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不断的机械音反复在人们的耳畔响起,他们茫然无措地四处张望,试图找到这怪异声音的来源,但最终抬头望去之时,所能窥见的之后小巷最深处曾经被誉为【神】的机械在此刻彻底陷入了休眠期。
大多数人根本无法理解机械箱子所阐述言语的真谛——他们世代尊崇的圣父圣子圣灵是高尚的,纯善的,是绝对伟大的不可触及不可形容的形象;
当这一形象在眼前被具象化之后,他们要如何才能够相信所谓的创世神居然只是一个可以被人为操控人为生产的箱子?
他们下意识开始祈祷,期待过往的神迹能够再度出现,能够否认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能够让他们的世界回归过往纯净的样子。
然而上帝已死。
不论如何费尽心力地祈祷,如何卑微地忏悔,不论在胸前画了多少遍早已烂熟于心的七戒之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早已不会回应人类的呼唤。
被天授予的奇迹在此刻再也无法复现,人们徒劳地念叨着被虚构出来的祷言,试图将平日笼罩在狂热信仰之后的恐惧再度从心底驱赶出去。
他们失去了能够庇护人类眼界的住所,失去了能够不加思考就完美诠释一切的借口,失去了只要虔诚就能解决问题的万能钥匙,也失去了那扇只要打开就能得到一切的万应之门。
人类在此刻,乃至于之后的无数年内都必须睁眼看着世界,感受着从磅礴未知的世界之中所带来的最原始的恐惧感,并且与之争斗。
世界终将回归一切最原始的模样,就如同一切从未开始过一样。
周烨和李剑白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微微张了张嘴,最终只能缓缓闭上,缓缓摇了摇头。
他们没有资格去谈论将一个文明从骗局的摇篮之中解放出来后,无所适从的人类要怎么做,才能够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就像鱼从海里走上岸来,到底花费了多少时间才能真正地呼吸氧气,摒弃湿润的鳃鳞?
他们只是自私自利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期待着某时某刻,露泽能从这片苦痛的海洋之中得到解放,在磅礴的情感浪潮之中寻找到真正属于她的那颗心脏,最终从无数梦魇与过往之中抽离,再也不用成为一个时代的坟墓,再也不用挣扎着在世间流浪。
一个由神构筑而起的世界,在神死去的那天会发生什么?
少年们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一切照旧,除了那些目睹到真相的人陷入了短暂的惶恐中之外,剩下的人日复一日地依然活在这里,依然行走在土地上。
或许他们会希望人们能从这场社会即将发生的巨大崩塌之中学到什么,在一夜之间就能成为站立而起的巨人,成为打开封闭门户的勇者,越过宗教信仰消减之后的虚无主义,成为像过往那些圣人们一样的“超人”。
但这不现实,一个孩童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成为直立行走的成年人,这些世界观中只存在由宗教组建而出道德圭臬的人更不可能在这一瞬间就成为超越过往的伟人。
世界在此刻并没有迎来末日。
虽然不知道这种状态是否只是一种延迟的自我欺骗——
在某一天之后,当人们意识到过往由教会给出的世界价值观只是一次精心构筑的欺骗后,世界会不会在惊惧与虚无之中走向灭亡?
或许当人类在某个时刻再度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或者一群吃不饱饭的人类会在这个世界的角落找到一个漆黑的箱子,而那个箱子会再度开启,将属于旧世界的一切再度授予人类;或许引导人类走向正轨,或者再度开启滑稽的轮回表演……
但这对于不论是他们,还是露泽,亦或者是生存在如今世界之中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问题。
就像周烨很久之前说过的一个比喻一样,他们只是拿着马桶搋子,装作手里是扳手以此来欺骗路人的行为艺术家;并不是负责背锅的铁路公司专职员工,也不是丧心病狂绑架人类评估价值,从而把这些倒霉蛋捆绑在铁轨之上来折磨他人的疯狂哲学家。
露泽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彻底封闭的箱子,看着再也不会言语,不会操控人类,不会把人化为灰烬的神明在三言两语之中陷入沉睡,最终放下了手里早已变形的权杖。
耳边日夜喧嚣的噪音在此刻终于彻底停止,空虚宁静的世界连同结局一同被呈现到眼前,但露泽从这份尾声之中所能窥见的一切却从来都不是她所渴求的。
没有喜悦,没有悲伤,甚至最后连愤怒都成为了一种羸弱的形容词。
她一步步地走上阶梯,一步步地走出小巷,一步步地走回人类社会之中,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看着眼前似乎毫无差别的世界,上城区的人们依然在谈论着自以为是的高雅兴趣爱好,消耗着有限的食粮,却对于之后会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下城区的人们依然碌碌无为地活着,在神不在的今天,他们依然没有从固化的思维之中得到解脱。
今天和昨天,乃至于昨天之前的任何一天都没有差别——即便神已经不存在了,依旧如此。
直到步入最后最熟悉的小屋,被修缮过的房屋似乎从未焚烧过,流血过,从一开始便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悲剧与故事。
能够证明人们存在过的东西除却记忆之外,在此刻还能剩下什么?
她艰难地呼吸着,试图用空气洗刷干净肺腑之中的沉涩感,但最终苦味却越来越重,连带着躯体都无力地颤抖起来。
直到最后,露泽终于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不论是谁,都没法在弥列成为真正的救世主。
不论拥有再大的伟力,再多的奇迹,都无法在小小的城市之中成为英雄。
没有任何人可以在这片泥沼之中飞向天空。
属于过去的故事已经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