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推背去归休
玄秘门主与鬼谷传人皆对此物显出异乎寻常的关切神情,只因世间有言这《推背图》能预言后世治乱兴替,外加种种神奇传说百年上下如雷贯耳,以致其名太过响亮,可说达至老少妇孺皆知此书逸闻的程度……
相传自太宗贞观时,太史令李淳风奉天子命,以阴阳五行,术数星占之法以卜大唐后世之气运,乃逆风行道,窃取玄机。火井令袁天罡亦是大唐驰名的方士,与其为师为友,深知天机不可泄漏之理,凡人若有违,必遭反噬,故在此图所记将于六十四象大成之时,推背救其一命,却也难以凭此关要一举,改二人命格,平息窥测搅动世道之过……
袁家此后淡出官场,远走蜀中,次年川蜀之地便有说袁天罡受天命所惩,溘然长逝;而李家亦逐渐势微,虽依旧为楼观道第一家,可族中却再难出术数奇才,不支人宗大任……至于李淳风献图与帝王家后,终年闭关不出,虽依旧执掌太史局,可除著书立说外,立誓不再问天卜道,得其闲哉,亦泯然如众。正道是:“茫茫天数此中求,世道兴衰不自由。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
“高宗咸亨元年,那李淳风无疾溘逝,自此莫说李、袁二家,大唐再无一人可全解《推背图》之秘……昔年李谚那小子仗着父荫,敢恬居人宗魁首,总司太史局,晚景却又当如何?咳咳咳咳……还不是只能将书献于双圣以求苟安……简直暴殄天物,乃李家难得一见之不孝子孙……”
见老祖自言自语地回忆起久远之事,康三郎也收敛心神欲念,认真倾听细节。正闻得往事到兴头上,看自家师尊默然一阵,遂主动开口试问道:“既然当年此《推背图》已被敬献入宫……想来定是存放保管甚严。不知……不知老祖又是如何得知此物线索,将其带回宗门的……”
“嘿嘿……什么严加保管……世上哪有多少机密之事是我九流查不出来的?李治未等得及此书现世之天时,只来得及将之收入库中,倒是便宜了武后称帝……虽玄门无人可通参此谶,但武后为求大周代唐称制名正言顺,也是好一番运作,才让冯小宝那浑人借题发挥,炮制所谓的《大云经疏》,直言《推背图》中所曰:大蓄八月,圣明运翔。止戈昌,女主立正起唐唐,佞人来朝龙来防,化清四海,整齐八方……至于个中几真几假,又或亦真亦假,想要探清原委,可就只能去九幽地府一叙了……”
鬼谷老祖捻须思旧,又看了看元婴子的状况后,取细针封其神庭,进一步催幻施术的同时,继而说道:“……《大云经疏》一出,有心人都当知《推背图》其时多半藏于东都了,更不提那冯小宝本就为毒宗与欲宗做局送入宫内的内应,九流想要获悉详细并非难事……不过九流历代虽明面上诚服于圣尊,私下各宗多少都怀有异心,更不愿权倾天下的是一有阴宗背景之女子,让她独掌权柄。先有薛怀义、后献沈南谬、柳良宾、二张兄弟等面首入朝侍奉,想来除男欢女爱,这些个争权夺利、钩心斗角之辈,也足让天后好生头疼了……”
“……嗯,徒儿未曾想到昔年这些搅动武周朝堂的诸位……诸位先辈也是出身九流的名宿。那各宗同心协力,这天下岂非就是我辈囊中之物?”
“嘿嘿嘿……你小子莫要笑死老祖。九流同心此等大梦,等你小子哪日做到,老祖便拜你为尊,一言九鼎!嘿嘿嘿……说到哪儿了?哦,对了,这些人竞逐风流,全为了皇权道统之争……但天后又岂是轻易受人辖制之辈?无论是例竟门,还是宫中豢养的一众内卫高手,占着皇权之便行事,都不是一、二江湖门派可力敌的,甚至是想要反噬我九流,亦非难事……皇城大内虽兵甲如云,那万千宫阙鳞次栉比,想要找一本书册更是无异于大海捞针。只是此宝注定流转天地,非困于殿宇之中,故终给老祖等到那神龙之变……彼时朝中大乱,各方皆注目权柄交替,只有老祖一心求证道玄,正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藏书楼取出图册,嘿嘿嘿嘿……”
康三郎见鬼谷老祖说话间已渐露出怀念之色,想来于宫内盗宝取书之事多年来仍无人察觉,实是他生平一桩得意事。这面元婴子已被颠倒神魂,老祖施针完毕,呼出一口浊气,慎而重之地缓缓问道:“好了,老祖有问,师侄实答……玄秘门所属发丘天官,多年来是否找到了李淳风之墓穴?”
元婴子似缓慢反应思索了好一番,这才回复道:“……回禀师伯……自师侄出任掌门以来,起锅多年……从未探得那李淳风冢子所在……昔年恩师亦有此心思,却在一番寻龙摸迹后,一去不返……唯最后传回一封书信,命我玄秘门徒绝不能踏足那方陷龙坑,绝生地……”
“哼,没想到啊,没想到……当年老祖托他这‘彻地仙’前往探路,却是就此没了音讯……听你所说,那处地方应动了些手脚,难怪这许多年卜问也问不出其所在……他李淳风生前能尽展方术之才,死后还能给自己的坟头降下魇魅咒诅?老祖不信他死墓就真是什么生人勿近的禁地……你小子有没有从那些摸金散户处,打探得什么相关消息?”
“……师尊事发蹊跷突然,门内都人心惶惶,自不敢轻易再探风穴……只是总有些胆大之人,汇聚东都冉家院子,拜那东主冉大当家的……他家传承渊厚,资产颇丰,道上都给些面子,专做倒斗接手的下家,也算是本门的老顾客……对这种奇物古墓消息最是灵通……师伯得空可前往寻之……”见元婴子照实回答,鬼谷老祖对自家秘术效果也不多疑,又是上前于左右玉枕穴下针,再运气行功一番,将一切归复原位后,再把他唤醒。
“师……师伯,小侄方才不知为何走了神,若有怠慢,万望饶过……”玄秘门主此时低头大礼拜上,虽不知为何会恍惚一阵,但多半与眼前这老怪物脱不了干系,却实是敢怒而不敢言,立马赔起了不是。
“无碍……想来是夜深了,困意上涌而已……老祖找你无外乎要发挥你小子的看家本事……”说着将方才的话删繁就简,又过了一番,也只听得元婴子相同的回答,算是在面上了结此间事。这对师徒如今自定好洛州之行,吉凶未测,只是无论此举如何,都将牵动《推背图》中的因果浮沉……
又看熙攘居内,此时面对鸿门趾高气昂,主司已着人将情况上报,当下暂只得折中妥协,一圈唱价,无别人应答,终由温老给了个面子,多叫了八贯钱,以一百单八数结算,成功将此块素锡神石收入囊中。
待收好宝物,聚拢一众下属,奇杀见未发现谢唠叨踪迹,带头抱拳敬了四方,笑言:“……呵呵呵,扰诸位兴致了,我等这便告退。”正欲转身走向通易厅外,却被司仪一声“且慢”叫住了,听其说道:“珍宝会上讲究个货银两迄,出门无纠,请几位先交足数的钱帛来,才可出此厅。若用通宝,且等本会清算;金银上称,易物待沽,皆可作付……”
“哈哈,今次走得急,腰间不富足,实是汗颜相求,打个白条。若东家信得过我鸿门出面,等将此物敬献给右相后,讨了好处,再附上大礼,由老夫亲自送往无市居,可好?”
“这……此等安排实不合我熙攘居规矩……若今次给贵方开了先例,珍宝会之诚信将毁于一旦,还如何在这鬼坊立足?请老爷体谅……或是等小的回禀了东家,由他亲自决断,再给各位行个方便?”
今趟着实赶了巧,好不容易赚了此等便宜,怎可能再让这斗笠老儿往外吐出……略微犹疑之时,见会场各处已开始布置守卫成包围之势,似要堵住众人退路,温老头止不住咧嘴讽道:“原来是一手缓兵之计。好个鬼坊王家,连右相都不放眼里,看来似真想跟老爷撕破脸皮了?”
谋划遭一语点破,主方众人倒丝毫不显慌张,全因一道黑影闯入,正是察查鬼判此刻带援手前来,内力喝出,震慑场中道:“哼!奇杀前辈可是当着这鬼坊同道恶人先告状,今次若真闹个不死不休,也是你鸿门对不起鬼坊多年的礼规!就算有右相在背后撑腰壮胆,我无市居还识不得一二贵人作主了?某位李家贵人与李相也是‘旧相识’,是不愿见他手下圈养的鹰犬不识大体,在这张牙舞爪吧?若真同多年前那案子,让我家主人下‘决绝令’封市,少不得砸了这许多人的饭碗,凋敝民生,想来可非右相本意……”
“嘿,原道这鬼判凶恶粗鲁,没想到大事上却毫不含糊,尤胜多少只会拳脚逞强的莽夫……不过能和右相掰腕子的朝中恐是不多,抛开圣人不提……不知是哪位上族贵胄……亦或……”段怀皎越分析越明,眼看似将要猜个七八分准确,正好被姜家娘子出言打断道:“目下局势不清不楚的,还懂不安静些?终究是脱身事外或拳助鬼坊,你倒是拿个把主意出来,也叫大家宽心。”
“……娘子教训的是……段三手无缚鸡之力,想要助个场也是痴人说梦。更不忍心叫兄弟们上前拼命,自然只能对王家那位说个抱歉了……某家虽好奇那靠山的身份,可想来此等大权在握之人若要相争,难免祸及无辜,我等还是装作不知不觉为好……可此时离开又过于显眼,难免被鸿门那群杀人不眨眼的疯狗认出,平增危险……想来还是按兵不动,隐于众人之中收集情报,待其闹完事后,再同鬼判汇合便是……”
说着话时,众人皆认真关注起鸿门回应,毕竟是战是合,当要看温老手中的价码是否称心……就听他忽地放声笑道:“哈哈哈……未念及鬼坊背后还有此等人物坐镇,倒是老头子年老昏聩不闻,想向鬼判请教,讨问那方人物姓名……等事后回禀右相,也好叫明公他知道小老儿该向谁家负荆请罪去。”
本以为察查鬼判突现定场,义正词严一番已是可吓唬住这糟老头。哪知对面这一通反客为主地问询,因那贵人身份乃鬼坊绝密,他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紧握双拳,一时沉默,盯着奇杀,欲要率先发难。
“哼,看来这鬼坊背后倒是有尊真虎暗伏……就如相爷传令所言,只让这些伥鬼在明面上与我等周旋,自己隐而不发……现在尚不是挑明的时候,还是多敲打这小鬼一番,让他再漏些马脚出来后,全数回禀给门主与相爷,由他们去定夺。”温老赶紧筹谋,顺势对众人抱拳说道:“嘿嘿,各位朋友做些个见证……他鬼坊有规矩不假,但规矩乃人定,当应势而变。我江湖儿女多不拘小节,且右相对鬼坊王家多有交好之意,想来熙攘居主应是识大体,顺时势才是……”
见察查鬼判犹疑之时,温老赶忙再加一把火,说道:“……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毕竟还是要看你在你家家主和上面的贵人的面子……这样吧,咱么江湖中人始终以武立威,就由老朽派一名不争气的下属出面,领教一下你鬼判的好手段……若然能在你手下过上二十合,就算你熙攘居输了。除了允我鸿门写个白条,还要在原价上给个五成的折价才行……”
“好!那若温老头你方输了,除当场给足价外,同样要加上五成让利才行!说吧,是要比兵器还是拳脚?”鬼判问后一把解下长袍,轻装上阵,欲要一击建功,威吓震慑众人。
“刀剑无眼,当然比试拳脚了……阿乙,就由你下场讨教吧……”顺着奇杀话音看去,一名一直立于“追”、“隐”身后,不显山不露水的黑袍人昂首站出,看其罩袍下只有一张无眼无鼻的木质傩面,加上那有些蹒跚歪斜的动作,无不透出莫名怪异。
待缓缓走入场中,既不言语,也无礼数,周身似隐隐弥散出血气流动,忽地一改迟滞,身法极快地挥拳直取鬼判面门。强如察查鬼判这般多识诡异的高手,竟也初见不明其底细,只先对了一招爪法,只感那青紫铁拳似力胜千斤,来不及化解,忙补一后手,左右接连打出“一阳冲煞”、“双煞开阖”的路数,方敌上对方那一轮快拳猛攻。
“此獠似只粗通拳脚,全仗着蛮力,胡乱打得一气。只需严守门户,待他耗尽气力,便可适时反击,轻松取胜……”若是寻常高手,鬼判此法实是稳操胜券的上上之选,可此人一口气未换,竟连连抢攻十数招未停息一下,暴风骤雨般的拳头招呼过来,威力足可匹敌上品高手。拳脚纷动,罡风愈恶,渐让场中看客不免担心起这王不贵手下第一护卫若于众人面前落败,此事又将如何收场……
莫说旁人觉察异样,当局者更是诧异。待斗过十合,这蒙面客仿佛永不知疲累,连呼吸吐纳也未被感知,如一具空壳,且一身横炼硬气功夫,任凭鬼判摧鼓至八成功力,也分毫内伤不受。如此缠斗下去,莫说二十合做赌,便是再来二十合,也不定能赢下此局来。
“好家伙,这蒙面怪客真如不要命惜力般摧鼓,丝毫不知进退,也是世间一异数……若非功力高于他者,要与之生死相拼,多半会被此连绵不绝的攻势虚耗至死。若上次行刺有此等人助阵,我等凶多吉少……天下之大,果真卧虎藏龙……”楚歌此时也是额间渗出几丝冷汗。如此全靠蛮力的打法,他那本门心法难以看破虚实,自然无法偷学一二,只得先看迎战高手如何破局。
鬼判此刻心中也是恼火,因为他虽一时半会儿压服不了对方,但终凭借在黑道混迹多年,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约摸瞧出来了此间端倪,心中止不住骂道:“小瞧他娘的了……这厮口鼻无气进出,双手冷如冰、坚似铁,活脱脱像一具孟婆手下的阴兵……可其出招迅捷无比,灵活反应不输常人,也不知那温老头用的什么手段调教出来的……若被这般消耗下去,哪怕赢了这阴邪之物,也难再出手阻拦他……端是一道好算计……”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察查鬼判已知中了圈套,自己也非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正欲虚晃几招,后退认个软,却见未满二十合,温老倒先命令傩面手下撤回了本阵,装腔作势地再拱手道:“……今趟见识到足下本事,实乃平生之幸,想来再都下去,双方难免有损和气,不如作个平手,各退一半……老头子愿立书签押为证,一百零八贯足两钱,待返回门内,便遣人尽数奉上,当可让鬼判交差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