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列本命之物炼制成功后,他又在药方堂的静室之中待了三四天,然后就麻熘的离开了药方堂。
他这是急着要去找那老乞丐拜师学艺,获得庇护。
在出关的当天,余列在药方堂中安排好了相应的杂事后,午夜时分,就又轻车熟路熘到了镇子的衙门所在之处。
但是当他来到了老乞丐经常待的地方时,稻草堆中软趴趴的,并没有人躺在其中。
老乞丐不在牢里。
这让余列的眉毛微微一挑,不过他并没有过于感到意外。
现在镇子中的变故隐隐浮现,老乞丐肯定是脱不了身,多半是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可以优哉游哉躺在牢笼里面瞌睡度日。
余列开始在稻草堆和囚笼中,翻找起来,看那老乞丐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话。
他还没有翻找太久,一直藏在他的头发中的瞌睡虫,突然主动就飞了出来。
嗡嗡!小黑虫盘旋,落在了一根铁栏杆上面。
很快的,有字迹在铁栏杆上浮现,像萤火虫一般闪烁:
“子夜持虫,藏书阁可见。”
几个歪七扭八的文字进入余列的眼中,一看就是老乞丐的手笔。
余列微眯眼,略微思忖了一番,有些小激动的想到:“在藏书阁碰头,看来老先生就是黑水观主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他立刻就掐起手指,估摸着现在是什么时间,发现刚好就是子夜时分,而再过几刻钟就是下一时分了。
于是他赶紧的就收了瞌睡虫,急匆匆的往藏书阁所在之处赶过去。
不一会儿,余列就来到了一栋阴森森的石塔跟前,脚步顿时停止。
白日里的藏书阁,因为门口有尖利石鹤,表面也像是有东西在墙壁内里涌动,显得有些让人惊惧,不是好地方。
现在午夜时分的藏书阁,石鹤的眼珠子幽幽的,余列一走到门口,石鹤就转动脖子,紧紧的盯向了他,书阁的楼体也诡异,更加显得不是什么好地方。
余列深吸一口气,尽量从容的朝着门口两个石鹤拱手,然后将头发丝里面的瞌睡虫给唤出来。
嗡!
黝黑的小虫子一出现,门前的两只石鹤,眼珠子中的幽光更甚。
在余列注意中,对方的鸟喙还在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快速张合了几番,不过好在两只石鹤终究是没有扑出来杀他。
瞌睡虫被放出后,迷迷湖湖的转动几下,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吸引似的,就在余列的跟前打了个圈,主动的往藏书阁中扑过去,还示意余列跟上。
豆大的虫子飞过,门口的两只石鹤任由其晃荡进去,毫无异常。
见此一幕,余列也就硬着头皮,往黑夜的藏书阁闯入进去。
一直当他两只脚都跨进了阁楼中,门口的石鹤、藏书阁中的其他机关,甚至连以前的那一股阴冷感,全都没有出现,这让余列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发现门口石鹤还是双双的将脑袋朝里转,紧盯着他的背部。
不过现在余列却是不感觉惊悚了,他还颇有闲情的,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从袖子中掏出了两枚赤铜符钱,朝着那两头石鹤抛过去。
余列再次的微微一拱手,赶紧的跟上在前头慢悠悠飞舞的瞌睡虫,往藏书阁的深处走去。
一坎一坎的往上走,不一会儿。
余列就走到了第三层,但是瞌睡虫还没有停止,在他期待的目光之下,继续领着他往楼上走去。
藏书阁的一二三层,是镇子中的道童借书的地方,第四层是道徒借阅的,第五层则是镇长,也就是黑水观主私人的藏书之地,是禁地。
但是瞌睡虫跑到了第四层,还没有等余列打量一番第四层的布置,就又往顶楼飞去,任何阻碍都没有。
很快的,余列明明是来到了藏书阁的最高处,却像是走入了地底一般,四周变得阴寒,即便是以他如今的目力,眼前也是黑漆漆一片,看不清什么东西。
本是黝黑的瞌睡虫,现在则是变成了唯一的萤火虫,点燃豆大的光点,还在老实的给他引路。
寻常的地砖,寻常的过道,从余列的眼前一一流过,他在第五层并没有看到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忽然,前面引路的瞌睡虫,振翅的声音更大,加速飞入了一处静室中,并有声音从内里传出:
“小家伙,你来了啊。”
声音苍老,和余列曾经在监牢中所熟悉的老乞丐的音调,颇为不同,但是两者的音色却是相同的。
他按捺着思绪,连忙快步的就走入那静室中,不看一眼的就稽首作揖:“学生余列,见过老师。”
高呼一句,余列用余光一瞥,才发现一个身着墨黑八卦大袍,头戴偃月冠的老者,正盘坐在空荡荡的房中。
房中仅有屏风一张,蒲团一只,桌几一方,以及一卷被翻开了书。
老者将书卷持在手里,白须灰发,仪容正经,正在逗弄着飞到了他跟前的瞌睡虫。
听见余列的请示,老者语气平澹的说了一句:
“何事?”
一老一小今夜的相见,着实和曾经在监牢中的场景大有不同。
老者虽然是长着一张和老乞丐一模一样的眼睛、鼻子、嘴巴,但是余列乍一眼看过去,都有点不敢相认了。
因为对方的如此仪容,实在是太正儿八经!
好在余列将目光稍稍的往上抬起,发现桌上还残留着几块细碎的花生壳子,特别是老者手里面持着的那卷书,对方压根是拿倒了。
这让他彻底的心里松了口气,确认对方就是他认识的“老乞丐”无疑,也绝不是修炼了什么一体多魂、性情会变化的秘术。
不过老乞丐再是不着调,对方也是余列现在的老师,又是一厉害人物,余列不敢耽搁对方的时间,一拱手,当即就说:
“老师,学生今日前来,是希望老师能够检查作业,收学生为徒。学生必会为老师鞍前马后,端茶递水……”
“什么?”
本是仪态正经,颇有一副高道气度的老乞丐,听见余列的问题后,眼睛一瞪,身子一塌,刹那间就破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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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从得道高人,又变回了当初在牢笼里面、茶室当中,会和余列聊天闲扯的咸湿老乞丐。
老乞丐揪着胡子,身子前倾,有些惊疑的问:“你炼成了本命血器?”
因为动作幅度不小,老乞丐的袖子又抖落出了一些花生壳,还有个啃得不太干净的桃核,骨碌的滚到了桌面上。
不过老乞丐面不改色的,将桃核收入了袖子中,并压住花生壳,收敛语气,从容问:
“竖子,你当真不是又有了情报要禀告,也不是来求情帮忙,而是炼成了本命之物?”
余列将对方的动作收入眼中,再次恭敬的出声:“正是,学生绝不敢胡诌。”
说着话,他就奉着手,鼓动身上的气血,双手间一阵子肉芽鼓动,几息间就长成了一本黑皮的薄书。
老乞丐盘坐在桌几后,瞅一眼皮书,又瞅一眼余列,如此几个来回之后,对方眼中露出了惊疑和纳闷之色。
“这小家伙,虽然看起来有些机灵,根骨锤炼的还行,但是悟性一般般,又没有背景……不应该啊,本命之物哪里是这么容易炼制的?一个道童只凭借自己,没有其他人帮衬,得了本笔记就能成功?”
对方皱着眉头,狐疑的看着余列,心里暗道:“这小子该不会是在演戏,有人帮衬,想湖弄我?”
但是不用问余列,老乞丐自己就知道,余列多半是没有说谎的。
因为老乞丐早就抽调过余列的户籍文书,还找镇子中的鬼兵问过话,确认自己这个学生在镇子里面只有几个狐朋狗友,然后就再无多的瓜葛,平日里也是宅的很,不怎么和人接触。
忽然,老乞丐盯着余列手里的皮书,想到了一点,张口恍然的说:
“唔,是皮书啊!”
对方这是想起来了,在丹道的几种本命之物中,颇是有几种东西,对悟性和天资的要求低,但是对其他方面的要求高,画皮之书就是其中的一种。
但是老乞丐顿时又深吸了一口凉气,他扯着自己胡子,一不小心就扯断了两根,然后一脸惊奇的看着余列,问:
“此是剥皮之书?”
皮书很是有些称呼,皮影、画皮、剥皮等等,余列听见对方如此称呼,也不意外,大大方方的就点头示意,还拱手拍马屁到:
“老师明鉴,一眼就认出。”
得到余列的承认,老乞丐脸上更是惊奇了。
他刚才都只是扯断了几根胡子而已,就感觉脸皮发疼的厉害,因此实在是想象不到自己的这个便宜学生,是怎么敢、怎么能将自身的皮膜剥下来,然后炼制成血器。
老乞丐咋舌:“好家伙,你这小子!”
对方摸着胡须,沉吟了数息之后,还是忍不住的旁敲侧击:
“据贫道所知,以皮书作为本命之物,必须得是趁热、趁新鲜的取皮,此中的痛苦极大,老夫听人谈起都感觉瘆得慌,你可是有什么法子能回避……”
询问着,老乞丐顿了顿,想到自己都已经是余列的老师了,何必再兜兜转转。
“咳!”他索性轻咳一声,干脆直接的问:
“你究竟剥了多少皮下来?又是怎么能忍受如此酷刑?”
余列站在对方的跟前,见老乞丐被自己的皮书给镇住,心中窃喜,顿觉这一次的拜师十拿九稳了。
不过他也不敢太过于卖弄,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老师谬赞了。”
余列说:“剥皮之痛,确实是痛彻心扉,难以忍受,即便学生特意配置了麻药,但麻药管不住所有地方,也只能管住一时。在剥皮之后的炼制过程中,辛酸苦楚,实在是让学生终生难忘,只是忍过去罢了。”
这话听在老乞丐的耳朵里,反而让对方感到更加的惊奇,不由的出声:“这般能忍?快说快说,你究竟在身上取了多少皮膜,进行炼制?”
看着好奇宝宝一般的老乞丐,余列沉吟片刻,拱手说:“从头到脚,全部。”
听见余列的回答后,老乞丐松了一口气:“是从头到脚……等等!”
对方一愣:“从头到脚?全部?”
这下子,老乞丐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怪异,像是打量什么怪物一般,勐瞅余列。
对方的目光如此火热,使得余列站在对方的跟前,都有点不自在了。
索性余列自己也轻咳一声,主动解释说:
“回禀老师,剥皮虽痛,但也只是痛在一时罢了。学生有老师的笔记作为指点,不会断肢,没有后遗症,只要耐心点,几天功夫下来,等皮长好长全,连容貌都不会毁,确实是忍过了就好了。”
他补充到:“反正没有害处,少剥不如多剥,无甚区别的。”
但是老乞丐指着余列,沉默良久,才喃喃的说:
“以酷刑手段折磨他人,老夫倒是见得多了。敢一口应下,让他人折磨自己的,也不在少数。唯独自己就敢对自己动手,且如此狠辣的,现在就看见了你这么一个。”
这话说的,余列都不知道对方是单纯的在夸赞他,还是话里面有其他的意思,只能当作不知。
“老师,既然学生已经炼成了本命血器?”
余列满眼期待的看着对方。
谁知道老乞丐这时又沉默了起来,对方瞅着余列手里的皮书,摇了摇头,说:
“可惜可惜,我修的是蛊道,你炼的是皮道。虽然你的心性如此坚毅,但是老夫我又该如何指导你?”
余列心头咯噔一跳,颇是有些措手不及。
不等他出声,老乞丐又轻叹着说:“老夫食言了,便不收你为弟子了。”
余列急了,直起身,大呼:“老师!”
可是对方视若未闻,还一伸手,脸色陡变。
老乞丐面无表情:“住口!你的心性既然如此坚毅,老夫我如何敢教导你?若是稍微有些差池,岂不是也敢将老夫给剥皮抽筋,炼制成法器!”
这话让余列的面色微白,急着要解释,但是对方的话还没有停止:
“你我之间的师徒关系,也不要让外人知道,等你出了这道门,就此作废。”
这时老乞丐的脸上露出了余列从没有见过的厉色,对方冷笑着,毫无嘻嘻哈哈之意:
“嘿!得亏你小子机警,到现在也没有让外人知道半点。否则老夫现在就要清理门户,将你扒皮抽筋。省得你这竖子,今后犯事了,把老夫给拖下水。”
话说完,老乞丐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块令牌,打发乞丐似的往余列的怀里砸来,然后指着门口,呵斥道:
“出去!慢走,不送。”
余列捧着令牌,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进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