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山海行第510章,海上孤鸥独孤湘虽然冲到了海边,但有了刚才骨力裴罗逃脱的教训,黑衣武士们早已经悄悄地将摆渡小舟驶离了小岛,泊在远处海面上。独孤湘扯着江朔围着海岸跑了一圈,竟然一艘船也没见到。再看背后,不仅皮逻阁、叶归真二人,皮逻阁的儿子阁罗凤,以及程千里、李珠儿等人也一起追了上来。
独孤湘不禁暗骂程、李二人没义气,程千里曾是江湖盟中人,说起来算是江朔的属下;而江朔于契丹有大恩,李珠儿更不该落井下石,但此刻骂人也不过是白白损耗真炁,反要被他们追上。独孤湘只能咬紧牙关、眼中含泪,拖着江朔便走。
这龙驹岛不甚大,片刻便又绕行了一圈,叶归真最为狡猾,他并没有跟着众人追逐,而是带领一众黑衣武士在海滩上布好阵势,只等独孤湘转回来自投罗网。
独孤湘抬头见前有黑衣人当道,后有皮逻阁等人追击,知道留在岛上定无生路,一咬牙,带着江朔往海里就跑,此刻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在水中淌了了几步,便一头扎入了海中。
独孤湘出生江南,水性颇佳,她将江朔托在海面上,双足快速蹬动,在西海咸水之中游了起来。皮逻阁水性不佳,见二人入水便犹豫要不要下水去追。
李珠儿不失时机地对皮逻阁道:“海水咸卤,溯之创口极深,遭卤水浸泡,定难活命了,独孤湘那小妮子水性不差,心眼又多,南诏王不用亲身涉险,以免逼迫过甚反遭她算计。”
叶归真走来笑道:“珠儿说得不错。”转头对身后的黑衣武士喊道:“吹起螺号,叫船来!我们坐在船上碾她,看这独孤家的小妮子能游多远。”
皮逻阁自然求之不得,连声称是。
独孤湘将江朔托在身前凫水前进,龙驹岛距离海岸超过五十里,仅凭人力如何能游到岸边?只是此刻的独孤湘顾不得这么许多了,她只想尽量远离小岛,远离隐盟。
江朔原本已昏了过去,此刻被皮逻阁气剑刺穿的伤口被咸卤的海水一激,痛得一激灵,悠悠醒转,他见独孤湘托着自己勉力游水,后面海岸上众人正在分头登舟,对独孤湘道:“湘儿,我不成啦,你自己逃吧。”
西海是咸水,浮力比寻常湖泊要大,独孤湘此刻用一只手在水下托着江朔,让他的伤口尽量不要泡在水中,一面用另一只手奋力划水,简短地回道:“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江朔此刻已流了不少血,觉得说不出的疲惫之感,他努力撩开沉重的眼睑,转头看着独孤湘道:“湘儿,我们若都死在这里,隐盟的秘密便无人能知了,不如你独自逃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来日还有机会替我报仇,若都我们死在这里……”
独孤湘打断他道:“同生!共死!”
江朔嘴唇翕动还想说什么,独孤湘再次坚定地说立刻一遍:“同生!共死!”
江朔终于不说什么了,他转正脑袋,闭上眼睛张开四肢,任由自己的身子漂浮在海面上,其实人在绝对松弛的状态下是可以漂浮在水面上的,只有落水后因为恐惧而胡乱扑腾才会让人沉入水底,此刻江朔旦觉就和湘儿一同死在此处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心情松弛之下竟自漂浮在西海海面上。
此刻西海之上波澜不惊,夏日艳阳洒在朔湘二人身上,江朔虽然失血甚多却居然不觉冰冷,反而整个人暖融融的,死到临头之际,倒觉得数年来头一回这么放松与闲适。
独孤湘却仍不肯放弃,她忽觉江朔身子一轻,可不知道是江朔身心放松而使得浮力增加的缘故,还道是江朔血快流尽了才会变轻,心中愈加焦急,更加拼命地划起水来。
江朔闭着眼,感觉阳光晒在眼皮上,一片光明,反比睁眼时明亮得多,口里劝独孤湘道:“湘儿,从我们来路判断,龙驹岛距离海岸不下五十里,我们游不过去的,你既然愿意与我同死,不如我们就凫在这水面上等死,好过力竭而死。”
这时却听一人笑道:“溯之,你有所不知,溺水而死之人,会先沉入水底,几日后被水泡得肿胀不堪,便会再次浮出水面,别看你们现在生的金童玉女似的一对璧人,日后浮在海面成了漂子,一样是模样可怖,嚇人的紧。”
独孤湘回头一看,却见有五艘黑色小船已追了上来,距离他们不过数十步的距离了,中间是皮逻阁,阁罗凤、叶归真、李珠儿、程千里各镇一舟,略成弧形围了上来,而方才说话之人的正是李珠儿。
独孤湘倒是不怕死,听了江朔的话本也想放弃求生了,但一想到李珠儿所描述的溺毙惨状,仍不免胆寒,更加拼命地划起水来。
程千里看不下去了,道:“谁有弓箭?我给二小一个痛快吧!”
李珠儿道:“等他们力竭,把二人勾上来,或许……”
她想说或许江朔还会回心转意,但又一想这是绝不可能之事,况且在海水中这样泡着,伤口中灌入这么多盐水,如何能活命?后半句话便说不出来了,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李珠儿和程千里对江朔仍有情义,不忍追上杀害,皮逻阁父子和叶归真则是乐得看二人自沉,免得二人困兽犹斗殊死一搏。五艘小艇就这样默契地坠在独孤湘和江朔身后,不远不近地静静地尾随。
江朔躺在海中被独孤湘推着前进,他转头望了望后面尾随的五船,忽然格格地轻声笑了起来,独孤湘惊道:“朔哥,你笑什么?你可不要吓我。”
独孤湘曾听爷爷说过人死前会出现幻觉,这幻境因人而异,或是可怖的地狱,或是极乐的仙境,此刻江朔忽然快活地笑起来,她还道是江朔已经产生了濒死的幻境。
江朔却道:“湘儿,我想到了五年前,在汉水之上,也是这般景象,江湖盟也是五艘小船,也是这样不紧不慢地碾着我们所乘的漕船么,后来就遇到了黑龙王……”
被他一说,独孤湘也忆起了那段过往,含泪笑道:“嗯……那日我不在汉水之上,但荀媪给我讲了千遍万遍你的故事,你在东厢暖阁疗伤之际,我便日日去看你好了没有……”
说这些事时,遥远的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其实不过是五年之前而已,独孤湘在水中甩甩头,忍住眼泪道:“朔哥,吉人自有天相,你这次也一定会好的!”
江朔转过头来,望着天空,此刻碧空如洗,远处有几个小黑点,想来是蛋岛方向的海鸥,从黑点的大小来看,蛋岛果然离得十分遥远,他忽然问道:“湘儿,你说这西海中有没有大鱼?”
独孤湘一愣,问道:“你说什么?”
江朔微笑道:“若西海也有白龙王这样的大鱼,我们便可以骑鱼遨游回到岸上,后面五艘船上的众人就只能干瞪眼咯……”
这本是一句戏言,独孤湘随口答道:“听拓跋大哥说过,别看西海如此广阔,却只有湟鱼一种鱼,最大的湟鱼不过十来斤,无论如何是托不起来一个人的。”
江朔道:“是了,我想起来拓跋大哥那日捉来的两尾鱼,果然小得很,他还说鱼泛季节,湟鱼挤满河道,仿佛铺成了一条道路,你还问这‘道路’能不能走人呢……”
独孤湘一愣,忽然问道:“朔哥,你会兽语,可会鱼语?”
江朔也是一愣,他立刻明白了独孤湘想做什么,却又摇了摇头道:“不成的,鱼都是哑巴,你几时听到水中有鱼在大喊大叫的?它们连发声都不会,又何来鱼语?”
独孤湘却不死心,道:“鱼既然不会说话,它们为什么会挤在一起?却是听谁的号令?”
江朔仍是望着天空,那些黑点中似乎有一个在慢慢接近,口中答道:“这是物性天然,无需号令,我幼时是个江流儿,被道士吴筠捡到抚养长大,当年吴伯伯在江水中见到数万尾凤鲚鱼推着一个小木盆溯流而上,颇以为异,撑船靠近才发现了木盆中的我。我这‘溯之’的名字就是贺监听了这个故事后给我起的。”
独孤湘追问道:“那吴筠可知道凤鲚为何会聚在一起?”
江朔对靠鱼求生并不抱什么希望,只是浮在水面上,旦夕便要死了,心想和湘儿多说一会儿话也是好的,接口道:“吴伯伯确实也问过当地渔民,渔民说凤鲚挤作一团是为了防御天敌,江水中有很多大鱼,凤鲚生得细小,若落了单,便成了大鱼的美餐,因此他们紧紧地挤在一起,让自己看起来好像是一条大鱼,可以吓唬住想吃他们的鱼,据说还有人看到凤鲚组成的鱼团撞击大鱼的呢……”
江朔此刻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伤口反倒已经觉不出疼了,只是眼皮越来越重,空中的黑点已能分辨出海鸥的形状,仿佛是上天派来接引他上路的。江朔知道若自己不说话,昏睡过去,那估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为了保持清醒,他勉力继续说道:“吴伯伯说,那日可能是凤鲚把我所在的那个木盆当做了江中大鱼巨鳖,才会推挤攻击,在人眼中看来,却仿佛是凤鲚推着木盆溯行一般……”
独孤湘自言自语道:“渔泛时,湟鱼却为何挤在一起?西海就只有这一种鱼,并没有其他大鱼啊……”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天,也看到了空中那只落单的泥婆罗鸥鸟,那鸥鸟忽然敛起翅膀,如箭般向海面疾冲下来,一头扎入水中,再次出水时口中却衔了一条活蹦乱跳、不断挣扎的小鱼。
独孤湘心中豁然一亮,喊道:“是鸟,是鸟!朔哥,你不是会鸟语么?快召集鸥鸟来此捕鱼!”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