需要有专门的通行路引,否则将被洞天处的银军守卫,就地格杀。
此时,玉灵洞天之外,久在外地修行的玉天衡方才回府,便直接奔洞天之中而去。
侯府中道路极阔,即使驰马也不甚拥挤。
一路上,自然无人敢阻。
很快,他便进入洞天,来到洞天中心处的一座瀑布前。
数十丈的瀑布循着山涧而落,宛如自天而来的一条玉带,拍打在下方的石块上,哗啦啦飞溅出无数水滴。
阳光恰好落于其上,引出一抹虹光架于瀑布前。
也算是一番美景。
只是此时的玉天衡一脸阴沉,再没有半点心思欣赏。
他两手作揖,沉声道。
“孙儿天衡回归,恳请爷爷出来一见!”
哗啦啦。
飞流激湍,水花四溅。
他的声音在这瀑布崖中回荡。
甚至于引起了周遭一些小兽震惊,不安地啼叫起来,四处乱窜。
只可惜,即使过了半炷香,依旧只有瀑布声激荡。
玉天衡动作未变,仍然维持着两手作揖的动作,脸色肃然,看不出悲喜。
只是再度重复了一下方才的话语。
又是半炷香时间。
终于,瀑布中,传来一句幽幽的叹息。
哗啦。
水帘自动分离,出现一方门户。
一个白发束成冠,面部皱纹交错,身材瘦弱,甚至于有些微驼的人影缓步走出。
每走一步,空气便自动凝成一阶。
最后悠悠地走至玉天衡身前。
“你明知我不想见你,依旧等候,难不成……还有何想不明白之事?”老人背对着玉天衡,看着水雾之上的虹光,轻声说道。
声音不轻不重,飘忽不定,给人一种不知何处传来的错乱感。
玉天衡心中来不及多想为何一向疼惜自己的爷爷会说出如此冷漠的话语,直接发声:
“爷爷,我听闻外界传言,我父于珞珈山重伤,至今未醒,想知道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言语间很是急迫。
“汝父原本便受青虚毒毒害,随后又全力爆发与人激战,身体几近道化,能保住体魄安宁,禁绝不祥,便已是难得,还奢求什么?”老人的声音轻轻叹道。
“青虚毒……”玉天衡一怔,脸色瞬变,变得难看至极,
“冀长旭他,为何,为何会背叛侯府,背叛赤县,做出这等事?!”
要知道号称黄凤雏的冀长旭早年投靠玉侯府后,便深受器重,一应资源丝毫不缺。
光论地位,即使在侯府,也能排入前五之列,无论是权势还是地位,都算顶尖中的顶尖。
他完全想不明白其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
只是在他问话出口后,眼前的老人却并没有立即出声。
良久后,才缓缓叹息。
“天衡,你可还记得当年冀长旭是如何进府的?”反问道。
不待玉天衡开口,却自顾自地说道。
“冀长旭,当年出身于一小宗门,但天赋绝顶,及冠之年参加泰淮河会,便夺了第三,这还是因为年纪尚轻的原因,
而在泰淮河会中,其与尹盛时结交,两人相交莫逆,只是不知为何,原本情同手足的两人突然割袍断义,不久后,冀长旭宗门被仇人所灭,本人也受人追杀,在意外进入玉侯府后,借侯府之力才完成复仇,
至于复仇后,便长留于府中做事了。你说他冀长旭为何会做出这等事?”
老人声音越来越低。
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啊,正常看来,雪中送炭之恩,不求衔草结环,怎么也不该落到这番地步啊。
“爷爷的意思是,冀长须,他知道了……”
玉天衡表情愕然,没有继续说下去,脑海中尘封的记忆开始松动。
他回忆起来当时。
没错,此事确与他有关。
那时他年少,尹盛时为他师,几乎伴他一起长大,因此他在那次泰淮河会后,因为心中的执念,使了些小计,使得冀长旭与尹盛时两人关系破裂。
随后更顺水推舟,引了些冀长旭游离江湖时所结的仇人,对其宗门进行打击。
要知道这种小门小户的天才,想要在江湖中闯荡,无论再是安分守己,途中也必然会挡住了某些人的利益。
所以这一步完成的很容易,也无人知晓。
接下来便是熟练的‘雪中送炭’戏码。
遣人送资源,送功法,还给人,助冀长旭完成复仇。
身似浮萍的冀长旭,在大仇得报后,自然便被他收入门墙,随后慢慢成长为玉侯府的一大支柱。
只是这么久过去了,结果对方竟然知晓了真正原因。
如今更是……
一瞬间,痛苦与懊恼瞬间如恐怖的山兽,吞噬着玉天衡心中的一切,占据了他的所有情绪。
是否……是否他不意气用事,是否他不耍小手段阴谋设计对方,此间事就不会发生,玉元通也不会如今重伤昏迷?
想到这,玉天衡宽大袖口下的拳头不由攥得极紧。
骨节被捏得发白。
“只是……只是他怎么可能知道!”玉天衡忍不住低吼。
要知道此前,关于此事的所有知情人,他早便通通解决了,一点活口都没留。
可现在……
对方竟然还是知晓了,甚至于还为此做出这种事情?!
“天衡,你还不明白吗?”
就在这时,前方的老人突然转身,沉声打断了他。
“阴谋诡计终究是小道!难道你以为我玉侯府能长立于此,甚至越来越壮大,即使在九州王侯中,也能算作上流,凭的是这些?!”
“爷爷,我的意思不是……”玉天衡声音低了起来。
“如今泰州事情越发诡谲,听闻有‘十仙’级数的存在跨界而来,更是依托那大淮,慢慢适应赤县天地,
而珞珈山界域,同样不同寻常,有暗人以百眼设阵,挪移了数位道祖,真君前置天关,最后同样有‘十仙’级存在出手,
若是不出意外,元天罡当年所作的那九龙风水阵,应该出问题了,日后这个级数之人,出手或成常态……”老人声音若隐若现,好似有气无力。
接着道:
“在这等乱世里,需要的是实力,也只有实力,以往那些小心思,小计谋,在真正的强者高手眼里,是上不得台面的,你知道吗,天衡?”
乳白色的水雾氤氲于空气中,老人声音越来越低。
“你要知晓,玉侯府之后,只会是你的,也只能是你的,你需要负担的,远比你想象得重……”
“爷爷……我明白了,此后……我会专心于武道。”玉天衡涩声道。
“你回去练武吧,如今两边战事暂时平息,应该会有一段安稳时日,抓紧时间。”老人转过身子,踱步向瀑布走去。
只是走到崖前时,身子顿住。
“别看如今珞珈山之变后,江湖中有不少风言风语,但老头子我始终还是风前烛,是雨里灯,
即使言鄙于我,也得留我三分敬意。”
席话过后,老人身形消失在水雾中,声音也沉寂下去。
玉天衡默然立于崖上,手指指甲依旧深陷于肉中。
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