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唔.多少有点讨好型人格
此时多铎大军虽已撤回江北,但于苏州还残留着不少零散清军。
按着常理来讲,这些清军已然成了死子,只要明军继续凭水师之利加以封锁,想来就算是缩在苏州城里的那一大股也不太可能在重重围困之下闹出什么事端。
可现实情况却没有留给朱慈烺这么多时间。
早一日扫清江南敌寇便能早一日将精力放在整肃内部,早一日对江南施以实际控制便能早一日发起对江西清军的反攻。
而在西南、东南各省都还态度暧昧的节里,能早一日打通与湖南的联系便能早一日将小朝廷的影响力扩散开来。
由此,在朱慈烺原本的计划之中,他也仅准备在杭州停留一两日,其后便会再往苏松,以求尽快肃清残余清军。
如此情形,他大抵是不太可能于旬月之间回返应天的,所以在杭州先见一见即将赴任的几位堂官便也显得格外必要了。
当然,这见与见之间也有差别。
譬如朝廷大政早已在朱慈烺和诸位阁臣之间有了默契,所以对朱大典的询问自也就有些例行公事的意思。
而杭州一城乃是当之无愧的物流中心,其本土势力虽在阮大铖手中有所折损,但亦非被朱慈烺彻底掌握,所以对朱国弼和张印立的叮嘱便带着更深的意味了。
这一点各人心中其实早已有所猜测,但当太子殿下略过李永茂这个工部尚书,并将其单独留下之时,不管已和朱慈烺打了数月交道的朱国弼,亦或才见过太子殿下数面的朱大典却都不由惊了一下。
自始有工部之日算起,这一衙门的司职也就是些营造、督建之类的事情。
太平时节朝廷手有余钱,这工部虽也不能改变位处六部之尾的局面,但好歹手中还有大量银钱流过,其处境却也不算尴尬。
可现在呢?
据传太子殿下通过各种手段拢了不少银钱,可不管将士们的功赏例钱,还是难民们的安置赈济都是一个个硕大的口子。
待安顿完这些,凭殿下手里的银钱大抵也就刚够工部制造甲胄兵刃、修补破损城池,却还哪里将李永茂单独留下的理由?这样的疑惑出现在每个人心中,但太子殿下既然没有向他们提及的打算,众人自也在说完相关之事后告辞离开。
“可知本宫缘何会将你单独留下?”
待众人退去,厅中只余二人之时,太子殿下的话语声终还是传入了满心忐忑的李永茂耳中。
“回禀殿下,臣驽钝。”
闻得太子殿下之言,李永茂先是躬身一礼,其后才毫不遮掩地表达出了自己的疑惑。
老实讲,他在获知自己会被任命为工部尚书时虽也有些失落,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做了功课。
说到底,名义上他虽在苏松之战中跟着太子殿下坚守杭州,可实际上一直在和鞑子交战的却是方国安所部。
以此来论的话,他能以失了大半辖区的罪臣之身被提拔为朝廷的二品大员,除了感激天恩浩荡之外,大抵也当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却也不是你驽不驽钝的,”朱慈烺一边说着,一边摆了摆手,显然是对他的自谦之言不以为然:“依你之见,是火器厉害一些还是箭弩厉害一些?”
“自然是火器厉害一些。”
“那我朝兵卒近乎人手持器,缘何会被鞑子逼到这般份上?”
“这”
李永茂拖了个长音,似乎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极为难答,可大明国势如此,换做寻常百姓许还会将其归结于一两个昏君奸臣上,似李永茂这等坐到了朝廷三二品大员的人物,看问题时又如何会留于表象?
自北京沦陷已过了年余,凭李永茂的才学阅历便是写不出一篇十万字的论文,但若说他会被这么个问题难住却也有些门缝里瞧人。
他之所以这般犹豫,说白了却也不过是争取片刻功夫于心中做最后的准备罢了。
“此间仅伱我二人,有话直说便是,莫要学他们搞那些揣测上意的伎俩。”
“回禀殿下,依臣之见,我大明之所以退守江南,究其根源无外乎朝中党争和国库空虚。”
“哦?朝中党争是个什么说法?国库空虚又是个什么说法?”
原本,朱慈烺是想用那个问题将李永茂引到别处的,可当其人竟真将大明两大弊端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时,他却也难免想听听真正的“本地人”会持有何种看法。
半晌之后,李永茂终于将自己的看法全盘托出,而朱慈烺则皱着眉头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似是正在沉思,又似是因惊愕而忘了做出反应。
他对这段历史的认知大多来源于后世的史学家,那时有关大明的诸多材料虽在某些人的刻意篡改之下面目全非,但在民智大开的年月里却也还是通过蛛丝马迹对真正的有了一定的还原。
而朱慈烺之所以惊讶到忘了给出反应,却恰恰是因为李永茂的说法竟与后世认知有着极大的相同。
在这位李部堂看来,党争的本质乃是各地因江浙在经济上一家独大而妄图排除异己、独掌朝政所致;国库空虚则是因当年张居正重银废钱所致。
当然,由于时代的局限性,李永茂自是说不出资产阶级攫取权利这种话,他自也不知什么叫铸币权拱手让人。
但这却不妨碍朱慈烺能够听懂他的意思,更因这番话而对他这个做事犹犹豫豫不甚果决的封疆大吏改变看法。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部堂所言真可谓一针见血,直至要害。”
呼~~~~~~~~。
闻得太子殿下不吝言辞的夸奖,李永茂终于在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能说出这番话,李永茂堪称是担了天大的风险,可若对太子殿下无有些把握,他又怎会冒着举家破灭的风险在这般场合说这些?的确,在最初领兵抵达杭州的那几日,他的确因太子殿下的冷落而于心中有些怨气。说到底在那般时节,能被太子殿下派出去围剿尼堪所部的皆能称得腹心,而似他一般被留在杭州虚弄混日的却是多少存了些提防。
不过李永茂终不似东林那些人一般稍有不遂便得处心积虑加以报复,他心里虽是觉得太子殿下对他有些疏远,但还是尽心竭力完成了辅助方国安所部守住杭州的任务。
可当那夜太子殿下将那般重任交托之时,一切却都发生了改变。
先前的刻意疏远便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保护,而之后委以守御杭州之任则是明打明的信重。
其实这些日子李永茂也曾在心中分析过这一系列变故的内在动因,思量数番之后,他终还是认为这一切的根源乃是由于自己曾做过马士英的下属。
试想,在那般节里,自身实力于杭州并不占优势的太子殿下如何会真正依重潜在的敌人?
想明白这些之后,李永茂虽不知太子殿下是在何时确定了他的忠诚,但士为知己者死,殿下屡次以重任相托,他又怎会因顾惜己身而以虚言相欺?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太子殿下只在听到这番肺腑之言后略略思量了一阵便又将话头扯到了别处,竟是半点再深谈下去的意思都没有。
如此情形却也不由让早已做足了心理建设的李永茂有些一拳落在空处的感觉。
“欲工其事必先利其器,我朝之火器弊端颇多,临阵只发一二便不必说了,竟还有不少兵卒因自家火器炸膛而伤,此等情形兵卒又怎能安心作战?”
“殿下的意思是命臣杜绝这些弊端?”
闻得太子殿下之言,李永茂虽还因先前的几句而有些缓不过气来,但他还是明白了里面的中心思想。
实际上作为一个带过兵的封臣,他对这些事情也非一无所知,只不过在他看来似士卒临阵不敢用命、火器军械铸造粗糙这些皆为表象,所以也就不曾在先前的回答之中涉及半分了。
“这只是细枝末节,若只为此,遣些御使差人时刻盯着便是,又如何用得到先生之才?”
眼见李永茂的反应,朱慈烺虽猜不到他心中真正所想,但揣摩个三四分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待其又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自己身上,他这才缓缓说道:“世人皆知先秦以兵器犀利得天下,但却不知这犀利自何处而来。”
以先秦之例为引,朱慈烺便将模块化生产,流水线作业这些概念细细与李永茂讲了一番。
老实讲,他知道所谓工业化能给大明带来什么,但在具体实施上却一直无有太多头绪。
在他过去所看过的小说里,似乎给某个工匠教授了蒸汽机的原理,那划时代的东西便能如雨后春笋一般轻易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可作为有着丰厚实践经验的人,他却知道事情哪里会有这般简单。
郑和下西洋的战船先进吧?可它在大明这种能够完全自给自足的地方根本没有生存的土壤,只等心有所好的帝王归西,那东西便如小儿玩具一般被束之高阁,再也无人问津。
再拿那蒸汽机来说。
后世之人皆言华夏科学落后于西方,可他们却不知这东西未能率先现于华夏的真正原因。
据考,最初的蒸汽机乃是用于矿山抽水之用,而华夏人力成本极其廉价,完全没有使用机械替代人工的动力,自然也就无有设计此等物件的必要。
否则凭华夏数千年运用自然之力的历史,若真觉有必要使用一款机械来替代人工,说不得也就只二三十年的历史便能得逞,又如何会真让一帮将才开化的走到前面?
所以,在朱慈烺看来,想要让大明改弦更张,真正的难处并不在那些一说就透的简单技术,而在于如何培植出一片适合机械文明茁壮成长的土壤。
否则,他在世时,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发展些奇淫技巧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若他有朝一日驾崩归西,谁能说得准那些在士人眼中无有太大用处的东西,会不会就像那下西洋的战船一般再被束之高阁?半晌之后,朱慈烺已说的有些口干舌燥,而李永茂则一脸呆滞似如被太子殿下传了成仙之法一般。
对于此等反应,二世为人的朱慈烺虽也有些无奈,但他也知,凭人类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想象出未曾亲眼见过的东西,他又如何能奢望李永茂只听一遍就明白这些?
“唔本宫所言须得牢记,但切不可.,李部堂,李部堂?李永茂!”
“啊!殿下恕罪,臣.”
“无妨。”
连着喊了数声,脑中已然糊做一团的李永茂这才回过了神来,而当他才要因失神而告罪时却见太子殿下仅只是摆了摆手却也并未表现出半点怪罪的意思。
“我也知道这是难为你了,可此事事关华夏今后数百年国运,若在我等有生之年不能办成,那后世子孙便得付出千百倍的牺牲和努力,所谓功罪皆在当代,而其利尽在千秋,你可明白?”
“明”
听到太子殿下的问话,李永茂本能地便想应上一声,可他口中只吐出了一个“明”字,却因心中怀疑而不由顿了一下。
在太子殿下的描述中,只要他工部将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情都干好了,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大明百姓便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朝廷便能有花不完的银钱。
届时漫说小小红毛鬼和弗朗机,便险些将大明逼到山穷水尽之地的建奴也定会再归于君王治下。
若真到了太子殿下口中所说的这般时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便不会只是一句停留在圣人书册上的空话,而他李永茂作为辅助君王达成这一成就的重臣自也该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这真的可能吗?
心念及此,李永茂不由往太子殿下的脸上看了一眼,就当那一道颇为显眼的疤痕出现在视野之中时,他的心绪不由逐渐落定。
“白!臣定当辅佐陛下建不世功业!”
我突然意识到一点:追求合理就必须在前面的铺垫上做足功夫,但要是做足铺垫又会让后面的具体过程平淡如水,而且我又比较喜欢用堂堂之谋.这个实在太难拿捏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