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等四人出了青州北海郡,先向西行三百里,到了齐州济南郡的治所历城,再折向西南,溯河而上,此处地处河南道腹地,平原辽阔,官道平直,四人全力策马奔驰之际,心情亦为之一阔。
浑惟明马鞭一指道:“少主,今春雨水不足,道路不至泥泞,路是最好走的时候,我们顺着这条官道穿过济州、濮州、曹州,预计明日便到汴州城下了。”
浑惟明和南霁云所乘的马匹虽然也是良驹,但比之龙骧天马和桃花叱拨仍多有不如,又行了百余里,过了济州平阴之后,便慢慢跟不上了,朔湘二人只得控辔等待浑、南二人,但朔湘胯下二马见道路直阔,却不得发挥全力,急的咴咴直叫。
独孤湘嫌浑、南二人马慢,行了大半日才不过四百多里,不禁不耐烦起来,对江朔道:“朔哥,我们先走,在前面歇脚的地方等他们。”
江朔知道宝马良驹都喜奔驰,让日行八百里的骏马,如只让他跑四百里那真是比不跑都难受,二马憋了一个冬天,又遇到这么好跑的官道自然也想尽情驰骋。
于是江朔口中答应,对浑、南二人道:“两位大哥,我们在前方镇店等你们。”
说话间朔湘二人已策马冲出,浑惟明在后面喊道:“少主,再行百余里有县名寿张,我们今晚便在寿张歇一宿,明日再行五百里便到汴州了。”
二人随口答应,江朔口打呼哨,两匹千里马撒开四蹄,如腾云驾雾一般,不消片刻就把浑、南二人甩在身后了。
如此放马奔驰了一个时辰有余,二马也都累了,速度大不如前,独孤湘道:“朔哥,按二马的脚程,一百里早该到了,怎么还是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景象?”
江朔道:“莫不是前面一个路口走叉了?”
独孤湘道:“不会吧,我们一路向西南行,那岔路却转向西北,当是向着河边去的道路吧?”
江朔道:“浑大哥说是百余里,可不精确,可能还再前头吧。”
二马也跑得累了,开始慢慢溜达着前进,二人也不加约束,任由二马自跑自歇,这时日已向晚,地势逐渐变得低洼起来,左手边出现了一座小孤山,这山高不过百仞,但由于四周平原疏阔,倒也有几分险竣的气势,此山走势北缓而南陡,丘顶浑圆,山岩剥蚀严重,只有零星树木和杂草,山南不远处是一处大泽,极目远眺,但见波光潋滟,无边无际望不见尽头。
大泽与小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独孤湘惊道:“天也,我们走到海边了吗?这下可偏的厉害啦。”
江朔摇头道:“不可能,勃海在北边,东海可还远的很,这肯定是一片大湖而已。”
独孤湘道:“没想到北方也有如洞庭湖一样的大泽。”
二人正在说笑之际,忽听得一声暴喝,二人转头去看,只见路边一大块巉岩之上立了一个彪形大汉,那汉子生的极其高大壮硕,剃了个光头,不过从他服色来看并非出家人,连鬓络腮的胡子看起来乱蓬蓬的,他此刻双眼瞪得溜圆,两抹朱砂眉高高扬起,看来非常凶恶,高声喊道:“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处过……”
大汉尚未说完,独孤湘先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对江朔轻声道:“你号称江湖盗魁,现在在这大湖之畔遇到这贼子,算不算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那汉子怒道:“小妮子,你笑什么!”
独孤湘道:“我笑你说的不对。”
那汉子怒道:“胡说!哪里说的不对!”
独孤湘道:“你说此路是你开就不对,这是大唐官道,怎么成了你开的了?”
那汉子一愣,嗫嚅道:“大家不都是这么说的么?”
独孤湘不理他,继续指着路边一棵大树道:“此树是你栽,可也不对,我看这树这么粗,只怕比你年岁大多了,怎说是你栽的?”
那汉子忙解释道:“我说的不是这棵,是……”他眼睛四下打量,但此处要不就是路边高大粗壮的槐树,要不就是寸草不生的裸岩,他急得将大手在刮得青亮的光头上直拍,找了半天终于在远处找到一棵细弱的小树,喜道:“……是这一棵,就是这一棵!”
独孤湘“扑哧”一下笑的更欢了,道:“这小树离路边这么远,一没给我遮风,而没给我挡雨,便是你的,又与我何干?”
独孤湘这一顿嘻笑怒骂,那汉子气势为之一夺,伸手在脑门上挠了数匝,脸上憋得通红,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却始终想不出反驳之语,只得怒喝一声:“小妮子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还是在拳脚上见真招吧!”
说着自巉岩上一跃而起,抡起小砂锅也似的拳头向着独孤湘砸来,独孤湘此刻还坐在高大的桃花马上,巉岩距离独孤湘本有一丈开外,但那大汉跃的甚远,只一跃就飞临独孤湘头上居高临下打将下来,独孤湘全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吓得“呀”地一声叫,一拨马头向江朔背后躲去。
江朔笑道:“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怎么动手打人呢。”他与龙骧天马心意相通,无需缰绳,只腿上轻轻一夹,老马便转过身子来挡在独孤湘前面,江朔伸掌迎向那人的拳头。
这汉子身材魁梧,相貌猛恶,江朔只道他的功夫是硬接硬打的路数,于是在掌中灌注了三五分的内力,想将他震飞出去再做计较,却也还没想取他性命。
眼看拳掌就要相交,不料这汉子忽然使一个千斤坠的功夫,提前落地,改拳为掌,有掌一长,向着老马的身上拍来。
江朔这一下吃惊不小,忙以向后一拉缰绳,老马会舞马之术,径直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这一掌,那汉子也颇感意外,口中“咦”了一声,手上却不稍停,他一掌拍空,右手旋即圈回,左拳从右掌下穿出,向着老马的脖项处狠狠打来。
江朔在马上竟够不到那人的拳头,口中道一声“好”,脚上用劲,让老马左转,变成以侧面对敌,他自己却随即翻身下马,右拳倏地对着那汉子的左拳打出。
那人仍然不与江朔对拳,左肘一立,拳头朝上,同时身子旋转,避开了江朔这一拳,同时旋转中有一掌向着独孤湘坐骑拍来。
独孤湘亦尖叫一声,向后驳马,不过她可没有江朔这样的骑术,桃花叱拨和独孤湘的配合可就差远了,更何况桃花马是军马,也不会舞马这般从容进退的功夫,湘儿下马不及,眼看就要被这汉子偷袭得手了。
此刻江朔早已转到这汉子的侧面,一手拂他肘下小海穴,一手按他胁下露出的京门穴,这一下攻其必救,料想那人或闪避,或还击,必定不能继续攻击独孤湘,谁知此人缩身向前一窜,避开江朔双掌,距离独孤湘和桃花马反而更近了,眼看他再度挥拳就要击中桃花马,江朔百忙中双指疾指,向着那汉子发出一道剑气。
江朔的气剑不同于李归仁的气剑功夫,他是内力太高,指上凝聚之气外化而成剑气,不像李归仁有师父传授,因此发出的气剑也是“嗤嗤”有声,不似李归仁出招这般悄无声息。
那汉子听到身后恶风不善,忙一团身向外滚去,他生的高大,却老是做这种团身飞跃,就地翻滚的招术,与他的身材极其不相似,看起来极为滑稽。
江朔却顾不上笑,抢上一步,挡在独孤湘面前,唯恐那汉子又暴起发难。
那汉子落地后却不起身,就地咕噜噜乱转,向着湘儿的马腿伸手便抓。
听独孤湘又是一声惊呼,江朔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喊道:“湘儿,用月寒素影流打他啊!”
独孤湘这才醒悟,对方是剪道的强人,和他不必说什么江湖道义,他虽只动拳脚不用兵刃,却不以为着自己也不能用兵刃。独孤湘一边策马再退,一边抓住腰带上的银球,向外一抖,对着那人的腰、背疾打过去。
此人满地打滚,原是骑在马上之人无论如何攻击不到的,不曾想独孤湘还有这么长的一道白索作武器,将他整笼罩在一道道白光之内。
那汉子怒吼一声,向外翻滚,才躲开了独孤湘的进攻,独孤湘却得理不饶人,飞身下马,手中银球向那人飞击过去。那人怒极,终于起身挥掌拍向银球之上。
他出掌之时虎虎有声,独孤湘可不敢给他碰触银球或白索,忙手腕一抖,那银球突兀地上下飞舞,避开了他的掌机。
江朔也立刻踏步上前帮忙,变成了二人共斗一人,按说江朔的武功极高,独孤湘内功虽然不及,但轻功极好,月寒素影流的功夫又是最快最长的,二人一齐攻击,这光头汉子可要倒大霉。不料此人籍着身高优势,左闪右躲颇为迅捷。
朔湘二人越打越是心急,眼看追击此人就追得远了,将二马远远甩在了身后,那汉子忽然高喊一声:“哎……你们看那人在做什么!”
江朔、独孤湘同时转身,只见不知何时又来了一人,这身天生矮短,简直和东瀛日本人的身高差不太多,别看他生的矮短,却如个小跳蚤一般,一跃数尺高,稳稳落到了龙骧天马的北上,那老马刚想暴跳反抗,那小个子忽然口中“咴咴”、“噗噗”之声不绝,似乎在和老马商量什么事情一般。
龙骧天马闻言竟然不再挣扎,而是乖乖地驮着那人向东面山里疾奔下去,老马奔驰之际,小个子又口打呼哨,桃花马也转身跟着他们一齐进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