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陆沉骑上自己的复古小摩托,慢慢悠悠的朝着东阳湖旁边的能源站驶去。
昨天和穆知然聊到半夜,这让陆沉早上起床变得略有些困难。但再困难也得起来——从今天开始,陆沉肩负了一个全新的重要任务。
穿越鹿山的有轨电车已经停驶了四天,爆炸虽然没有彻底毁坏轨道,但对所有线路的检查和维护尚未结束。为了安全,学校通知有轨电车将停驶两周左右。
考虑到自己和穆知然最近频繁前往物理所和试验区的需求,陆沉最终决定把小半年没开过的摩托车骑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加压设备失效,车里的金属氢重量不到十克。花了半个小时才洗干净车的陆沉用最经济的速度慢慢溜车,又花了十几分钟才开到了能源站旁边。
这台复古摩托车还是陆沉读研究生的时候,为了通勤特意买的“交通工具”。尽管公共交通极度发达,但自己驾驶一辆具有内燃机结构的车辆,并且体会着轮胎转动的感觉……这仍然是一种极具诱惑力的体验。
现在想想,陆沉仍然觉得自己这辆摩托车买的有点亏。买车之后,所有计划的旅行全都泡汤。节假日都拿来加班或者补觉,再不然就天气极糟根本出不去门。
总而言之,这辆通过金属氢减压,特高压气瓶转化氢气,缸内直燃驱动的复古小摩托就这么成了……库存二手车。
不过样子确实好看,库存就库存呗——反正陆沉也没想着卖车。
“好车啊!小伙子品味不错!”能源站里值班的大哥远远就瞅见了陆沉的摩托车。等陆沉停在能源站里之后,大哥首先给与了高度评价,然后才问起了正事,“补能还是换罐?”
“换罐,大哥你能帮我看看么?”陆沉把头盔挂在后视镜上,指着自己的车说道,“好长时间没开了,今天刚发动就给我提醒说压力罐内压力异常。”
“太长时间不骑都这样,你这车得有小两个月没动过了吧?”能源站的大哥一副见多了的神情,“罐体夹层里的反应物和氢中和了就会有这个提醒,换罐就行。”
陆沉点了点头,让到一边给机械臂更换储能罐留足空间。他看着能源站里众多插着高压头的私家车问道,“今天怎么这么热闹?不能是氢价又要涨了吧?”
“你没看新闻?”大哥奇道,“比安奇港今天凌晨爆炸了,港口设施啥的坏了个遍。咱们这个大区的氢供应都是从比安奇港走的,大家都担心补不上能,所以赶紧都来了呗!”
“遇袭?”陆沉听闻有些吃惊,“不是事故?”
“官方通报还没出来。不过……听说有个什么教派宣布是它们干的了。”大哥挠了挠头,“早上我就听车里的广播提了一嘴,具体内容那我可记不起来。”
看着机械臂完成了更换储能罐的最后操作,陆沉用自己的学生卡刷了结账,随后重新跨上了小摩托。
“我说啥来着?肯定没问题,一把着!”听到发动机轰鸣的声音后,大哥开心的仿佛自己在其中发挥了什么关键性作用似的。他热情的朝着陆沉摇了摇手,仿佛在说“不用客气”,随后转头去为其他私家车充能了。
内燃机启动,车辆续航里程显示还能跑1300公里。陆沉一拧油门,就朝着双区宿舍驶去。
双区是整个中央大学里,规模最大、设施最先进、风景也最优美的女生宿舍区域。和陆沉居住的湖滨不同,双区坐落在鹿山的一个小山包上。这里同样能够欣赏到毫无遮挡的东阳湖湖景,同时还不用担心湖边的蚊子打扰。
这也让双区在中央大学里有了个“弱水”的外号。而弱水这种地方,那就不是轻易能够通行的。
陆沉骑着摩托车,连着登记了三次。第一次检查车辆安全设施、保险和排水口上方的消音管。第二次检查头盔以及准备的乘客头盔是否处于安全期内。
第三次检查服装是否整洁有序。
穆知然上车的时候,陆沉向她描述了一下自己这一路上的三次检查。尤其是第三次这个“服装整洁有序”的检查就实在是有些离谱……这是为了防范什么情况啊?
带着头盔的穆知然也一头雾水,不过比起陆沉,她至少有个可能的怀疑方向,“带头检查的那个女生,是不是染了一头绿色的头发,而且还烫了大波浪?”
陆沉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检查的时候,就属这个绿头发女人最为严格。她甚至把鼻子凑到了陆沉的头盔上,然后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不系上所有的扣子呢?”
“哦,那就没事了。”穆知然点了点头,“那个不是学校方面的检查点,是文学院的师姐‘出于兴趣爱好’设立的。”
“还能因为兴趣爱好设卡点?”陆沉一脸震惊,“那岂不是成了车匪路霸了?”
“一开始也有人这么说,但是都被松岛师姐给顶了回来。”穆知然回忆道,“松岛师姐当时说,‘我们也没有强行拦路,更没不会对其他人做什么事情——如果有傻子被拦住了,最多也就是浪费几分钟的功夫而已。’”
被浪费了好几分钟的傻子陆沉陷入了沉默,他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表示愤怒,还是……呵呵一笑就算完事儿。
“我听说,被师姐她们拦下来的应该都是内科医生。”穆知然恰到好处的给陆沉递了梯子,“似乎就是因为你们守规矩,所以才容易被拦住。”
也不知道过去这几年里,有多少住双区的姑娘遭了内科医生——情况已经严重到需要设卡查人的地步了么?
陆沉的摩托车速度不快,但聊天时,时间流动的似乎也更快了一些。不多时,四层高的物理所就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你先别着急回去。”下了车,穆知然叫住了准备调头回免疫研究所的陆沉,“唐老师应该已经回来了,我去看看他在不在所里。”
唐庆隆院士确实已经回来了,只不过他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的。在办公室里见到陆沉后,唐院士并不像之前似的,三两句话就把话题转移到实验项目上。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陆沉聊了几句后,忽然有些反常的问道,“陆医生,你觉得大崩溃真的可能是一种传染病么?”
“这是我们的假设……”陆沉回答到一半,看到唐院士表情的变化后改口道,“就我个人而言,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杨老师觉得,不能单纯以‘传染病’来描述大崩溃,毕竟它和传统意义上的传染病还是有区别的。”
“我是搞物理的,对于传染病那可真是一窍不通。”唐院士真心实意地客气了一句,然后问道,“以前的人们,在科学还不够发达的时候,是怎么发现和研究传染病的?”
这涉及到了医学史的专业内容,好在陆沉也是学过的——对于唐院士的提问,陆沉略一斟酌后,选择用1845年,伦敦布劳得街霍乱暴发事件作为例子进行了解释说明。
霍乱是一种原产于印度次大陆地区的严重传染病,但由于古代交通不便,罹患霍乱的患者往往在回到家乡前就因病去世。所以,在十九世纪以前,霍乱始终是一种烈性的、仅仅局限于印度次大陆的地方性传染病。
但在大航海时代、殖民主义和工业化变革的推动下,霍乱开始走出了印度次大陆。这种微小的病菌离开恒河三角洲和其他水网稠密区域,迅速朝着其他地区蔓延开来。嘉庆二十五年,已经在阿富汗、波斯和阿拉伯地区夺走数十万性命的霍乱来到了江南。
仅仅在苏松太地区,这种可怕的疾病就杀死了至少五十万人。
当时的医疗手段在霍乱面前,最多只能被称为是一种“温和的谋杀手段”。而在三十四年后,对霍乱的研究终于迎来了曙光。
内科医生约翰·斯诺通过标注伦敦苏豪区布劳得街霍乱事件中的死者住址,拿出了一份“霍乱地图”。而这份地图最终将人们的视线引导向了布劳得街的水井上——霍乱的水行传播途径最终被人们发现,同时诞生的还有公共卫生这一概念。
在约翰·斯诺医生绘制地图二十九年后,在这位内科医生去世二十五年后,德国细菌学家罗伯特·科赫最终分离并且在显微镜下发现了霍乱弧菌。这个杀人于无形的恶魔终于被人类捕捉了起来。而距离那场掀起全球感染风波的源头感染——加尔各答霍乱大爆发——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十七年。
直到七十八年后,对霍乱弧菌效果极佳的喹诺酮类抗生素才被合成出来。
从霍乱传遍全球,到治疗药物诞生,一共消耗了无数化学家、医生、细菌学家超过145年时间。七次霍乱大流行,一共杀死了约一亿三千八百万人。
听完了这段故事之后,唐院士沉默了很久。半晌后,他抬头说道,“多亏当时没有大崩溃。”
陆沉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一百四十五年的时间里,霍乱一共杀死了一亿三千八百万人。而大崩溃的五年里,全球死于大崩溃和相关事件的人数至少在四十五亿。
“至少,我们找到了阻止它的方法。”唐院士挪动了一下身体,然后抬头看着陆沉说道,“你和小穆的这个研究项目很重要,我这次开会的时候,找了几个信得过的老朋友聊了聊。”
唐院士所谓的“信得过的老朋友”,那至少是不会抢论文,而且至少是学部委员级别的大佬。
“我的几个老朋友,对这个想法很有兴趣,但是他们也提醒了我一个盲点——你知道观察者效应吧?”看到陆沉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唐院士悄悄叹了口气。
“在微观领域,尤其是电子层级的这种量子尺寸上,很容易发生‘观察导致状态变化’的事情发生。”唐庆隆院士从桌子抽屉里摸出一个闪闪发光的铜色烟斗叼在嘴上,蓝色的led灯随着他的抽吸忽明忽暗,“你们对样本里锂原子外电子的反复测量,本质上也是一种观察。”
白色的气雾喷出,唐庆隆声音低沉道,“一个量子力学系统,在某个特定状态下被观察的越频繁,该系统就越可能保持原来状态。”
陆沉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眉头越皱越深,眉毛越耸越高。
“这就意味着,我们的假设只能是错误的。”他抬头看着唐庆隆问道,“否则,我们的观察就会增加大崩溃再次爆发的风险。”
按照陆沉的假设,大崩溃本身是“锂原子外电子全部向下旋转”所导致的特发性精神疾病。它之所以能在五年内导致四十多亿人前后纷纷自杀,则是因为这种疾病的诡异传播渠道。
陆沉和穆知然认为,这种疾病的传播模式应该是“量子纠缠”。人脑内的锂原子外电子并不会一口气全部转变为向下旋转,它们之间的纠缠也需要时间。而人和人之间的量子纠缠就更加抽象且隐蔽,谁都不知道这种纠缠是如何发生,又怎么结束的。
如果要明确这个推论,那必然要对大量的样本进行测量检查。那就会有更多的样本持续维持在“外电子向下旋转”的状态中。
而这种数量的维持,可能会进一步增加正常人类的电子纠缠风险。
唐庆隆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他放下手里的铜色烟斗说道,“不能光看风险,也要看看收益。”
他抬了抬眉毛反问道,“如果你们的假设确实为真,那怎么解释纪录片能够治疗大崩溃患者的事实呢?纪录片有什么特殊之处,能够让患者体内向下旋转的电子恢复正常?如果通过你们的研究,我们真的捉到了那个潜藏在肠道里的霍乱弧菌……那我们就有希望彻底战胜,甚至消灭大崩溃。”
“现在,这么一个机会摆在面前。你们打算,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