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待在厨房转了转,见所需的食材应有尽有,心想:都说仙界的人不食人间烟火,我看他们是离了凡尘想凡尘,还是喜欢这煎炒蒸炸的烟火味。他仔细洗了手,熟稔地摘菜洗菜切菜……等池鱼回来,第一道菜已经出锅了。他把一个小碟子放到池鱼面前,又开始准备下一道菜:“给你留的,尝尝。”碟子里是粗细如一长短如一的三色细丝,颜色悦目,脆爽鲜香,十分开胃。
池鱼吃了一口,赞不绝口:“好吃!这是什么?”
“都是这里现有的蔬菜。你完全可以对号入座。”
池鱼撅着嘴道:“是不是做饭也要有天赋?我做的饭我自己都不愿意吃。”
莫待边刷锅边道:“你主要负责凌寒上仙的起居,这原本就不是你所长。”
“负责师父起居和日常的是忆安师兄,我只整理书房和卷宗,从未到过师父的卧房。”池鱼三两下吃光菜,问,“你为何会来这里?”
“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或者,我教你做梅花清露?”
“当真?”池鱼高兴得直跳,已然忘记了刚才的提问。“等我学会了,我天天给师父做。”
两人说着话,很快就做好了两荤两素一道汤。也就这顿饭的功夫,池鱼对莫待的那点不快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于她而言,但凡对雪凌寒有好处的人或事,她都无条件接受。
菜刚摆上桌,一直不见人影的方清歌现身门口。她也不招呼雪凌寒,自顾自坐了,自斟自饮,好不惬意。“你这厨艺是跟谁学的?会吃还会做,当真是个能人。”
莫待将一个绿玉小盅放到雪凌寒手边,又将勺子摆好,才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也不是什么都会做,碰巧做菜我拿手而已。”
雪凌寒闻着清幽的梅花香,轻轻搅动清澈的汤汁,看汤面上的梅花随着水纹打转,眼神温柔。他喝了口汤,微微笑了。
“有什么是你不擅长的?”方清歌看了雪凌寒一眼,也喝了口汤。“只有你做的这汤,才配叫梅花清露。”
莫待严肃又认真的说:“生孩子。”
方清歌没忍住笑,被汤呛得直咳嗽。雪凌寒终究要持重些,他咽下汤,也咽下了想说的话,只低头品尝汤的滋味。莫待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端起雪凌寒放到他面前的茶盏,认真品茶,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无关。雪凌寒看着他将茶喝光,才开始吃饭。
饭后已是满天星斗。方清歌提议去梅林赏月,莫待本想回客栈,又想着收了别人的东西,拒绝得太干脆总是欠妥,便默许了。跟来时一样,方清歌一晃就不见了人影,只剩雪凌寒陪着莫待。走了一程,雪凌寒以路远难行为由,带着莫待飞行,直至来到梅林,停落在那株最高的梅树旁。
星光下,一眼望不到边的梅林里,虫躁蛙鸣声此起彼伏,那份热闹是夜市也没有的。近处的溪流边上,一株粗壮的老梨树下,一块青石静默无声,以昂扬的姿态陪伴着这片土地。
雪凌寒指着那青石道:“那是剑冢。据说,十三公子在出道前,就在这里习武练剑。他用坏的剑都埋在那下面,多到要一个成年男子背……可惜了!”
莫待注视着没有刻字的青石,表情淡漠:“既已成冢,又何必惋叹。”他仰望亿万繁星,眼里滑过点点悲悯。
雪凌寒沉吟半晌,道:“别动,乖乖待着。”他刺破莫待的手指,将血滴入黑木发簪的那点红里,静观其变。片刻后,一道亮光闪过发簪,紧接着是一声梵音,一声凤鸣,此后便再无别的变化。莫待的手动了动,像是被扎疼了。雪凌寒凝视覆盖着那点红的紫色光亮,脸色起了细微的变化。他轻轻拢住莫待的发髻,用黑木簪子替换掉他头上那根:“它很配你。”
“这簪子非寻常俗物,应该大有来头。你可认得?”
“这是锁魂簪。大小也算个宝贝,但宝贝得有限。”
“锁魂簪?好奇怪的名字。方姑娘出手还真大方。”
“为了美食,她可以舍弃任何能舍弃的身外之物。”
“唯美食与美景不可辜负,她倒也是性情中人。”莫待敲着额头道,“瞧我,差点忘了跟谢三公子和夜月有约。我得赶紧走,不然就来不及了。烦请转告方姑娘,谢谢她的发簪。”他匆匆而去,不给雪凌寒挽留的机会。
雪凌寒将取下的簪子拢于袖中,扬声道:“他走了,您可以出来了。”
方清歌从梅树后转出来,面带不解之色:“难道是我多心了?锁魂簪所发之音竟是难得一闻的佛音凤鸣。他就是个一心修仙,心思简单的人?”
“原本我以为您跟往常一样,大方送别人东西不过只是为了换得美食。没想到,您竟然在簪子上施法试探他。您就不怕他拒收?”
“他不识货,又不愿意跟我玩,他拒绝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只要有你在,这东西迟早就会是他的。因为,你识货,知道那是好东西,你会替他收下。”
“您利用我?”
“无伤大雅的事,不必计较。我呢,是觉得他来历不简单,就想借着这锁魂簪试试他。他若对仙界有害,可趁早除掉;若他有慧根,是个良善,你我都放心了不是?”
“我从未怀疑过他!”
“你不怀疑是因为你不用对仙界众生负责。可我不同!”方清歌收了往日嬉笑的神情,言语极为严厉。“我还正想问问你,你为何独独对他青眼有加?”
“他为人处世,拿捏有度,又古道热肠,非常投我的脾气。”
“那梅花清露呢?连我做的都未能博你一笑。他何德何能?”
“您不一样对他的厨艺赞不绝口。难不成都是些违心的话?”
“绝不是!”方清歌仿佛看见了美味佳肴,又恢复了欢乐的模样。“我从不在食物的问题上撒谎。”
“那不就结了。”雪凌寒说得轻描淡写。“我得您真传,自然和您一般无二。”
“好吧,你说的有理,我竟然无法反驳。”方请歌跳上梅树,靠着枝杈坐下。“我建议你调查他的身世。听闻,慕家的长子慕百川有个儿子,当年得人相助逃出了生天。按年龄算,和莫待差不多。若果真如此,他为复仇而来,三界必将血雨腥风!”
雪凌寒举头望月,久久无言。
第二天清早,谢轻云没有睡到日上三竿才打着哈欠起床,而是早早地收拾停当,精神抖擞地去敲夜月灿的门。夜月灿完全一副没睡够的样子,他奚落了谢轻云几句,简单洗漱完毕,也就出门了。
晨光照着窗前的小几,照在盛开的铃兰上,清香怡人,令人神清气爽。莫待端坐窗前,双目微合。顾长风立于他身后,正精心为他梳理发髻。
结伴前来的两人都是满眼的不可思议。谢轻云刚要说话,顾长风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别打扰静思的人。
“一大早的,别瞪那么大的眼睛看我。长风原本是家父好友的孩子,他父母早亡,从小生活在我家,跟亲人一样。我十六岁那年,他被亲戚接走,我们便失去了联系。昨晚我俩天南地北的闲聊,不想竟扯出陈年旧事,方认出彼此。小时候我淘气,不喜欢束发,唯有长风能让我乖乖听话。时间久了,我也就只习惯他了。”莫待睁开眼,看向顾长风。“打小我就受你照顾和保护,如今也还是愿意依赖你。以后,还得辛苦你。”
顾长风扶正他的头,用锁魂簪固定好发髻:“乐意效劳!”
谢轻云刚想恭喜两人久别重逢,不料被锁魂簪吸引了目光。正待询问,曲玲珑从屋顶上跳下来,随即又将身体倒挂在房梁上:“请客的,那半个秘密打探到了,听么?”
莫待面朝他,露出一抹浅笑:“讲。”
曲玲珑为那抹笑容所震撼,愣了好半天才道:“苏舜卿接到密令:今晚子时过后将住在窝棚区的人悉数迁走。”
“那地方本就不能住人,迁居新地是好事,可为何要在夜间进行?”顾长风将长笛放在莫待的手边,又倒了半盏清水给他。“或许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还能有啥?眼下这城里,来的尽是三界中有头有脸有地位的人。皇帝爱面子,肯定不想将这个国家不堪的一面示于人前。他这么做,在情理之中;他要不这么做,我会怀疑这是个假皇帝。”
莫待喝完水,握笛在手:“长风,你今天别去摘星殿了。刚好谢三公子和夜月无事,让他们搭把手,早点把孩子们安顿好。我很快回来。”
谢轻云道:“子时还早,看完你的比试再去也赶得及。”
夜月灿连声附和:“就是就是……我可是很期待看你和别人打架的。”
顾长风笑道:“咱们还是听公子安排吧!夜长梦多,恐生变数,这事越快落实越好。”
曲玲珑吊在房梁上晃来晃去,笑得没个正行:“三位放宽心,有我玲珑公子在,没人敢欺负他。”
顾长风抱拳道:“如此,多谢了。请到前面用餐吧。”
谢轻云已经习惯了听从莫待的安排,不再抗议,只盘算着如何迅速将事情处理完,再赶去摘星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