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一家都病得不轻,除了大儿子还行动如常之外,其他人皆是卧床不起。诸葛钰带来的大夫进进出出,写药方取药煎药一气呵成,脚下生风毫无疲态。
方紫岚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只觉五味杂陈。然而不待她多想,就见那大夫朝她招了招手,“姑娘,你若得空,赶紧过来帮忙。”
“来了。”方紫岚没什么犹豫,走过去接过了大夫手中的药方,“有救吗?”
她问得直白,可大夫却丝毫不恼,亦直言不讳道:“没救了。”
“那您这是做什么?”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瞧您年过半百,何苦还来这偏远山村,为这些没救的人奔忙?”
“你这小姑娘,一看就是活得太轻巧,这才说得出这种话。”大夫捋了捋胡子,一本正经道:“虽然各人缘法不同,但只要是人,便有活着的权力。纵然是赴死,也应体面。老夫身为医者,这是本分。”
“您这话才是说得轻巧。”方紫岚凉薄道:“与其痛苦挣扎,不如一了百了。您身为医者,若当真救不了,送人最后一程有何不可?”
“看来小姑娘也经了事。”大夫若有所思,“既然如此,你能够痛苦挣扎,那为何要阻止旁人求生?要知道人命关天,生死二字,远非口中说说这么简单。”
他顿了一顿,见方紫岚沉默不语,继续说道:“你可曾听过东南瘟疫?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没救了,最终却得了救。瘟疫如此,遑论中毒?纵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值得一试。”
方紫岚神情一滞,这一刻她才看清,自己心中的恐惧。
原来,她从未想过,能赢过鬼门。
蛊毒也好,天下也罢,只要纪宁天挥挥手,便能乱了时局,而她追在后面,疲于奔命,却难以改变。
不知道是多少次了,她眼见有志之士或亡或退,就连她自己,都是苟且偷生。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吗?李晟轩愣了愣,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却什么都说不出。
当醉月楼内外皆处在风口浪尖上之时,许多人们平时会注意的东西,便会被模糊,他们赢的可能会更大。
方紫岚不是不知道,可她既分身乏术,也不愿身边人去冒险。直到阿宛看出了她的心思,索性趁着无患之死,为她解忧。
阿宛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呢?平时大大咧咧看似没心没肺的她,居然也会有这样心细如发的一日。
“阿宛有我的梅枝。”方紫岚缓缓开口,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李晟轩与茗香,“至少,长眼睛的江湖人,不会随意招惹她。”
“那鬼门呢?”李晟轩定定地看着方紫岚,“事到如今,你还要告诉我,紫秀是独立杀手吗?”
“紫秀确与鬼门有关。”方紫岚迎上了李晟轩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但鬼门中人也很清楚,紫秀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人。除非鬼门之主下令,不然他们不会对佩有紫秀梅枝的人出手。”
李晟轩不由地追问道:“你怎知鬼门之主不会命人对阿宛出手?”
方紫岚的神情冷了几分,“阿宛的师父,会确保鬼门之主,不会对阿宛痛下杀手。”
“阿宛的师父?”李晟轩眼中多了些许怀疑之色,方紫岚寒声道:“眼下局势不明,你当真还要与我深究细枝末节吗?”
李晟轩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罢了,你与阿宛决意如此,我定竭力而为。”
“没什么要你竭力而为之事,你照顾好自己便是。”方紫岚淡声道:“我不想有人再受伤了。”
李晟轩微微颔首,不等说什么,就听方紫岚道:“我累了,其他事留待明日再说。”
“好。”李晟轩应声道:“你好好休息,莫要过于忧心。”
方紫岚看着李晟轩离开,确认四下无人后,才仿佛撑不下去一般,跌跌撞撞地走回了原位,伏在了桌案上。
茗香秀眉微蹙,方紫岚低声道:“怕是掩不住了。明日你盯着方立辉,替我留意醉月楼内外的消息,有什么风吹草动,随时来报。”
方紫岚紧紧攥着桌案一角,除了腿伤,体内的蛊毒也在折磨她,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仍强撑着道:“明日我谁都不见,所以崔海,还有那位与刀门霍家有交的刘先生,都要看好了。你一人顾不了太多,让方立辉找人去看便是……”
“主人,那你怎么办?”茗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阿宛姑娘不在,先生要照顾夏侯彰,谁能在你身边……”
“我一人也无妨。”方紫岚摆了摆手,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起伏不定,呼吸都粗重了许多。
“可是……”茗香犹豫了片刻,终是直言道:“蜜儿小姐就要到了,若是她看到你……”
“不要让她知道。”方紫岚飞快地截断了茗香后面的话,“在方家春会结束之前,我不许她靠近醉月楼,更不会见她。”
茗香踌躇道:“主人,你也知道我拦不住蜜儿小姐……”
“你若拦不住,就让万大哥去拦,他最为心疼……蜜儿姐姐。”方紫岚说得断断续续,身体也缩成了一团。
茗香见状,赶忙把方紫岚扶到了床榻上,为她诊脉施针,待她昏睡过去后,便在她身边守了一夜。
大夫摆了摆手,“想通了就快去抓药,莫要耽搁功夫了。”
方紫岚木然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大夫在她身后喊道:“你拿着药方小心点,不要弄坏了……”
方紫岚这才注意到手中紧握的药方,薄薄的一张纸,被她捏得满是痕迹,连带上面的字都显得歪歪扭扭。
格外普通的一笔字,写在近乎粗糙的草纸上,却承载着救人性命的希冀。
原来,轻飘飘的东西,只要寄托了人心,也有这么千斤重的时候。
方紫岚回头朝大夫挥手道:“放心,我很快就回来,误不了您的药。”
“好。”大夫应了一声,长舒了一口气,再次快步走入了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