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之上,风雨猛烈的拍打着贺天然的身体,偌大的城市空无一人,马路两边的绿植被摧残得摇摇欲垂,贺天然几乎睁不开双眼,他内心心急如焚。
这个地方离海港区还很远,这种环境下想要打到车的概率微乎其微,而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想要到山海明珠,光靠步行都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所以他只能朝着大致的方向开始拼了命的奔跑。
身上的西装因为被雨水浸湿而变得沉重无比,贺天然索性松开领带,那价格不菲的新衣就这样被他弃如敝屣般的扔在了路边。
温凉的电话被他反复拨打着,而每次得到的结果,都是让人绝望的盲音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你每次离开的时候,我都找不到任何的方法去联系你,仿佛你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这次好不容易重逢,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好多事想跟你做,你在等我一会,在等我一会……”
贺天然的双腿不知疲惫的奔跑着,他从未觉得时间是如此的宝贵,好像浪费一秒钟,就会换来一场天人永隔。
他嘴里发疯了一般的喃喃自语,他知道那个颓废无比的贺天然对自己说出那番话的含义,他知道救了温凉之后,自己的人生又会回到最初的原点。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做不到如成年人般心思缜密的在感情世界里去权衡利弊,他只知道当一个短发女孩突然有一天明火执仗地闯入了自己的生活后,他原本灰暗的世界里,从此就有了光彩。
那种光彩,不管是在哪个世界,都是那么地夺目耀眼。
他没有经历过什么狗屁的恶作剧,他只知道那九月的最后一天,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大雨滂沱之中的少年不知跑了多久,一个路口的拐角,一道黑白的身影突兀的闯进贺天然的视野,随后耳边只听一阵轮胎摩擦地面的剧烈声响,一辆出租车在地上拖出一条数米长的显眼的水迹后,终于在少年身侧的半米处堪堪停下。
“小子你要死啊!!台风天你在大马路上跑,赶着投胎别害人行吗!”
车窗摇下,一个中年富态的司机不顾淋雨的风险,他伸出脑袋,抹着瞬间就湿漉漉的脸颊大骂道。
贺天然眼见终于有了希望,也不顾司机反应,瞬间就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师父!快!海港区,沿着海岸线的滨海路走!”
“嘿,你他么滚下去!这么大台风走滨海路?谁拿命陪你玩?”
司机一边怒骂,一边推攘着副驾这个不要命的小子下车,他差点就用脚踹了,哪知这小子屁股仿佛扎了根儿一样,怎么推都纹丝不动,反而一把抓住自己的手,面露焦急与哀求之色,道:
“师父,求你了,滨海路发生了车祸,我赶去救人啊!”
司机一听这话,又见他这副焦急与哀求的模样,更怒了:“你小子给我松开!”
“师父,真的,我求求你……”
“你他么不松开我,我怎么开车!我可槽你大爷了!”
贺天然赶紧松开手,嘴里是千恩万谢,中年司机虽然是骂骂咧咧,但还是手打方向,一脚油门下去,出租车冒着大雨再次启动。
“滨海路那么长,你说的是哪个方位啊?我们不可能沿着海岸线跑一圈吧?”司机没好气地问道。
“就是去山海明珠的那个方向!”
“槽,说了等于没说。”
司机一路上观察着大雨之中的情况,贺天然内心焦急,可也明白这种环境之下催促不得,他不住左右张望,既怕错过了救援地点,又怕灾难下一秒就出现在眼前。
司机瞄了他一眼,观察到他的情绪,打开车里的出租车的聊天群,问道:
“哥几个有在海滨路那边跑的吗?”
贺天然一听这话,扭过头,他冷静了下来,感激地望着眼前这个嘴毒心软的司机师父,然后聚精会神等待着群里的消息。
司机群里沉默了数秒,接着两三条消息冒了出来。
群里瞬间被这几条消息给弄得炸开了锅,有人说这次车祸出事的好像是个名人,他记得那辆路虎,也有人说在这种情况下出现车祸,想要生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
司机师父不动声色的退出了群聊,默默开车,没有说话。
车内中间的弥勒佛挂饰映衬着车前的风雨飘摇,祂在贺天然眼前晃晃悠悠,笑态可掬。
贺天然双眼失魂地望向窗外逐渐清晰的黑白海岸线,心中一片死寂。
莫约又开了半个小时的功夫,出租车终于到达了事发地点大湾角,而现在的时间,早就已经超过了另一个自己所说的遇险时间。
前方,救援队的车辆已经在此处聚集,不断有工作人员冒雨实施救援工作。
出租车安稳的停靠在了被冲开一个巨大豁口的护栏边。
少年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机,窗前的雨刷孜孜不倦地来回扫动着,可无论车窗被擦得多么清晰,贺天然的眼前始终模糊一片。
司机见早已泪流满面却还无知无觉的男孩,他踌躇了半天,终于说出两个字:
“节哀……”
目前的情形,哪怕是善意的谎言,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说出口了。
贺天然闻言这才痴傻地转过头,他看了一会司机,又看了一会大海,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弥勒佛,动作宛如行将就木的老人慢慢拉开车门,重新步入雨中。
风声仍在耳边怒吼,豆大般的雨水无情地拍打着少年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衣,在这个世界里,身似飘萍的他已经感觉不到所谓的温暖与寒冷,他就那么沿着海堤一步一步朝着大海走去。
大湾角高于海岸线近百米,岸边嶙峋的礁石上,偶尔还能看见一些被海浪吞吐而出的汽车零件。
救援队的打捞工作已经结束了,快艇缓缓靠了岸,等贺天然到达岸边时,他们正准备安置尸体。
在场的工作人员都发现了这个擅自闯入救援现场的男孩,只是一时没人去阻止。
几个推着担架车的队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一个年长的队员拦住了贺天然,问道:
“小伙子,你是死者家属吗?”
贺天然像是没听见一样,他麻木的前行着,此时他的眼中只有静静躺在那副担架车上,盖着白布的躯体。
旁边几个队员见状,纷纷是冲了上来,几人合力硬生生被少年带着拖了几步,这才摇摇晃晃的止住了他的步伐。
之前那个老队员走上前来,委婉道:“小伙子,你……死者摔下来时身上已经发生多处骨折扭曲,汽车跌入海后她的表情非常痛苦,你还是……入殓的时候在见她吧……”
贺天然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失焦一般地直视前方,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下唇颤抖,嗓子里像是被挤压一样的说不出完整的字句。
他的脑中顿时天昏地暗,耳边嗡嗡作响,想要大叫,但已经发不出一个字。
这时,一阵凶猛的海风吹过,盖在尸体上的白布被吹上了天,宛如一只飞向无边大海的鸥鸟,带去了少年所有的希望。
“啊……”
少年的嗓子里,终于悲怆地低嚷出所有的情绪,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杂糅在风雨呼啸中的悲切恸哭,周围的人被他悲伤情绪感染,纷纷扭过头去,不忍直视这生死两别的痛心一幕。
众人不再拦他了,大风大雨好似压弯了他的腰,少年佝偻着缓缓上前,每一步都显得沉重无比。
“天然……”
贺天然的双眼已是哭得不能视物,他耳边响起了一阵幻听,温凉的声音似乎还在叫着自己的名字,这种感觉飘飘渺渺,像是在极远,又像是在身边。
她的灵魂是在抱怨我吗?
还是说,她是想安慰我?
阿凉,在等我一会,我马上就来了……
就在贺天然脑中臆想纷至时,他前进的脚步忽然停住,因为他感觉身后有人轻轻拦腰抱住了他。
“天然……”
自己的名字再次响起,还是那熟悉的声音,贺天然如遭雷击一般僵在原地,后背传来的触感让他感觉异常的真实,但是他又不敢扭过头,怕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天然,那不是我,我没有死,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身后抱着自己的那个人,话里充满了担忧,贺天然一寸一寸地转过头,只见那人松开抱住他的双手,退后了两步。
贺天然的视野里,只见温凉好端端的站在雨中,脸上、身上都是雨水,她的头发被打湿,贴在额前与两鬓,脸上带着心疼与疑惑。
贺天然反复擦了擦眼睛,原本已经沉寂的心瞬间重燃,喜悦与激动填满了他的胸腔,他跨前一步,不等温凉反应过来,就已经将对方死死抱入怀中。
“太好了……太好了……不是你……你不用在受苦了……一切都不用重来了……你一定会一直活下去……你的人生终于解脱了……太好了……”
贺天然不知是哭是笑,温凉被他搂在怀里,一颗心七上八下,耳边听着少年的胡言乱语,双手不知放哪里好,不过最后,她还是环抱住了贺天然的后背,一边安抚,一边柔声道:
“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看见你那么紧张我……你说的这些,也一定是为了我好,对不对?“
贺天然慢慢松开温凉,他再次认真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俏丽脸庞,确认完好无损后,又是一把抱住。
温凉一愣,然后她听见少年带着哭腔,如同赌气一般的低语道:
“另一个我说……今天你……你会出车祸……”
温凉闻言哭笑不得,她一拍贺天然的后背: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
“不是这样的……他……”
话说到一半,贺天然就说不下去了,不是因为话里的内容不想让温凉知道,而是他忽然想到,温凉既然没死,那他们身后躺着的那个人……是谁?
贺天然松开温凉,扭转身子,回头望去。
瞬间,他惊出一身冷汗。
担架车上躺着的那具女尸,他真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