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那治中曾在府外拦过钱谦益,只是钱老大人嫌弃他行事莽撞,加之官阶差距实在太大所以也就避而不见了。
这等事本没什么特别,说到哪里也不会有人觉得钱谦益的做法有错。
可现在此事却与一场差点闹起的民变扯上了关系,那钱谦益行事到底该如何定性便得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卷宗?不是新案子?”
“不是,苦主姓陈,其子年前在街头被杀,之后应天府将该案定为街头互殴致人死亡,而那陈老汉不满该判决,所以才多次登告。”
朱慈烺和徐瑜一问一答,使众位勋贵大人搞清了其中缘由。
只是这案子说破大天也不过就是死了个把人而已,众位大人的心思更多还是放在了思虑功赏之事会如何发展上。
当然,万事都有例外。
譬如钱谦益就敏锐的注意到太子殿下并不在意那治中为何没能获得上官许可,而梁云构面上隐隐露出的得意之色却已被惊愕所取代。
“钱先生,此事就劳你亲自过问了。”
“老臣领命。”
钱谦益说话时礼数齐备,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但他心里却却远不如面上那般郑重严肃。
其实那日朱慈烺出人意料地将鞑子击退后,钱老先生心里总有些不太踏实。
当然,他并不认为那日在府中所说的内容会泄露出去,但在那般时刻聚众于自己府邸总还是容易惹人联想。
若是朱慈烺真觉得他们在商量一些不可告人之事,哪怕没有直接的证据,也定会寻些其他的由头发作。
现在既然太子殿下让自己接手,那就代表着他没有借题发挥的意思,也代表着他并不在意那日的事,甚至说他压根就不知道?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钱谦益心中越发轻松,可这样的情绪只持续了片刻他便又警惕了起来。
此案看似简单,但能闹到这般地步的又岂会真的简单?
需知朝堂无小事,不知有多少人因着那芝麻绿豆的事而丢了乌纱,自己万不可重蹈覆辙。
其后诸人又议了些事,可钱谦益却只是听着,连半点“首辅”的架势都没有展露出来。
待到议无可议,众人朝朱慈烺行礼离开时他甚至都慢了半拍,显然这小小的人命案子给这“首辅”带来的巨大的压力。
“牧斋,”钱谦益满怀心事的入了车架,可未等他坐稳便见梁云构钻了进来:“你打算如何处理?”
“毫无头绪,毫无头绪啊。”
钱谦益面露苦笑,似是真的想不出半点法子。
见此情形,梁云构于心中不知作何想法,但眉头却皱作一团,好似真为钱谦益考虑一般。
“我意此事当快刀斩乱麻。”
“哦?何解?”
“那小.......”
“慎言。”
“太子殿下与我等并非一条心,今日这事来的蹊跷,恐怕是要对你下手了。”
听到这话,钱谦益眉角轻挑,紧接着却又满脸惊讶,就如从未想到过一般。
“何出此言啊?”
“牧斋!”梁云构重重地说了一声,其后便如替他着急一般连着问了几句:“你当那小子真不知我等在你府里到底说了什么?你当那王福平这些日子都是闲着的?你当他真的甘愿被我等压制?”
于梁云构想来,这几问绝对算得振聋发聩,哪怕他钱谦益再迟钝也当能明白现在的处境是多么危险。
而钱谦益的表现也确如他所想一般,话音落下不及片刻,强隐惶恐之色的钱老先生便出言向其求助:“我于刑名一窍不通,还望匠先指点。”
“你我相交多年还说什么指点?若换做别人我又怎会巴巴赶过来说这些?”
见钱谦益连连点头,面上还露出感激之色,梁云构便又接着说道:“此事说来简单,那小子当是想从这案子里寻你错漏之处,而你只需按着应天府尹的判例定了此案,就算真有什么却也能全推到他的头上。”
闻言钱谦益便思虑了起来。
老实说,梁云构的这个办法的确可行。
先前应天府敢如此断案定是有所依仗,案卷细节方面想来也当不会有太大错漏。
只要萧规曹随下来,哪怕最后真有什么问题也能往跑了的应天府尹身上一推二五六。
到时候就算自己逃不了失察之过,却也到不了伤筋动骨的地步。
只是..........他为何会对此事如此上心?
什么相交多年,钱谦益宦海沉浮这么多年又岂会信这种鬼话?
当初他与那温体仁不也是相交多年,到了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下起手来却也不见比阉党轻上几分。
“苦主那里...........”
“花些银两,百两不行就千两,千两不行就万两!那老货若真贪得无厌........他于这世上又非孤身一人!”
这段说的斩钉截铁,直让钱谦益不住点头。
梁云构见自己的建议得到采纳便也不再啰嗦,虚应几句就离了钱家马车。
待到此时,钱谦益终于收起了先那副表情,恢复到了平日里的云淡风轻。
他现在已能确定梁云构和这案子定然有所牵连,否则按他平日里的风格见到自己有难,少说也会拿乔一番,又怎么可能如现在这般上赶着来献计?
点通此节,钱谦益心中豁然开朗,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有了自己的猜测。
此案发得蹊跷,定是朱慈烺在背后捣鬼,若要细究其最终目的除了借自己之手整治屡屡与其作对的梁云构之外当也没有其他。
若真让他得逞,既能不留半分后患地搬开挡路之石,更会让自己与文官之间出现裂痕。
到那时...........
心念及此,钱谦益心中不由冷笑。
梁云构想拿自己当盾牌便也罢了,毕竟在其眼中自己对此事当是毫不知情,若非他因关心则乱而漏了马脚,自己怕是还需些时间才能想清。
最让人恼恨的却是那连胎毛都没褪干净的小子居然也敢想着拿自己当枪使。
难道他真以为自己会因那几句不是许诺的许诺便不知进退?
“回府。”
钱谦益朝车外喊了一声,随后便于车中闭目养神。
此时他已想好对策,定会让那不知深浅的小子知道什么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