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客栈里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徐怀谷在楼下桌子上都能听见上面又哭又闹的声音,还有茶壶砸在桌面的碰撞声,过了好一会才消停了下来。
徐怀谷在楼下听得哭笑不得,但偏偏自己还是那当事人,不太好意思笑,于是只好强忍住笑意,倒是憋坏了他。
那声音消停不久后,楚秀杨和楚文泽二人终于走了下来。徐怀谷抬头瞧见楚秀杨那泛红的眼圈和脸颊上的泪痕,咧嘴对着她一笑,气得楚秀杨直跺脚,狠狠剜了他一眼。
此时她虽然穿的还是那一身黑色长袍,却也把弓箭给放下来了。这女子哭后的梨花带雨模样,倒也有些惹人怜爱。于是徐怀谷便不再和她作对,径自把头转了过去,等着二人下来。
楚文泽一路小心翼翼地拉着楚秀杨走下来,生怕自己一放手,这位娇纵惯了的公主殿下又会马上跑回去似的。
他走到徐怀谷面前,不好意思道:“让余兄笑话了,耽误了你许多时间,我们即刻便出发吧。”
徐怀谷摆了摆手,示意没事。于是那楚文泽带着楚秀杨往客栈外边走去,徐怀谷跟上,那两名老者则走在最后。
一路上都是楚文泽在和徐怀谷找些话题聊,徐怀谷知无不答,至于有些不知道的,徐怀谷就听楚文泽细细说来。
翻过那一座小镇背后的山时,二人已经说过许多话。徐怀谷惊讶地发现楚文泽并不是那纯粹的书呆子,懂的事情还真不少。许多徐怀谷闻所未闻之事,尤其是东扶摇洲的历史和风俗,他都知道得极其详尽,而且从他口中说出来并不是那简单的知识而已,通常还会夹杂着楚文泽的奇怪想法,让人听起来很是有趣,这让得徐怀谷对这名青衫书生的好感大增。
而他身畔的楚秀杨,则一路上都一声不吭,看起来还在生早上的气。可是徐怀谷分明看见楚文泽在讲到几次好玩的事情之时,她分明嘴角都扬起来了,只不过少女似乎脸皮薄,不愿意这么快就原谅她哥哥,故作生气罢了。
徐怀谷心里暗暗想道,这女子倒也是个灵秀之人。
翻过这一座山,就已经过了正午时分了,但现在正是清明时节,天气并不炎热,就算是正午,也只让人感觉十分舒服罢了。
扶摇宗所在的山头逐渐显现出来了。这还只是最外面的一座山,就高耸入云,直逼青天。
徐怀谷从山下看去,这座山约摸从半山腰开始就云雾缭绕,比起他以前所见的杭旬山应该都要高上几分。至于清风谷和紫霞宗的山,比起这一座的高度,也只能是小巫见大巫,远远不及。
不过这座山比起徐怀谷所见其他仙家宗门的山还有一个更加显著的区别,那就是它热闹许多。徐怀谷见到山脚下围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有不少人都是从东平镇和周围其他乡镇上来的,聚集在山脚下,准备登山。
令徐怀谷好奇的是,这群人之中大多没有修为,竟然是那普通人,但观其相貌和穿着,却以儒衫读书人和年轻美妇人居多。
他身边这跟着楚氏兄妹的两名老人都是修士,而且寸步不离地守护,那兄妹二人明显来历不凡,去扶摇宗有事倒还情有可原,可是这许多普通人也登山上去,是做什么?没有修行,连扶摇宗的门都进不去,这可是徐怀谷在其他的仙家宗门都没见过的。
不过徐怀谷并不想发问,几人便继续向前走。进了山脚下的树林之后,一条汉白玉的台阶便显露在树林之中,远远看去,台阶一路向上,那一端直插了云雾,宛如一条从云雾
中垂下的雪白丝带,看起来圣洁而美好。
楚文泽指着汉白玉台阶,笑着说道:“余兄可知道这条台阶的来历?”
徐怀谷摇了摇头,说:“我初次前来扶摇宗,以前都没听说过这些,并不知道。”
楚文泽娓娓道来:“话说这一条汉白玉台阶乃是进入扶摇宗的必经之路,从山脚到山顶,一共一千五百四十二阶。这台阶的阶数还有来历,据说当年创立了扶摇宗的那位祖师爷,他在飞升之时,面对天劫雷霆,一共出了一千五百四十二剑,才斩破了天幕,飞升成仙。于是后来人就修造了这么一条台阶,以这个数字寓意着登高造极之意。”
他笑着指了一下周围那些人,说:“这些都是来参观这条白玉台阶的,登上顶端之后,便是那一座天下闻名的牌匾,是一名远古剑仙所刻的‘天下剑术,天上剑道’八字。他们虽然不是修士,但也想要瞻仰一番那剑仙光景,所以这里都快成了一出旅游胜地了。只不过那里还算不上扶摇宗内,想要真正进去扶摇宗,就要另外的凭证了。之前我就以为余兄你只是来看看这台阶和牌匾,但既然你在扶摇宗里认识人,想必进去就轻而易举了。”
徐怀谷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这些登山客估计大多是文人雅士及其亲眷,难怪之前多见儒衫书生和貌美妇人。
楚秀杨见徐怀谷对扶摇宗一无所知,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堂而皇之高他一头的理由,炫耀似的抢着说道:“这些个书生都不顶用,那一千多级的台阶,以他们那孱弱身子,一天都走不到头!简直是白白浪费钱!”
徐怀谷好奇问道:“浪费什么钱?”
楚秀杨见徐怀谷还问她问题,不自觉认为徐怀谷自认矮她一头,顿时气又消了一些,指着那台阶下面说道:“看见没?那台阶的最下面站了两名扶摇宗的弟子,专门收钱,一枚小珠一次呢!不然你以为人家这么漂亮一道台阶,你想上去就上去呀!”
徐怀谷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揶揄道:“扶摇宗缺钱缺到这地步上来了?赚神仙钱都赚到平民老百姓身上了,掉钱眼里去了吧!回去我得好好和他们说道说道。”
楚秀杨眉毛一挑,得意洋洋说道:“你懂什么?赚钱还是次要,要是不加限制,你看看到时候登山的人不把这台阶踩烂?到时候好好的仙家宗门,被糟蹋得一塌糊涂,那还哪来的仙气?”
徐怀谷心里暗暗想道:“若是扶摇宗怕人多的话,直接封了这一条台阶不就好了吗?哪还费什么心思搞收钱?只不过看上去这一天下来也有好几百人登山,每天都有几百枚无源之水的小珠钱进账,一年也可以净赚好几枚彩珠。况且一枚小珠也并不贵,一百两银子,稍微富裕点的人家省一省就能拿出来了,如此一来,倒也甚妙。”
徐怀谷心里偷偷把这个赚钱的好点子记了下来,到时候给清风谷说一说,让他们也效仿一下。毕竟白来的神仙钱有啥不好的,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钱过不去呀?
徐怀谷心情大好,跟着楚氏兄妹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到了那台阶下,看见了两名站着的扶摇宗弟子。只不过此时那两名弟子身边站了许多人,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徐怀谷察觉到不对劲,微微皱了皱眉,楚文泽也觉得奇怪,说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几人往前走去,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中挤到了前面去,只听见那扶摇宗的两名弟子都快和前面的几名中年妇人吵起来了,徐怀谷不禁感到讶异。
有一名妇人
恶狠狠地指着那两名弟子,语气不悦道:“怎么以前这台阶都好好的,今天就不放我们进去?我又不是不出钱,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有一名弟子苦着脸,赔礼道歉地说:“这位夫人,实在不是我不让你进去。你刚才也看到了,有一个人过来说了这些。那是我师兄报了长老的口信,说今天有急事,台阶和牌匾都不对外开放了。我这就一小小弟子,也只能听上面的安排呀。你就别为难我了,要不你明天再来?明天一定可以了。”
那妇人不依不饶,双手叉腰咬着牙说道:“说得好听啊,我走这么远的路跑到这里来,就这么一个破台阶和破牌匾,还要一百两银子,亏得你们想的出来啊,赚我们贫苦老百姓的黑心钱!这也就算了,竟然还不让进,要是明天来,又得多住一晚,房钱饭钱谁出啊?你来出吗!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理!”
这妇人气焰嚣张,立马就得到了周围几名中年妇人的附和,一时间逼得那两名弟子哑口无言,满脸通红不知道怎么回答。
徐怀谷见到这闹的,顿时心里又把那赚钱的鬼点子念头给打消了。为了一年下来的几枚彩珠,坏了宗门清净,糟了弟子的心,那可就得不偿失啊。但他心里依旧觉得好笑,那两名弟子分明是修士,那些个妇人合伙也打不过一个,可是现在二人却被逼的话都说不出,占尽下风。
虽说有修为,到底还是十几二十岁的孩子,和那些四五十岁的妇人比起来,脸皮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
于是那些妇人见了二人示弱,干脆钱也不打算给了,直接一股脑儿往前冲,想着闯进去。
那两名弟子平日在宗门里,师兄弟和长老们都是极其讲道理的人,哪里见过这阵仗?顿时二人都吓傻了眼。眼看要被一群妇人冲破防线,终于有一名弟子怒然拔出剑来,拦下了他们。
这铿锵一声拔剑出鞘,顿时把那些妇人吓得停住脚步。可这场面只安静了一瞬,还是之前吵得最凶的那名妇人,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说道:“哎哟喂,了不得了,了不得了!扶摇宗的修士要杀人了啊!我王翠花一生光明磊落,从来没做过半点坏事,连路边的野果都没摘过,我对得起天地良心!没想到今天要被你们这些破修士给杀了!我不怕死,有本事杀了我,杀了我啊!”
这一闹腾,底下围着的人群群情激奋,大骂起来。那弟子二人见了这场面,真是大开眼界,手中的剑出也不是,收也不是,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
这么一场闹剧弄下来,徐怀谷这么一行人也别想上山了。不过徐怀谷可没打算掺和这破烂腌臜事,今天上不了山,大不了明天上去就是,但要是惹了那几个脸皮比城墙厚的妇人,可就是黏上了牛皮糖,甩都甩不掉了。
徐怀谷很知道该怎么权衡,只不过他知道忍,有人却忍不了。
只听见耳边一道尖锐女声如惊雷一般炸响,斥责道:“你们好不讲理!人家有人家的难处,何必咄咄逼人?真是不要老脸!”
徐怀谷往身边一看,果然是楚秀杨挺着身子,义愤填膺地骂出来的。只见楚文泽看着自己妹妹忍不住插了句嘴,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急得焦头烂额。
这下可好,全场的人都看向徐怀谷这边。
徐怀谷看着那些个妇人眼里的目光,感觉被一群豹子盯上了似的,心底里凉嗖嗖的。
徐怀谷不禁叹了口气,暗暗心想道:“不仅得防着仇人恶棍,还得和老大妈唇舌相斗,江湖路真不好走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