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林大官人觉察到王老盟主可能有小动作后,冯二老爷就是他的备选方案。
假如今天一切顺利,冯二老爷就不用出场。
但不出意外的还是出了意外,林大官人就只好把冯二老爷放了出来。
虽然大帐内真正能说上话的也就那十来个,但不代表其他几十个人都是无名之辈。
冯二老爷站在大帐当中,用慷慨激昂的语气对众人说:“我乃云间冯时可!前几日突然被州公视为内奸,将我驱逐!”
不明真相的众人齐齐无语,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你为何能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难道说,还有什么内幕不成?
不用王老盟主出面回应,自然有仅存的左膀右臂邹迪光跳了出来,大喝道:
“冯时可!州公念及多年交情,没有公开你的内奸行为,只是将你驱逐了事,这已经少有宽宏大量!
你为何不知悔改,不念恩情,还要跑到这里大吵大闹?”
“哈哈哈哈!”冯二老爷仰头大笑,仿佛在嘲笑一个荒谬而魔幻的东西。
笑完之后,冯二老爷大声说:“邹迪光啊邹迪光,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是内奸?
我今天站在这里,就是要向世人宣告,真正的内奸是你!邹迪光!”
邹迪光立即又义正词严的驳斥道:“冯时可你休要血口喷人,凭空污蔑我!
而你这内奸身份乃是州公所亲指,不容置疑!想翻案也不可能!”
冯二老爷又转头深情的看向王老盟主,恳切的哀求道:“州公!老盟主!你醒醒吧!看清楚孰忠孰奸啊!”
清醒你麻痹!王老盟主心里骂骂咧咧,自己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你冯时可暗中勾结林泰来还想洗白,并且倒打一耙给邹迪光,实在太可笑了吧?
就算想抛开事实不谈,也要有个基本逻辑吧?
碍于天下文坛盟主的体面和形象,王老盟主也不好当众破口大骂。
他只能先强忍着恶心,故作大度的对冯二老爷说:
“老夫说过,主从一场好聚好散,不怪罪你勾结林泰来之事,你还是退下吧,不要再闹了!”
听到“林泰来”这名字被老盟主说出来,大帐内众人的神经瞬时就绷紧了。
按照今天的“政治正确”,其实老盟主不该点出林泰来的名字。
毕竟本次文坛大会是林泰来组织的,那老盟主坐在这里算什么?屈身从贼?
估计是老盟主心里怨气实在大,一时间“口不择言”或者“言为心声”了。
此时冯二老爷开始彻底入戏了,沉痛的说:“我冯时可扪心.”
但林大官人像是被敏感词触发了,下意识的跳出来打断了冯二老爷,朗声道:
“本来这是复古派宗门内部的事情,但却提到了我,那我就不得不与诸君说道说道了!”
冯二老爷不满的看了眼林泰来,事先说好的,这段剧情由他主导,他台词还有一大半没说完!
果然内奸最大的价值就在于没暴露的时候,已经暴露了的内奸就没人权了!
随即林大官人又对王老盟主说:“州公纵横文坛,一世英名,却不料最近晚年听信小人谗言,驱逐忠良,实在令人唏嘘啊!”
然后指着冯时可继续说:“看看,这是多么好的忠良人物,多年来始终不离不弃!
只因为不如新来的邹迪光能说会道、巧言令色,就被州公你冷落,最后甚至驱逐!
而邹迪光这个心腹大患、真正奸贼,却被州公你视为心腹,继续留用,这是何等的讽刺?”
从刚才一直被骂“奸贼”的邹迪光怒了,质问道:“你们怎敢无凭无据,无端污蔑?你们以为这样泼脏水,就可以蒙蔽世人么?
我邹迪光行得正、坐得直,不是你们随意几句话就可以贬损的!
诸公都在这里坐着,你们有事实和证据,就拿出来!如果没有,就闭嘴!”
平心而论,众人都感觉邹迪光这些话没什么问题。如果毫无依据就骂别人奸贼,与泼妇骂街有何本质区别?
林大官人冷笑了几声,不慌不忙的指着上座二人,问道:
“沈鲤、赵用贤就坐在这里为你们撑腰,这是事实吧?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然后又说:“你邹迪光想让无锡同乡孙继皋继任文坛盟主,刚才很多人赞同,也是刚才发生的事实,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众人:“?”
都没想明白,这两个“事实”到底说明了什么问题?
但又碍于文人体面,不好意思开口问别人,显得自己理解能力低下似的。
所幸还有邹迪光坚决回应说:“林泰来你不要含糊其辞,妄图信口雌黄!还是说清楚为好,到底有什么问题?”
现在邹迪光真敢于和林泰来较真,因为当前已经占据了舆情优势!
王老盟主、沈鲤、赵用贤等大人物都站在他这边,突然袭击的吴国伦和汪道昆也在他这边!
他就不信,在这样情况下,林泰来还能公然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在众人的注视下,林大官人好整以暇,不紧不慢的说:
“第一,沈鲤、赵用贤这些政治上所谓清流的人物到场撑腰,说明邹迪光勾结政治人物,妄图引狼入室、用政治干涉文坛事务!
如果都像邹迪光这般运作,那以后还开什么文坛大会,有大臣们在午门外东朝房开会就够了,直接选阁老当文坛盟主就行!”
众人齐齐愕然,没想到还有这个切入角度。
虽然并不完全是那么回事,但好像也不能反驳?
关于人物属性,大家心里都有杆秤,王老盟主虽然贵为南京刑部尚书,但公认是文人属性大于政治属性。
而沈鲤、赵用贤两人都是高官属性大于文士属性,邹迪光确实有拉着两个高官来撑腰的嫌疑。
林大官人只管扣帽子,才不管别人怎么想的,又继续说:
“第二,一群人支持无锡人孙继皋继任盟主,并且掀起了浩大声势。
说明同为无锡人的邹迪光已经背叛了老盟主,成功组织起了反贼集团,在老盟主周围形成强大合力。
意图在本次文坛大会上,逼迫老盟主退位,推举反贼集团骨干孙继皋上位!”
邹迪光本来不认为林泰来能说出什么有杀伤力的东西,没事实没证据,你林泰来还能编出什么?
但他现在真坐不住了,明明是虚假无比的事情,却被林泰来捏造得像是真的一样,让人感到心惊肉跳。
“无耻之徒!胆敢公然颠倒黑白!”邹迪光愤而痛斥,“全天下文坛的人都知道,你林泰来妄图逼迫州公退位,然后取而代之!
所以你才会组织起这次文坛大会,用尽手段强迫州公参加,并将盟主之位传给你!”
林大官人顾左右而言,“他诽谤我啊!邹迪光公然诽谤我!请诸君明辨!”
邹迪光嘲笑道:“林泰来你的野心路人皆知,你做了那么多事情,难道都是闲着无聊吗?”
林大官人便仰天长叹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谣言真可怕!”
邹迪光咄咄逼人的问道:“怎么就是谣言了?”
林大官人很无辜的说:“在这次文坛大会上,我从来没有说过让州公退位,而且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要当文坛盟主。
所以你说我逼迫老盟主退位,以及我想当文坛盟主,不是诽谤我又是什么?”
众人仔细想了想,虽然林泰来大会前抢了苏州文坛领袖位置,虽然林泰来行动的攻击性非常强,虽然林泰来极尽主场之优势排除异己,虽然林泰来强迫王老盟主来参加大会,虽然种种迹象表明林泰来对盟主大位势在必得!
但是,林泰来确实没有亲口说过“请老盟主退位”和“我要当盟主”之类的话,至少自己没有亲耳听到过。
邹迪光产生了不妙的预感,厉声质问道:“那你大肆拉帮结派,所图为何?”
林泰来微笑着答道:“我对朋友们只是说,请朋友们支持我。
比如刚才,我坚决反对孙继皋继任文坛盟主,而同道朋友一起反对,这就是支持我。”
为了表明心迹,林大官人又继续说:“甚至我还力劝老盟主不要退位,难道还不能说明我对老盟主的维护吗?
对了,我还是唯一劝老盟主的人吧?你们别人谁也没劝,包括邹迪光你在内!”
众人:“.”
卧槽!当时大家那不是以为你在玩“三辞三让”的把戏吗!谁敢抢你的台词?
现在你却说只有你在真心劝阻老盟主退位,还能要点脸么!
再说了,经过这么长时间造势,全都默认老盟主要退位了,连老盟主自己都主动提了,那别人还劝个鸡毛啊!
林泰来仍在大声疾呼:“另外,如果我真有觊觎盟主位置的心思,那刚才为什么没有提名我为继位候选人?
反贼集团推出的孙继皋都已经得到如此多支持了,我却仍然在克制着自己!
这难道还不能说明,我对王老盟主的拥戴和维护吗!
正因为邹迪光知道我的成分,所以才会极力诽谤我,误导诸君视听!”
大帐内的数十人鸦雀无声,集体陷入了懵逼。
林泰来这些话正确吗?好像从字面意义上来讲没有错误啊,可是又不是那么回事。
能混文坛的人肯定都是聪明人,但现在大家都觉得,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好像连最简单的黑与白两种颜色,都已经分不清楚了。
邹迪光恍恍惚惚,如果你林泰来是最拥戴和维护王老盟主的人,那他邹迪光又是什么?
这时候,耳中传来了林大官人的最新发言:“我刚才说过了,老盟主身边围绕着一个邹迪光反贼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