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山海行第141章,回纥乳酒方才取乳酒的那个年轻人从白驼身上取下一张毡毯铺在地上,老者也不客气,大喇喇地居中一坐,另一年轻人则取出另一张毯子铺在老者对面,请江朔、独孤湘和漕帮三人坐了,待众人坐定,两个年轻人又取了两张银盘,一把银壶和八只银杯,几件银器不大但都制作精美,他们先将那几张饼放在一个银盘之中,另一个盘内却放了些干肉果脯,又将八个银杯分作两份,三个杯子放在老者这边,五个杯子放在江朔这边,铺排完毕,二人才在老者身边坐了。
这两张毡毯甚大,老者这边三人坐着颇为宽敞,江朔这边五人坐了也毫不拥挤,独孤湘道:“还是回纥人讲究哎……出门还带着毡毯,这毡毯宣软,可比咱席地而坐舒服多了。”
萧大有语带戏谑道;“是啊,花了十贯,可不得铺排一番么?”他见湘儿有伸手去抓银盘中分干果,忙道:“湘儿妹子谨慎了,不晓得这些个果子卖多少钱,也不知咱吃不吃得起。”
三个回纥人却不理萧大有冷嘲热讽,老者左手边的青年人叉手道:“我三人乃回纥商人,我名顿莫贺。”又一指右侧年轻人道:“这是从弟移地健。”最后往中一比道:“这位是我等的师父萨合蛮,人称白驼先生。”
江朔在篝火下看这三人,都是鹰鼻深目、鬈发而多髯,足蹬皮靴、身着青衣、头戴毡帽,确实都是回纥人样貌打扮。白驼先生萨合蛮须发皆白看来应该是上了岁数的,但面上却光洁红润没有一丝皱纹,他虽是漠北人的长相,但面目慈祥,倒似洛阳寺庙壁画里的神仙。而两名年轻人则都是二三十岁的年纪,正当其年,均生的英武挺拔,容光焕发。顿莫贺年长,目光深邃,显得颇有城府;移地健年幼,双目迥然,只是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他腰间缠着的宝带颇为华丽,其上挂着一把金鞘匕首,显非俗物,地位只怕比之年长的顿莫贺为尊。
萧大有道:“这做生意还要拜师父啊?”
顿莫贺道:“这位大哥说笑了,各行各业都有师父,诸位军爷练习武艺有师父,我等行商自然也有师父。”
江朔叉手道:“我等并非军户,只是恰与朔方军同路结伴而行。”
顿莫贺道:“原来如此,不知道几位如何称呼,做什么营生?”
这边由卢玉铉一一介绍了众人,顿莫贺道:“原来是中原武林的众位英雄,幸会,幸会。”
卢玉铉却已知这三人绝非回纥商人,回纥人擅长做买卖,中原多有回纥商人,采买大唐所产丝绸、布匹、茶叶等物运往西域,又从西域贩卖马匹、皮货、珠宝到中土,两头牟利。回纥商人在中原货物输送也免不了与漕帮打交道,断不会不知漕帮几位把头的名号。此人听他报了名号,却只当他们是寻常江湖人士,一句幸会颇显敷衍,可见并非商道中人。
卢玉铉却不点破,只对江朔耳语说了,轻声道:“咱们静观其变,且看他们怎么说。”
江朔点点头,独孤湘却指着银盘问顿莫贺道:“这位顿郎,这果子作价几何,到底能不能吃呀?”
顿莫贺笑道:“我名‘顿莫贺’,并非姓顿,我兄弟二人都姓药罗葛。”
独孤湘吐吐舌头道:“姓‘药’可是更奇怪了,我看还不如姓‘顿’。”
其实二人姓“药罗葛”,却并非姓“药”,顿莫贺也懒得对她解释,只继续说道:“这些个干肉、果子是你们请我等喝酒的回礼,不要钱,小娘子请便。”
独孤湘笑道:“是了,我们买了你们的卖的酒请你们喝,你们也合当送些吃食,否则可就成了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啦。”
说着伸手就去抓盘里的干果,经过摩尼教和李珠儿之事,漕帮三人都变得更为谨慎,对面这三个回纥商人不知是敌是友,尤其这老者武功既高,二青年看样子也绝非俗手,怎敢随便吃他们提供的吃食?卢玉铉见湘儿伸手,忙伸手一扯她袖子,拿眼神示意她不要吃。
另一青年移地健见状怒道:“你当我们回纥人会下毒害人么?”说着抓了一把干果塞在嘴里大嚼起来,又拿起一块肉感撕下一条塞在嘴里大嚼特嚼,故意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却将另一半递给江朔。
江朔忙双手接过那条干肉,道:“多谢。”也学着移地健的样子放在口中大嚼起来,又从盘子里捡拾了一枚果子吃了,独孤湘见卢玉铉不再阻拦,也拿了几枚干果吃起来,喜道:“这些个果子极干极甜,与中原所产大不相同,我爱吃。”
老者萨合蛮笑道:“小女子既然还吃,顿莫贺你就再送她些,免得中原人以为我们回纥人小器。”
顿莫贺口中称“是”,这时他已将方才作价十贯卖给江朔的那一囊乳酒启封,先倒入敞口银壶之中,顿时一阵乳香扑鼻而来,独孤湘赞道:“好香啊,这是奶还是酒啊?”
顿莫贺笑道:“小娘子一尝便知。”
说着在八个杯中斟满了乳酒,道:“诸位请饮美酒。”
卢玉铉在范阳时曾饮过乳酒,乳酒酿制非常简单,早在先秦时就有塞外牧民酿造乳酒的记载,乳酒之乳并非牛乳而是马乳,牧民将马乳装入马皮所制革囊之中七八日,期间以木棍反复搅打助其乳液分离发酵,待马乳变酸就成了乳酒,其色浊白,其味酸辣,实在算不得什么美酒,但卢玉铉往杯中一看,顿莫贺所斟之酒却是色玉水清,毫无浑浊之相,不由得又心生疑虑。
顿莫贺先端起一杯来饮了一个满杯,眼睛却看着卢玉铉,显是对方才卢玉铉疑虑的回应,卢玉铉被他这一看颇觉尴尬,佯作未见,转过头去。由此也可看出顿莫贺与移地健二人性格不同,移地健心直口快,性子急躁,顿莫贺却少年老成,性格更为持重。
江朔却不以为意,举杯到唇边,先觉一股奶香味扑鼻而来,其余却无异状,他一仰脖也饮了个满杯,但觉这乳酒不甚烈,入口酸甜,微有辣味,甚觉可口,夜半三更本有些困顿,这乳酒入腹却令人精神立时为之一振。
萨合蛮捻须道:“江小友,这乳酒味道如何呀?”
江朔赞道:“确是好酒,诸位大哥也请饮一杯。”
众人见江朔这样说,心里都道此地有两千朔方军在侧,料这三个回纥人也不敢造次,也都举杯饮了。萧大有咂摸咂摸嘴道:“少主,你别说,这酒的味道还真不错。”
谢延昌道:“这酒确实有乳香,但怎是清酒,我见过回纥人贩卖的乳酒都是浊酒。”
萨合蛮不答,却捻须大笑颇为得意,顿莫贺道:“谢老有所不知,这乳酒有个名儿叫“玉清酪”,乃是我师父独门秘法所酿,寻常乳酒只是搅打马乳而成酪,再搅打酸酪而成酒,汉称我漠北祖先‘马逐水草,人仰潼酪’,这‘潼酪’说的就是乳酒,既然称‘酪’自然是就是乳白色的浊酒,不过我师父却是以西域制蒲桃酒之法酿的乳酒。”
谢延昌道:“哦,原来是以蒸酿之法所制,难怪色清。”
顿莫贺笑道:“老先生见识广博,确是蒸酿之法,不过蒲桃酒只三蒸三酿,我师父这‘玉清酪’却是六蒸六酿,每次蒸酿之间更以传统之法搅打一番,因此滤得美酒色清而又不失乳香,饮之味甘却又不失酒之醇冽。”
顿莫贺见江朔年纪轻轻,别人有都称他为少主,只道是少年公子仗着家中势力外出遨游,真正的高手是身后这三位把头,他见谢延昌岁数最大,便以为他才是众人之首,因此对谢老十分客气。
江朔听了赞道:“原来如此,难怪要卖十贯。”
其实这乳酒莫说六蒸六酿,就是九蒸九酿,十二蒸十二酿也卖不上十贯的价钱,只是萨合蛮一行是假扮商人,并不知这酒该卖多少钱,萨合蛮随口说了个价,只道对方自会还价,岂料对面这位江少主也从没做过买卖,在南陵生活时,是当家主妇刘娘子负责采买,他替李白沽酒却从未花过钱,只道对方开多少价就得付多少钱。因此两个不会做买卖的人才一个出价离谱,一个付钱豪爽,做成了这桩十贯一囊酒的买卖,幸好今日漕帮四大把头三缺其一,若是叫浑惟明见了可不得大呼做了亏本买卖。
白驼先生萨合蛮早已看出江朔的功夫实是远高于其余众人,对于一众江湖豪客奉他为尊丝毫不以为怪,对江朔道:“江少主留我们在此歇脚,可不单为了买酒吧?”
独孤湘心道:“这酒明明是你这白胡子老头强卖给我们的,却说是朔哥找你买酒,羞也不羞。”她嘴里含着一口乳酒差点喷了出来,忙用手捂住嘴,啃哧吭哧不敢乐出声,一口气险些倒不上来。
江朔叉手道:“只因见老先生单手拖白驼,身手不凡,心中仰慕,才请共坐一叙。”
萨合蛮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老朽久未入中原,也正想领略一下汉人后起之秀的风采。”
江朔仍甚谦恭,道:“不敢请教老先生从哪里来?”
萨合蛮道:“老朽久居极北烛龙州,此次却是和我这两个徒儿自瀚海城而来。”
江朔听他说“烛龙州”,不禁心念一动,北溟子早年所创神功名为“烛龙功”,这老人的功夫又较尹子奇为高,难道他就是北溟子?又想到湘儿爷爷独孤问三十年前曾与北溟子交过手,他一看便知此人是不是北溟子,只是江朔四下望去,却不见独孤问的踪迹,不知躲去了哪里。
移地健见状又生忿怒,喝道:“你这小子,好生无礼!我师父与你讲话,你东张西望个甚?”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