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属南京直隶,东依浙、西临皖,为三省通衢。
虽说在华夏大地上被叫做x省通衢的并不在少数,但这毕竟是个能拿得出手的称号,广德人对此也颇有些自豪。
可谁能想到,正是因这里为杭州西大门,却让广德惹上了天大祸事。
马士英与弘光走散之后便在贵州兵的保护下同邹太后直往杭州而来。
可谁知道了广德州后,知州赵景和却以“马阁老当与陛下同在”为由拒绝开门。
随后马士英下令攻城,广德最终陷入烧杀抢掠之中。
“马士英!你先弃应天,后弃陛下,现在竟然屠戮自家百姓,圣人之书都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拖下去!斩。”
几个士卒将不住叫骂的赵景和拖走之后,马士英便沉着脸思虑起来。
此地距杭州仅余两百多里,若加快行军速度的话最多也就四五日功夫便能抵达。
可到了之后又该怎么办?
弃守应天是他与弘光共同商议的结果,现在弘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锅显然就得让他一人来扛。
到时候东林党人指不定还备下了什么损招呢。
思虑良久,马世英最终还是寻见了些思路,只是若要化解眼前危局,却还需一人支持。
想到这里,年岁已是不小的马阁老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前去通报,就说我要见太后。”
家仆闻言应了一声便准备离开,可刚走到门口却又听到一句:“告诉他们,劫掠财物即可,人...........能不杀还是别杀了。”
华夏数千年历史中出过不少残暴之徒,但以文官身份下令劫掠自家城池的却也找不出几个。
马士英是杀人魔王吗?
想来当也不是。
马士英不知如此行事会让自己遗臭万年吗?
想来应是知道。
可他最终还是做了,哪怕心里稍有不顺他还是做了。
其中缘由复杂得很,但要硬扯出一个最为关键的,大抵也可以总结为四个字:毫无底线。
沿着前厅旁的长廊走了片刻,马士英最终在后衙中的一处院子门口停了下来。
“臣马士英求见。”
未几,一個宫女将马士英引了进去,待走到门口他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番大礼才说道:“臣左右思量还是觉得需往杭州。”
“这等军国大事马阁老定了便好,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懂的什么。”
阁老禀报,太后认可。
按着常理来说,这次会面到这里应该画上圆满的句号。
可谁知马士英非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不住房里瞟。
这邹太后为老福王次妃,她虽常将“妇道人家不懂国事”挂在嘴上,但能在宫闱斗争中笑到最后的怎可能什么都不懂?
她很清楚,自己那个儿子能够继位全赖江北四镇。
现如今四镇兵马降的降、跑的跑,仅余一个黄得功不但兵少将寡,还远在数百里之外,他们娘俩能够依仗的也只有马士英一人了。
当然,她知道最初马士英、史可法二人是想迎桂王继位的,但这有什么关系?
此时生米已煮成熟饭,面对势力遍布江南的东林党,他们两家可不就是天然的盟友。
所以,哪怕马士英的举动颇为无礼,邹太后却还是忍着心中不满和善地问道:“阁老可还有事?”
“禀太后,老臣........老臣.........。”
见他犹犹豫豫,邹太后心中顿起疑惑。
这马士英名声不好,但却是朝中少数能做事的,如今陛下不知所踪,杭州情形未明,难道还有比这更坏的事能让他这副模样?
“阁老,我母子二人与阁老君臣相依,有何话直说便是。”
邹太后的本意是想告诉马士英,他们都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万不可再做他想。
谁知话音未落马士英便直接跪在了门外,而他说出的话更让邹太后好一阵愣神。
“太后,还有三五日便到杭州,万望早做打算!”
打算?
做什么打算?
军国大事素来是你们这帮大臣做主,连皇帝的话都...........
皇帝!
念头几转,邹太后终于把握到了马士英话里的关键。
与皇帝走散已有数日,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却不知有几分机会能保得性命。
若是他能安然回返便也罢了,无论议和或是迁都俱是两便,可要是皇帝真死在乱军之中那她这太后岂不是真的得早作打算。
“每每提及此事我都心神不宁,还望阁老能为我这妇道人家指点迷津。”
邹太后说话时已带了些哭腔,似是真如寻常人家的老太太一般。
再看马士英这边,他人虽还恭敬地伏在地上,可心里却不由骂了起来:到底不是亲生的,除了避开自己责任却一点都没想着再寻上一寻。
只是骂归骂,这迷津他却是非指点不可的。
若是皇帝真的死了,无论由谁继位却都得邹太后点头认可。
到时候于这老太太来说,左右也不过就是能不能多过几年舒心日子的事,可对他马士英来说却当真性命攸关的。
“潞王。”
轻轻吐出两个字后,马士英便伏在地上一言不发,而端坐于堂上的邹太后却将眉头皱了起来。
当初选定继位之君时这潞王便是东林党人力推的,虽说最后因四镇兵马的强力干涉而未能得逞,可二者间的联系又如何是能忽视的。
于她想来就算朱家藩王都死绝了,他马士英哪怕从民间随便选个姓朱的来继位也不该说出潞王二字啊。
难道..........
不该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五十多岁的马士英却已有些伏不住了,可邹太后却只是皱着眉头发呆,竟似忘了朝廷的东阁大学士还在门口爬着。
如此情形,为官数十载的马阁老于心中哀叹便准备放弃最后的抵抗。
北京城破之时,他作为凤阳总督麾下各路兵马几近四十万。
那时的他风头无两,连理论上的首辅第一人选史可法都要避其锋芒。
可自从他逼不得已拥立弘光之后,这日子便过的一日不如一日,处境也越发被动起来。
到了现在不但一个小小的广德知州敢将他拦在城外,竟然还让一个女流之辈逼到了这般地步。
“夜长梦多,需快刀斩乱麻。”
这么一说,邹太后马上明白了其中含义,先前可不就是议来议去差点让皇位落了别家。
虽说在四镇支持下自己儿子还是得以继位,可也埋下了今日之祸根,还不如当时直接就让自己儿子继位来的妥当。
想到这里,邹太后不由觉得这马士英不亏是遍历封疆的人,思虑事情到底要比她这妇道人家周全许多。
考虑到今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邹太后便也想着稍稍安抚一番。
只是话还没想好怎么说,却听院外有人喊道:
“陛下有消息了!陛下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