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元和尚人称“铁筝道元”,他平素善弹一铁筝,铁筝丝弦乃钢丝捻成,能弹铁筝指掌功夫自然了得,初时见萧大有出掌虚浮毫无内力,压根没把萧大有放在眼里,没想到江朔注入内力让萧大有劲力突增,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
好在道元起了急智,双手合掌,化解了这反掷之力,颇为尴尬地口宣佛号:“南无佛陀耶……”
萧大有坏笑道:“大师这是何意啊?”
他自己出手打人,被道元轻易化解,虽然得江朔相助架开,可也没得什么便宜,江朔见道元面露不悦之色,知道这些武林前辈耆宿不可轻辱,忙道:“萧大哥,你无故出手,大和尚对你略施薄惩,便自收手,你可别再不知好歹了。”
江朔现在说话不自觉地日渐威严,萧大有不敢造次,忙叉手道:“少主教训的是。”
铁筝道元自然知道刚才是江朔出手相助,对江朔道:“贫僧倒是小看江少主了,江少主既然身负绝学,也不需藏着掖着,你若能胜得老衲,我便倾心拜服。”
诸葛静虚道:“哎……道元道兄,我们有求与江少主,不可无礼啊。”
道元道:“若连老衲也胜不过,这样的帮手不要也罢。”
江朔听他们对话,知道此中必然有重大隐情,心想与其现在追问,不如先叫他服气,后面再问可就方便许多。
当即叉手道:“既如此,便请道元大和尚指教。”
诸葛静虚转头望向司马青云,崆峒三圣以司马青云为尊,因此诸葛静虚转头征询他的意见。司马青云点头道:“也好,毕竟此事事关重大,双方点到为止,相信江少主也不会见怪。”
铁筝道元道:“好!我先领教江少主的指掌功夫。”
江朔刚道一声好,道元便已经欺身上前,他右手五指如钩向江朔抓到。
江朔只道是类似鹰爪功的功夫,亦出右手握拳,独露拇指向前,戳向道元掌心,此所谓“一枪破五剑”的招术。
不料道元忽然四指弹动,似拨琴弦,绕过江朔拇指,顺着他腕上手阳明大肠经合谷、阳溪、偏历、温溜一路点来。
江朔见状忙撤指翻腕,仍是只出拇指,转而向上,若道元四指抓上他的腕子,掌心劳宫穴必然要撞上江朔的拇指。
道元见机亦快,他不与江朔纠缠,右手倏地向外一滑,仿佛弹筝扫弦一般,左手五指却向江朔手内,顺着手太阴肺经鱼际、太渊、经渠、列缺一路戳来。
江朔却左手不动,只把右手转了一圈,拇指打横戳向道元左手掌心。
道元左手疾退,右手又抓了回来,这次却更向上欺了一步,抓他小臂上手少阳三焦经支沟、会宗、三阳络、四渎四穴。
江朔手臂内拗,将上臂小臂叠在一起,只拇指向外戳出,又是避开了道元四指同时指向他掌心。
道元右手向下,点他手肘天井、小海、少海,曲泽四穴,左手点向他小臂内侧神门、阴郄、通里、灵道四穴。
道元左手点四穴均属手少阴心经一路,而右手点的四穴却分属四条脉络。
江朔此刻小臂和上臂紧贴在一起,道元双手阴阳合抱而来,江朔势必难以只用一个右手拇指抵挡他两路的攻击,且道元右手四指分别点向江朔手肘四穴,叫他手腕左右转动不得。
道元心道:叫你小子托大,却不知我这弹筝指法的厉害,此刻左右受敌倒要看看你怎生解法。
却不料江朔忽然以肩带肘,手臂蓦地向前弹出,拇指正按在道元胸口膻中穴上,这膻中穴在胸口,乃任脉之中,亦人躯体之正中,称中丹田,正是聚气行功的枢纽所在,江朔指尖劲力微吐即收,饶是如此,道元也觉胸口气息一滞,双手顿时软疲疲地垂了下来。
道元见江朔一直以巧劲化解自己的攻势,不禁心中恼怒,一路抢攻,只想着怎么逼死江朔的退路,没想到江朔一直以退为进,为的就是诱敌深入,道元的双手十指控制住了江朔右臂上下左右的所有转动方向,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江朔会突然向前戟指,直入中宫,一招便被制住了。
江朔甫一得手,立刻叉手施礼道:“承让。”
他行礼时,左手衣袖一拂,已解开了铁筝道元被封的穴道。
道元方觉气短,忽又复通畅,这才知道江朔不仅仅短打功夫了得,内力更是胜自己多矣。且江朔一招得胜,却又给自己留足了面子,当即双手合十道:“南无佛陀耶,江少主武功既高,人品更是一流,老僧拜服。”
江朔再拜道:“大和尚过谦了,我只是侥幸得手。”
司马青云笑道:“江少主不必过谦,我三人一直同进共退,今日道元既然出手了,我和诸葛老儿也要向少主讨教一二。”
江朔叉手道:“但凭司马道长吩咐。”
司马青云望了一眼诸葛清虚,道:“江少主的武功了得,我二人和铁筝道兄的功夫也只在伯仲之间,怎敢再单独向江少主邀战,不如我弟兄二人联手与江少主切磋一番。”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震动,崆峒三圣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人物,江朔只是个二十不到的少年,一对一较量都算得是以长欺幼了,司马青云居然说要和诸葛清虚二人联手与江朔较量,实在是匪夷所思。
岂料诸葛清虚道:“不错,若江少主不能胜得我二人联手,那后面的事也办不成了,我二人联手请教,江少主以为可否?”
司马、诸葛二人竟然坦然联手,也不怕被人耻笑。萧大有道:“嘿,姓司马和姓诸葛的居然要联手,诸葛武侯和司马宣王若是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咯。”
他还待要继续出声讥讽,谢延昌横了他一眼道:“休得孟浪!”
谢延昌在漕帮最为德高望重,萧大有一直颇为敬重,立刻吐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江朔淡然一笑,叉手道:“我是江湖后辈,二位前辈但有所指教,怎敢违拗?”
司马青云朗声笑道:“取我二人琴瑟来!”
道家、儒家各有一名弟子出列,各捧了一个织锦的大布囊,恭恭敬敬交于司马青云和诸葛清虚手中。
司马青云道:“你们都出去吧。”
三教弟子齐声唱喏,默默退出大殿。
司马、诸葛二人打开布囊,却是一琴一瑟。
铁筝道元向漕帮众位合十道:“南无佛陀耶,非是道元不敬,为让三位能安心比试,还请诸位与老僧一起到外面等候。”
漕帮众弟兄都是武林大行家,虽然此刻内力已失,江湖阅历却还在,一看二人亮出的琴瑟,通体乌黑,泛着寒光,不是铜浇便是铁铸,知道此二人是要以琴瑟为媒,与江朔比较内力。
众人既然失了内力,自然不敢再在殿中耽下去,谢延昌向江朔叉手道:“少主,我们去外面等候,你多加小心。”
江朔点头称是,众人便随着铁筝道元一起出殿去了,道元反手将殿门关闭,偌大一个大殿中便只剩下了司马青云、诸葛清虚和江朔三人。
二人呈掎角之势坐在地上,将琴瑟放在膝上,面对江朔遥遥夹峙,诸葛操琴、司马鼓瑟,一起弹奏起来,却是古曲《神人畅》。
《神人畅》相传是尧祭祀之时所弹奏的曲子,其声感动天神临凡,与人们欢歌悦舞,共庆盛典。因此听来十分欢愉,江朔不识琴曲,只觉两股巨大的内力如潮涌来。
两股内力似乎难分伯仲,但却又各不相同,诸葛的琴音连绵不绝,同碧海潮生,洪波涌起将江朔裹挟其中。司马的瑟却忽高忽低,高如巨浪拍礁岩,低如激流冲险滩。
江朔定睛看去,原来琴是七弦,诸葛清虚双手轮动,在弦上纵横捭阖的扫动,因此内力连绵而至。而司马青云手中的瑟有二十五弦,每根弦的粗细均不相同,每根弦下都支有一个可以左右移动的雁柱。
司马青云在诸葛清虚的琴音中间或扫弦,每一次扫弦,他都要滑动雁柱,因此每次发出的瑟音都大不相同,无迹可寻。
原来此二人联袂出手,是诸葛琴音在正面佯攻,司马瑟声在侧面突袭,一琴一瑟仿佛千军万马所布的军阵一般,诸葛之琴如重甲步兵列阵而前,司马之瑟如轻装骑兵奔袭于侧,饶是变化万千,奇诡凶险。
江朔不敢托大,当即盘膝坐下,收敛心神,心中忽生一念,观想三门峡激流之中的砥柱山,他此刻便如中流砥柱一般,在琴瑟造成的惊涛骇浪间如岳而峙,不动如山,在二人军阵之前平地建了一座坚城,任你兵势如山,我只在坚壁之后静观澜起潮落。
司马、诸葛二人一曲将终,见江朔盘坐在那里头顶白雾袅袅升起,岿然不动,心中佩服,却也生出了争雄之心,二人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四手齐挥,换了一首曲子。
诸葛清虚忽而纵声长歌,歌曰:“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
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他的嗓音浑厚开阔,令人心神具醉。
司马青云跟着歌道:“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四时从经,万姓允诚。
於予论乐,配天之灵。
迁于贤圣,莫不咸听。”
他的嗓音尖锐高亢,充满苍凉之感。
二人相和而歌:“
鼚乎鼓之,轩乎舞之。
精华已竭,褰裳去之。”
一曲《卿云歌》如列缺霹雳,从天而降,绕过坚壁高垒,在江朔心头隆隆回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