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哪里出了问题?
淮安的格局其实有些畸形。
从明面上看来,这里是弘光小朝廷的行在,全部权力当握在洪承畴手中。
但从现实情况来说,这个小朝廷只不过是满清的傀儡,军事方面还得等勒克德浑拍板。
当然,洪承畴在军事上也不是毫无发言权。
毕竟当初的江北四镇拢共有四五十万人,除了被多铎葬送在江南的那十来万之外,两淮还有数量庞大的降军驻扎。
若将这些人马全都交到某个爱新觉罗家的人手中,怕是北京城里的王爷们也要寝食难安了。
所以,由洪承畴与勒克德浑对这些人马进行双线管理便成了最为恰当的选择,想要调动江北人马的佟养甲自也在遭到拒绝之后来了此处。
可对于洪承畴而言,他的到访实在有些突兀。
说到底,不论他佟家到底是真满人还是换了个祖宗,洪承畴都需与其保持距离,更何况从官职上来说,他只是一军统领,若真有事也当由勒克德浑出面才对。
按着如此情形来想,洪承畴便该直接断了佟养甲的言辞,只是他这个掌了巨大权力的汉臣终还存着诸多顾虑,待听到对方来意之后便也只能虚与委蛇。
“佟将军,淮安这里的事情乃由睿亲王所定,咱们也只是负责执行,你若有所补充最好还是往北京递個折子,也省得各军行事不一。”
洪承畴的话说的委婉,内里的意思却颇为直白,可那佟养甲也不知是另有想法还是被巨大的战功给迷了心窍,待听此言之后却还不依不饶。
“洪学士,咱也不瞒你,北京那帮子人已经被南军吓破了胆,便是说退回关内的也不是没有,”说到此处,佟养甲便顿了一顿,待于心中捋清因果才接着说道:“此番睿亲王布下这瓮中捉鳖之策为的便是让那帮人涨涨心气,好在后面的战事能汇集全力。”
对于多尔衮的想法,洪承畴自要比佟养甲清楚一些,只是他却不太明白佟养甲为何会说到这里。
说到底,有些人丧了胆气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隐秘。
若非担心轻易放弃两淮会让这些人做出什么不智之事,大清其实完全可以再往北退上一些,待避开明军的优势之后再组织一场大战。
心绪转动之间,他的目光中便带了些探究的意味,佟养甲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要打仗便该全力以赴,哪里有让大军缩在后面的道理?”
闻言,洪承畴总算是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心中也不由低看了几分。
当下的情势非常明显,受着内部压力等因素的影响,大清不可能轻易放弃两淮,若要稳定人心便得寻机得上一场胜利。
这胜利不需要多大,甚至吃上些小亏也无关紧要,只要在宣传的时候强调大清在明军占着地利的情况下对其造成了巨大打击便可,前几场战败所造成的阴霾当也能被驱散大半。
很明显,作为此战主力的佟养甲明白了这一点,但他对此战的最终目的似乎有一点不太现实的期望。
打仗这事情讲究个物尽其用,并不是人数越多越好。
似这淮安周遭不是这河那河,便是大小不一的各个湖泊,寻来寻去也只有西南这一片方圆二三十里的地带不必担心明军水师。
若真把大军塞到这般地形之中,赢了自是你好我好,可若稍有闪失便得连后面的本钱也要全部搭了进去。
想到这里,洪承畴略一犹豫便向佟养甲细细解释了一番,可谁曾想对方非但不能领会内里的含义,反倒还有继续纠缠的迹象。
见此情形,他心知多说无益便寻了个由头将其丢在了“行宫”门口,自己则登了车架直接往府中而去。
只是在回程途中,他的心里却还是不免生了些疑惑。
这佟养甲并非完全不知兵的,对于大军无法展开的事情当也有所认知,可在这等情况之下,他还想着将黄河以北的大军调了过来,这事情怎么看都透着一点于理不合。
哎~~~,等打完这仗再说吧。
心念及此,坐在车里的洪承畴便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筹划淮安一战的细节,而佟养甲则在对方离开之后转身出了淮安,似也绝了自己的思量。
因着满汉主事的拒绝,此番波折倒没对清军的布置产生什么影响。
待又过了几日,此事便被所有人抛到了脑后,淮安左近的清军自也按着原本的计划静静等着明军到来。
只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本该在攻破扬州之后便直接进入洪泽的明军却将高邮围了起来,半点都没有因兵势占优而全军突进。
见此情形,清军自是略微焦急,可说一千、道一万,他们已将战场预设到淮安一带,前面的诸般布置也仅为打消明军的疑虑而已。
此等情形之下,就算他们因担心漏了马脚而一日急过一日,但面对按部就班的明军却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话到这里却不能不说说高邮周遭的地形。
在黄河未曾改道之前,此城以西也只有京杭运河与几条不著名的水道而已。
后来淮河被黄河逼得没了去处便沿着旧有河道与运河灌了回去,似洪泽这等低洼之处自不需多说,便是高邮以西也逐渐出现了一片大湖。
待到此时,这以高邮命名的湖泊已有方圆百余里,而高邮城位处其南面出口左近也还能算是个关卡隘口之类的存在。
只是这关卡与关卡总是不同。
似那阳平关扼着条两三里宽窄的小道,自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关卡,可这高邮湖南口宽得不像样子,除了运河之外还有数条水道能通抵扬州左近。
这等情形之下,此地守军若无水师之利便无法控制南北航道,其战略价值也便与鸡肋相仿。
所谓兵贵神速。
若按寻常来想,明军在破掉扬州之后便该一鼓作气自高邮湖直入洪泽,于此寻到合适的落脚点后再细细筹划下一步打算。
只是“轰!”
“轰!”“轰!”
随着一阵阵轰鸣之声接连传来,高邮那薄薄的城墙便在炮弹的撞击下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抖动了起来。
若换其他时节,城内文武在遭遇敌军如此猛烈的攻击之后多少也当有些慌乱,可此时的高邮城内非但没有半点敌兵攻城的紧张,反倒于正门左近张灯结彩,似乎是要庆祝什么。
“府尊!绸缎不够了!”
“啊?这么快就用完了?”
听着府中班头的禀报,秦思远不由嘬了下牙花子。
他本是大明的高邮知州,刘泽清弃军逃走之后便领着本地驻军降了大清。
倒也是清廷缺乏官吏,似他这等知情识趣的自然留任,只是他连清廷这里的上线都还没有寻见,大明便又出兵北伐,他却也无奈的很。
说破天去,无论是谁占了天下,都需要官员来替朝廷收税不是?若非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便已开炮轰城,说不得他早就喜迎王师了。
不过话说回来,听说太子登基之后对军纪抓得极严,官军渡江这么长时间也没听说哪户人家遭了劫掠,哪个村镇挨了屠戮,只要他派出的人能在破之前见到带兵将领,在银钱的攻势之下,他高邮得个反正之名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哎呀府尊!这街道两面都得布置一二,可不就用完了。”
“我还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德行?平素里上下其手也就算了,今日这等局面你竟还敢如此?莫不吃了熊心豹子胆?”
“府尊!冤枉啊!莫看你拨了二十五匹绸缎,可也经不住这么装扮啊,要不您跟卑职过去看看,我定能给你算出个来龙去脉!”
眼见班头叫起了天屈,林思远的脸色立时便沉了下来,而那班头也在看到自家的表情之后识趣地闭上了嘴巴,显然也是个有眼色的。
老实讲,不管用掉了多少绸缎与他林思远并无半点牵扯。
毕竟这些东西都是出自城中大户之手,又不是他自掏腰包。
可话说回来,先前他要出了五十多匹,若能有剩下的自都得进他的腰包,此时这班头夺用掉一寸绸缎都等于薅他林思远的羊毛,这等情形之下他自得好好监督监督。
“再拨你两匹,若还不够便等着掉脑袋吧!”
“够了!够了!”
话音落下,前一刻还愁眉苦脸的班头立时就变得喜笑颜开,随即他朝自家府尊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去,而林思远则在思量片刻之后转向了身旁书吏。
“伱去给王老爷他们说上一声,就说王师北伐定然极缺军资,为求稳妥咱们还是多出点力的好。”
“府尊,二十万当是不少了,早前豫亲.敌酋过来时咱们也就奉了二十万啊。”
书吏的话大体也没有什么错处,这些年虽然战乱不断,但在高邮地界上一户四口之家一年也只用十七八两便能过活,这二十万的确不是个小数字了。
当然,对于花费极大的军队而言,这点银钱也不见得能坚持多长时间,但这一笔名为进献王师,实际上却是送到领兵军将手里的,如此想来,这么一笔银钱定也够了。
只是“你说够了便够了吧,”林思远似乎并未因书吏的质疑而生出多少负面情绪,仅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便看向了那不断颤抖的城墙,可当那书吏以为此事当告一段落之时,他却又阴恻恻地冒了一句:“不过扬州已空,不知道那帮丘八是不是还没捞到好处。”
嘡!话音入耳书吏心中顿时沉了一下,随即他一声告罪,不等自家府尊再做什么便直接往城内跑去。
“哼!”
眼见对方离开,林思远只是冷笑了一声便将注意力转了回来。
他知道此人与城中富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亦晓得对方是怕自己在中间落了太多好处。
可话说回来,两淮最为富庶的扬州已然被鞑子屠了个鸡犬不留,剩下的便是这高邮城了。
此等情形之下他们若是拿不出足以填饱官军将领的银钱,就算明皇军纪严明也难保军将不变着法子为难地方。
届时不单是他这个高邮知州的日子不好过,便是城中富户也少不了一番涂炭。
随着心念的转动,时间亦在逐渐流逝,而于此时一道近丈宽窄的缺口突然出现在了城墙的上半部分,他却不由朝另一侧的城墙走去。
去与明军交涉的人已经离开了好一阵子,这炮火却没有半点停下来的迹象,他自得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波折。
莫不是领兵军将不满意?
又或是没能见到主事的人?一面往城上走着,一个个念头却不断于林思远心中生出,可他毕竟也是降过一次的人了,对于此等事情多少也能算是轻车熟路,待这些念头将才生出,他便又凭着经验将其一一掐灭,竟是想不到半点可能。
说到底,他已经表现出了极高的诚意,就算对方不满意也该来一番讨价还价。
更何况派出去的人也是得力,总也晓得银钱开路的道理。
如此想来,官军将领当已答应了条件,这火炮自也该停了下来,可现在.心念转动之间,林思远便已登到了城上,可当他看清城外景象,心中那点疑惑却被惊得直接溃散。
此时已有好大一批士卒正在列阵往高邮而来,显然是在看到城墙危若累卵之后准备攻城。
可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明军为何还要如此。
“跑啊!明军攻城了!”
林思远愣神之际,一阵阵高呼却将他拉回了现实,随后他木木地朝周遭扫了一眼,紧接着便见一队队士卒正在往城下奔去。
见此情形,他这个素来心思机敏的文官却还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也不知是被眼前景象给吓得失了魂魄还是不理解明军这般动作到底因何而起。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