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么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伤了他的心,值得么?”梅染问。
雪凌寒垂眸道:“我没想伤他,是他不够理解我,我也很无奈。”
“是他不够理解你,还是你原本就对他有偏见,你可想清楚了?”
雪凌寒看着莫待去的方向,黯然道:“或许,我们原本就是一对熟悉的陌生人,从未真正走进彼此的内心。”
“你可真是……”梅染气笑了,“他对你那般用心,最后竟换来这样一句混账话!你是在嘲笑他有眼无珠,不懂珍惜,还是在心疼你自己识人不明,痴心错付?不然,你这话是在侮辱谁?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可别逼我扇你!”他一拂衣袍,扔下一句“你那千丝蛊白养了”就走,像是怕沾了什么脏东西。自始至终,他瞥也没瞥南宫敏敏,仿佛这个艳绝三界的绝色美人连被他眼角的余光扫一下的资格都没有。待追上莫待,用一根手指小心地勾住他的衣领,语气中带了一丝温软的讨好:“想不想吃点东西再去姻缘殿?”
“那是必须的。”莫待笑道,“我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头牛。”说完跑步进了姻缘林直奔草堂,不让梅染看见他的眼泪。他在笑春风追了半天兔子,赏了回桃花,泡了阵冷泉,又逗了会饭团,才光着脚晃到梅染面前。此时,落霞满天,黄昏已至。
合欢树下,热腾的饭菜已上桌,有酒有肉有鱼干,还有一树树繁花作伴。
“哇喔,青梅瘦!”莫待抓过酒壶,仰头喝掉了大半壶。“咦?这味道好特别。先生加了什么好东西进去?”
“你喝不出来?”梅染撇着汤里的油,神情专注。
“这样清雅的桃花香,应是先生生命水的味道。先生好本事,竟让青梅和桃花的香气融合得这般好。”莫待凑过去笑眯眯地道,“我可以带两壶给长风么?”
“长风的那份我已派人送去莉香居了,和酒一起送达的还有一桌一模一样的下酒菜。”
“先生真好!”莫待十分高兴,连着撸了好几把饭团的大尾巴:“先生,长风把莉香居收拾得可漂亮了!他还给你备了一间上房,说方便你长住。”
“谢他费心。可惜我不能随便离开姻缘殿。”梅染瞅了眼莫待皱巴巴的脸,忙又道,“不过一个月去看你两三次应该不是难事。”见莫待并未因此开怀,语速快了不少:“不管以后你在哪里,我都会去看你。若无要紧事,我就一直陪着你。”
莫待这才转忧为喜:“一言为定。这样的话我可以放心归隐了。”
“你要退出江湖。”梅染的语气表明他对莫待的决定并不意外。“事情都处理好了?”
“该我做的我都已经做到最好了。剩下的事他们都能自己解决。”
“凌寒知道么?你跟他沟通过了?”梅染知道莫待心情不好,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却又忍不住道,“琅寰山很多事都离不开他。如果他要跟你走,得早做计划。别临到头了,手忙脚乱的误事。再有,如何说服方清歌是个巨大的难题,你要有心理准备,这可能比你带兵打仗还要困难。”
“我知道,我就是专程为这件事而来。如果凌寒愿意,我有把握今天就带他离开。之后我们找一个山明水秀,人杰地灵的地方栽花种草,共度余生,不再理会那些是非恩怨,钩心斗角。可惜啊……”莫待大口大口地喝酒,眼睛红得像姻缘林里的桃花。“他不信我!先生……他……他不信我!”
“他只是暂时被蒙蔽了。等他看清楚真相,他会跟你走的。”梅染想起初见雪凌寒的情景,又心疼又气恼:“他是个好孩子,只是从小就被方清歌灌输各种思想,总以为自己的母亲活得艰难,是个心怀苍生的大好人。你要多包容他一点,千万别灰心啊!”
“可是先生,信任一旦坍塌就很难重新建立。说起来也好笑,我莫待有信心纵横江湖不遇敌手,有信心安邦定国平天下,也有信心考取神界最顶级的侍药师,却独独没信心让凌寒信我。”莫待捂着眼,强笑道,“是我太笨了!”
饭团闷声闷气地道:“雪凌寒才是大笨蛋!”
莫待连连点头:“得狠狠揍他一顿才解气。”
饭团乜斜着眼问:“你舍得?要不要打手?”
莫待哼道:“就你这样?小心被揍成猪头。”
饭团使劲一脚踹在他肩上:“你敢小看我!”
“谁叫你这么小!就小看你!咋的?不服?不服来战!”莫待丢开酒壶扑过去,一人一猫打在一起,天上地下,到处钻到处窜。梅染端坐树下,目光追着莫待的身影,笑容始终挂在嘴角。打来打去,饭团一点便宜没占着,便使出了必杀技——挠痒痒,直挠得莫待满地打滚,呼天叫地地求饶。饭团得意地收了手,舔舐乱糟糟的毛。哪曾想莫待飞起一脚,直接将它踹进了桃花堆:“一脚还一脚,扯平,休战!”他躲到梅染背后,吐舌头做鬼脸,气得饭团咬着尾巴呜呜直叫。
又闹了一阵,草堂才安静下来。莫待以令人称奇的速度扫光了饭菜,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子,夸道:“我进步真快,吃了这么多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他不理睬饭团的奚落,晃着空酒壶道:“酒饱饭足,告辞。”
“你……你这就走了?”梅染失了笑脸,眼神也黯淡了些许。
“先生不舍得我走?”莫待贼眉贼眼地问,“用什么留客?”
“草堂是你的家,你不是客,去留随意。”梅染喝了口茶说。
“就等先生这句话。”莫待笑道,“我只是去消食。不走。”
“那我煮好了茶等你回来。还想吃点夜宵么?我替你备好。”
“有茶就好。”莫待看了梅染好半晌,眼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先生与长风一样,都这么让我安心,让我有跟别人撒泼打滚,掀桌子动刀子的底气。”
“我比不上长风。他的心里只有你,而我还有很多牵挂放不下。”
“有牵挂挺好,有牵挂说明先生不是孤身一人……”莫待抿了抿嘴,欲言又止,他实在无法将那句“我也好想成为先生放不下的牵挂”自然地说出口。
“跟我说话还要留半句?在我面前你可以畅所欲言,想说什么就说。”
“不是要紧话,留到以后再说吧。”莫待跑着出了姻缘林,没给梅染追问的机会。没走出多远,一名容貌绝俗,气质高贵,仙风道骨的女子拦住了去路。“姑娘有事?”
“我是梅沁,梅染的长姐。”梅沁的五官与梅染有几分相像,眼眉间的温婉和梅染的冷峻却是天差地别。见莫待要行礼,忙虚扶了一把,“莫公子不必拘礼。不介意的话咱俩换个地方说话?”
“不介意。我知道有个地方,这个时候绝对没人打扰。”莫待说了野山坡的位置,梅沁只挥了挥衣袖,两人便已站在野菊花盛开的山坡。
“你不好奇我为何来找你?”梅沁见莫待无心说话,只得主动开口。
“既然您来找我,自然会说明来意。我不赶时间,不着急知道答案。”
“那我就直说了。神界有一种药叫仙人杀,是比仙人堕厉害百倍的迷药,只需三滴就能让小染这样的神昏睡半月。且这药只能用在上神及以上级别的神身上,若级别不够,一滴就能损耗他们上百年的灵力。”梅沁递给莫待一朵小小的桃花,又说:“这桃花在仙人杀中浸泡多日,一片花瓣的药力相当于三滴仙人杀。你收好。”
一股清甜的桃花香浸润着莫待的心脾,将他胸中的郁气化解得干干净净。“为何要给我这个?我并不需要这东西。”
“收着吧,也许有一天你会用得着。”梅沁望着夜空中飘游的乌云,神色不似初见那般无忧。“有神迹显示,再有几年,小染的神咒可解。在此期间,只要他不行差踏错,就能够重返天外天。可如今三界动荡不安,纷争不断,他又是个善良多情的,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热血上头,替天行道了。父亲希望在他按捺不住脾气时你用这药困住他,别让他再闯祸。”
莫待有点不悦:“先生不是冲动的人,他不会做不该做的事,更不会惹不该惹的祸。如果他做了惹了,那定然是对方不知死活,犯了忌讳。既然犯了忌讳,自然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总不能别人欺上门了,还不许反击吧?”
“反击能助他早日归位么?受一时之苦,息一时之怒,忍一时之辱,解一生之祸,享一世之福,终得自在与圆满,又有何不可?”
“踩着自己的底线,以尊严为代价换得的圆满与自在,未必就是先生想要的。我好奇得很,以先生在仙界的地位,什么样的麻烦他化解不了?何需您这般担心?该不会……神界也有株连一说?先生犯错会累及你们在神界的地位?”
“的确如此。”尽管不愿被看穿心思,梅沁还是不得不承认莫待的敏锐,“公子有所不知,神界的法律远比三界的严苛。因为我们是神,我们应该是完美的,不能有任何瑕疵。若小染再出意外,惹出麻烦事,不只是他,我们整个家族都将受到牵连,面临难以预料的后果。”
“所以,为了家族的荣耀,先生必须事事忍让,委曲求全?”
“我也是奉命行事。”梅沁笑容发僵。“凡人有凡人的看不开,神有神的放不下,没有谁可以随心所欲,恣意妄为。活着,就得守规矩,不是吗?不然,这世界岂不乱套了?”
“该不该守规矩,该守什么样的规矩,自己心中有数就行。”莫待失了说话的兴致,淡淡地道,“为什么选我?余欢上神不是更合适?”
“比起余欢,他对你更不设防。这一点你不否认吧?”
莫待自嘲地笑了笑:“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莫公子,请原谅我们的自私。当父母的,总是盼着孩子过得幸福。”
“这话跟我说不着,该说给先生听。您放心,允诺了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再说,守护先生,让他早日回到天外天,本身也是我的心愿。”
“多谢!你替我守护小染,我很感激。你有没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
莫待沉思半晌,笑道:“别说,还真有。听说神界每过一百年会选出一名修仙的人,赐予其仙界监察官的身份。此事属实?”
“属实。只要不违背仙界的法律,监察官有监察帝后之权,不受帝后的约束与调遣,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在某些方面,监察官的地位要高过仙界掌门人。比如,帝后要见神君一面,得经过一级一级无数次的申报,最后还未必能成行。而监察官则不用,监察官每年有三次机会前往神界觐见神君。”
“那为何仙界现在没有监察官?”
“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总之,自方清歌登上帝位后,监察官一职就一直空悬。你想要?”
“我不想要,我想替别人求取。”莫待接受了梅沁再一次的打量,笑容真诚,“若将来有机会,还请您替我周全一二。至于给谁,到时候我会告诉您。”
“我会尽力而为,不叫你失望。只是,你为何不替自己求?”
“好东西应该给需要的人。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用不着。”
梅沁的目光意味深长:“是用不着还是看不上?或者说,你是不想跟神界扯上关系?”
莫待笑了笑:“我是侍药师,虽然目前还没有自由出入神界的权力,但是我会努力学习争取更进一步。到那个时候,就太浪费这么难得的职位了。”
“能自由出入神界和能觐见神君完全是两码事,你当真要放弃?罢了,你我这关系,我刨根问底倒显得居心不良了。此行的目的已达成,我送你回去吧。”梅沁将莫待带到三生石近旁,看向蓝雾树的眼神阴晴不定。“这树的树龄和草堂的合欢树相当。也是你种的?”得到莫待肯定的答复后,她的眼神变得异常悲伤,随即消失不见。
她是什么意思?是嫌我多事?还是说这蓝雾树不适合种在这里?胡乱想了一阵,莫待嘟囔道:“暗夜访客,神秘又古怪。”
“公子这是在说我么?”雪凌波从小道的树后闪身出来,笑看莫待。
“凌波?你怎么来了?”莫待一脸开心不做作的笑,“特意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