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贷款
    柯林觉得自己在一片晦暗中跋涉。
    每一步都有千钧重，脚掌的刺痛一路向上，与呼吸时胸腔的刺痛相连。
    眼前一片黑暗，无论怎么努力睁眼，似乎都看不清眼前的道路。
    生命之灯在他体内流逝、消散。直到他再也走不动一步，跌倒在不知何处。
    直到那一抹光芒，照亮了他的前路。
    那光芒带给他力量，让他感到了如母亲般的温暖。柯林抬起头，看向那摧残的金光。
    看到的是火炬般笼罩在火焰中的黄金树。
    火焰蔓延，将自己烧化，回首望去，数不清的人被火焰付之一炬。
    “不！”
    柯林惊叫着，坐起身来。
    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眼罩，沿着眼罩流下，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哎呀，吓死我了。”无名坐在一旁，拍拍胸口。
    马车上，无名坐在主座，柯林缩在马车角落，葛瑞克缩在另一个角落。
    “早知道就应该准备两辆马车的。”无名扭了扭身子，嫌弃马车的拥挤。
    本来前往幽影城，跟蕾菈娜要了好几匹马和马车，马让帕奇他们骑，马车自己坐。人人有马骑，人人有懒偷。
    无名跟马拉开距离，用缰绳和马车相隔，不至于让这些战马受惊。
    结果柯林看不到路，葛瑞克残疾，也没法骑马，只好都跟无名挤在一起。两匹马直接被空闲下来了。
    无名看着柯林，有些不满：“大白天的睡觉，一会儿晚上了还睡不睡了，作息颠倒，等你长大就知错了。”
    柯林还在梦醒的余韵中，愣愣得没有回应。
    无名指着柯林：“既然你睡够了，那想必不困了，就决定是你了——晚上你守夜。”
    说完，无名眺望马车的远方。
    不再像去恩希斯城时那么火急火燎紧赶慢赶，这次车马走得都不算快。
    傍晚来临，幽影树方向映射出橙红色的光芒，烈火烧灼云层，霞光万丈，准备挟着夜晚，带给这片伤痕累累的大地以寂静。
    无名伸个懒腰，准备好好休息一番。
    “养精蓄锐，去诏安梅瑟莫。”无名说。
    柯林开口了，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你真的要去劝说梅瑟莫？”
    柯林询问着无名，言辞中满是忧虑：
    “你没听到吗，那家伙的本质是蛇和火。”
    “蛇和火，怎么了吗？”无名不以为意，“蛇可能是嘴碎了一些，但也有好蛇嘛。”
    柯林说：“太忌讳，太污秽了。不能让他离开影之地，他一定会烧毁黄金树的。”
    “那么笃定的吗？”无名说，“你明明都没见过人家，怎么如此确定？”
    “我是预言家。”柯林说，“我看到了那不祥的火焰，那火焰会烧毁黄金树。”
    “你还是预言家呢？”无名肃然起敬，他现在对解指之类的预言家很尊重，时不时就要去敬拜一下。
    “那能不能帮我算算我的财运？”无名说。
    柯林眼罩的表情带着厌恶，瞥过头，似乎不愿意聊这么粗俗的话题。
    柯林说：“伱不应该这么做，你应该尽快离开这里，金面具大师还在等待。去解放污秽？荒谬愚蠢至极。他们是被黄金树抛弃的弃子，让他们在这片影之地老实待着，不是更好吗？”
    “你这态度不行啊。”无名说，“还指望你去跟幽影树那边的黄金树神父接洽呢，你就这个态度？”
    “我是不会和污秽同流合污的，因为黄金律法排除了污秽。”柯林骄傲地抬起下巴。
    “那你就滚蛋。”帕奇在马车旁冷不丁说。
    他没有骑马，在地上爬行的速度一点不比马慢，无意中接近，快到了柯林的发言，直言不讳地怼回去，旋即冷笑道：“哦，不过你走不了了，还得跟我们这些污秽同行。毕竟你也不想金面具大师被米凯拉洗脑吧？”
    柯林支吾起来，面容有些扭曲：“你们只是褪色者，黄金树已经召回了褪色者，褪色者不能算污秽。”
    “因为你和金面具也算褪色者嘛。”帕奇冷笑一声，“可惜在梅瑟莫士兵眼里，还是个污秽罢了。”
    说着，帕奇扬长而去，马车根本追不上他的速度，一溜烟就跑到队伍的前方。
    柯林气得直哆嗦，但看不到帕奇的方向，只得缩在马车上生闷气。
    无名随口问道：
    “你是怎么开始信仰黄金树的，还有你预言能看到混沌吗？就是夏玻利利所说的预言，大家都烧熔在一起了。”
    提起预言，无名就想起了夏玻利利死前所说的预言，说到这了，便想问问柯林。
    柯林没有回复他，似乎陷入了沉思，身体微微颤抖着。
    等他终于回过神，马车已经停在了一片宽敞大道旁。
    天终于黑了，大家也决定原地休息。
    吃喝说笑，之后便都沉沉睡去。
    无名还真就留了柯林去守夜，自己呼呼大睡去了。
    面对着一片黑夜，柯林有些茫然——
    天黑了吗？
    他的视线永远是一片黑暗，根本也分不清白天黑夜，这也是他会在白天睡着的原因。
    柯林从来没干过这种守夜的活儿，他想叫醒個目明神清的人替他，但人们躺下睡去，他不好分辨。如果大声呼喊，也会干扰别人的休息。
    柯林最后只得默默坐到温暖的篝火旁，围着篝火，留意四周的声音动静。
    周围只有篝火中木材轻微的噼啪声、人们轻声的呼吸、还有夜晚的窸窣虫鸣。
    天地间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还醒着。
    柯林一时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巡礼和跋涉。
    曾经的他，也像这样坐在荒野上，跟随着预言与指引前行。
    曾经他无惧脖子上的枷锁，如今他也依然坚持着那伟大的引导。
    轻微的喀嚓声，从远处响起，似乎有什么东西靠近，踩断了一根细枝。
    柯林耳朵一动，站起身来：
    “是谁在那里？”
    在这种荒郊野外，可能是狼群，更可能是那些藏匿在各处，伺机袭击的角人。
    想到对方可能是角人，柯林嘴唇微微颤动，但还是平举双指的圣印记，高呼着他想说的话：“愿黄金律法与你同在。”
    圣光微微亮起，照亮周围。
    然后掏出盾牌给盾牌上附了一层金光，缩在盾牌后面，等待对面的动静。
    一秒，两秒，三秒，周围似乎恢复了一片寂静，柯林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一只手，落在柯林的肩膀上。
    柯林骤然一缩，紧握圣印记的掌心中，一丝火星冒出来。
    “守得不错。”无名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我出去一趟。”
    “起夜？”柯林问。
    “去寻找救赎之道。”无名说着玄乎的话。
    “那你应该学习黄金律法。”柯林下意识回应，“救赎之道，就在其中。”
    无名的声音沉寂了片刻，传出一声笑：
    “也行，不过我已经从米凯拉的直播那里学过不少了。”
    “那家伙说的不是黄金律法！”柯林怒了。
    但无名已经没了声音，似乎已经远离。
    柯林颓然坐下，更加坚定了信念，一定要赶紧回去，让米凯拉关掉那破直播。
    柯林抚摸着盾牌，感受着盾牌上附着的澎湃连绵不绝的神圣力量，继续守夜。摸着摸着盾牌，柯林感觉哪里不对劲。
    ========无名借着夜色，以幽影中的塔和幽影树为坐标定位，不断修正方位，似乎有个明确的目标。
    直到看到某个歪脖树，无名停下来，四下看看，发现四周有几只羊，羊头上的角颇为硕大。
    无名照着那羊的角样子，两手在头上一抹，光影扭曲，几根大角的幻象就出现在头上，栩栩如生，威武雄壮。
    无名绕过歪脖树，又朝一个崖壁走几步，便看到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的洞窟。
    一个角人的小聚落隐藏在这里。
    无名以勇人的身份骗过角人老妪的时候，也问到了一些角人聚落的大概位置。
    角人老妪表示角人们会全力支持自己，帮助他完成大业，击杀梅瑟莫。
    于是现在，他来寻找那些角人了。
    不过不是来要战力去进攻幽影城的。
    看到无名的身影，角人们先是紧张，等看到无名头上的大角，便放松下来。
    “族人，欢迎你。”角人们对无名拥抱。
    “我流落至此。”无名说，“有蝎子汤吗？”
    “有。”角人们和善地给无名盛汤，“族人，外面局势如何？”
    无名总感觉这一波人，比之前自己遇到的那些角人要和善一些，表情普遍更加放松，神情中带着喜悦。
    这里靠近幽影城，按理说会更加严苛才对。
    “有什么高兴的事情？”无名喝了一口汤，觉得这汤还挺新鲜。
    “你从外面来，没听说过吗？”角人反问。
    “我不知道你具体指什么事情。”无名说，“梅瑟莫和蕾菈娜都还活得好好的，没听说有什么其他的好事啊。”
    角人喜悦而笃定：“兄弟，梅瑟莫很快就要死了。”
    “哦？怎么说？”无名问，“勇人出现了？”
    “你这不是知道嘛！”角人高兴道，“老奶奶已经告诉我们了，她传来消息，神兽回应了我们的祈祷，勇人出现了！”
    无名目光闪烁：“老太太神智都不清楚了，她说得是真的吗。”
    “一定是真的。”角人笃定，“这几天，各地都传来了线报，有非常厉害的角人出现了。听说恩希斯城因此大乱，毫无还手之力。”
    “消息传得这么快吗？”无名嘟囔。
    角人继续说：“消息已经传遍了塔之民的耳中，大家都在翘首以盼。潜藏在各地的战士，都已经开始准备，准备趁此大好良机，发起总攻！”
    角人攥起的拳头激动到颤抖：
    “反击的时候到了！”
    无名咧咧嘴，轻啧一声。
    “怎么了吗？”角人听到无名的声音，有些疑惑。
    “没事，我喝汤吧唧嘴呢。”无名陪笑道，把汤里的蝎子肝脏嚼了又嚼，声音响亮。
    无名问：“那总攻，是什么时候啊？”
    角人回答：“还没说呢，我们在等信号。勇人——我们新的王者，一定会给我们信号。到时候，我们便会一拥而上。”
    “哦……”无名点点头，安心些许。
    “对了。”无名说，“不知道恩希斯城见识到了威力，似乎准备把刺穿火烧的族人放下来了呢，幽影城或许也会忌惮我们，态度放缓。”
    “恩希斯城吗？一群欺软怕硬的懦夫。”角人冷笑，“不过对我们来说是好事，族人们终于可以摆脱火难，获得安息了。”
    角人摸着下巴：“回头得想办法把尸首弄走，给他们合适的埋藏。”
    无名点头抹泪：“他们是为了角人而死的，得厚葬他们啊——埋在灵墓吧。”
    “你说的对。”角人点头，“等下我们去联系那边的角人，去收尸。”
    无名犹豫片刻，酝酿一下话语，问道：
    “要是我们又败了呢？”
    “那就继续蛰伏、等待、伺机偷袭他们的补给队和巡逻队——反正最差也就跟以前一样。”角人说，“不杀掉黄金树，我们便得不到救赎。”
    “不杀掉就得不到救赎吗？”无名问。
    角人诧异看着无名：“不然呢？恶妇玛莉卡成为了神祇，现在是黄金树的时代，你觉得那恶妇会放过我们吗？只有杀了他们，将他们杀干净，我们才能迎来未来。”
    无名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是这么想的啊，这就不奇怪了……”
    “什么不奇怪了？”角人问。
    “没什么。”无名瞥了他一眼，“我其实最近在外行走，听到些奇怪的风言风语。只是太荒谬了，不值一提。”
    无名这么一说，激起了角人的好奇：“是什么风言风语？族人，情报要交流，这是我们能存活的关键。”
    无名说：“听说梅瑟莫准备结束圣战了。”
    “结束入侵？”角人愣住，“这怎么可能？”
    “是吧，我也不相信。”无名笑笑，“不过好像，还听说了其他事情——玛莉卡女王，在幽影地之外，出事了。”
    “当真？”角人惊喜。
    “出现了一些不是幽影地的人。”无名说，“应该是最近新来幽影地的，应该是他们带来的消息。”
    角人双手合十，激动地手掌颤抖：“我们的祈祷，我们的诅咒，终于起效了！神兽开眼！这一定是征兆，预示着我族的复兴！”
    无名瞄了角人一眼：“如果梅瑟莫要撤退，离开我们的故乡，我们怎么办？我们的大仇还未报呢，要拦下他们，不让他们回去吗？”
    沉浸在战争结束的畅想中的角人被无名的问题拉回了现实，一时有些沉默。
    角人想了想，觉得头疼：
    “老奶奶一定会有定夺的，祭司大人和神兽大人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无名观察着角人的反应，点点头：“天快亮了，我也要离开了，同胞。愿我们一族，获得救赎。”
    无名离开了，身形逐渐消散，再出现在远处时，已经换回了原来的行头。
    回来时，发现小队大多数人已经醒了，整备行装准备再度出发。
    无名写了一封信，绑在一匹没用上的马背上，拍拍马屁股：
    “回去吧，老马识途，带信回去，让蕾菈娜赶紧把长矛上的人放下来。”
    “跑哪去了？”帕奇也醒过来，揉着眼睛问无名，似乎也知道无名半夜就没影了。
    无名笑呵呵道：
    “贷款去了。”
    “贷款？”帕奇没听懂，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又揉了揉眼睛，顺便掏掏耳朵。
    “先把风声赊出去嘛。”无名说，“有时候，吹一吹牛，好拉赞助投资。心诚则灵，抵达被描绘的未来，这就是虚像啊。”
    “蛤？”帕奇还是没听懂，“算了，赶紧上路。”
    “走了走了。”无名心情不错，“套到不少情报，很有用很有用，我现在对说服梅瑟莫的信心大增啊，至少有七成概率。”
    “之前是几成？”帕奇问。
    “不到三成。”无名说。
    “这么低？那你那么信誓旦旦答应蕾菈娜。”帕奇侧目。
    “概率不足的地方就用勇气去补足。”无名腆着脸毫不知耻，“走了。”
    片刻后，帕奇抬头看着前方：
    “现在成功的概率有多少？”
    “还不到一成了吧。”罗杰尔敬畏地看着前方。
    远远望去，幽影城已经映入眼帘，一座远超大家想像的大规模主城，可能比罗德尔更加宏伟震撼——不是岩石，而是铁铸的外墙流露暗沉的金属色泽，巍峨而恐怖，无数长矛穿刺尸首，在火焰中散发恐惧与悲叹。
    通往幽影城的大道上，火焰巨人横亘在前方，以毁天灭地的气势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