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点,偏僻的杨桥村难得还很热闹。
在靠近村尾的一个比较破旧的红砖房前面的空地上搭了灵棚,挂在左边梧桐树上的音箱里,哀乐阵阵。
李石跪在堂屋的灵柩前,有点懵。
他挣扎着站起来,要去看棺椁里的人。
“石头,你别太难过了,嫂子这些年饱受病痛的折磨,走了或许对她是好事,是一种解脱。”旁边的李乔娜扶着他,轻声劝慰道。
李石像是没听到一样,怔怔地往前走。
按照老家白事的习俗,这会棺盖应该是虚合上的,等到出殡那天才会打开,让孝子贤孙和其他亲友见最后一面。
可他走过去就发现棺盖没合,正奇怪时,看到了里面躺着的母亲,他脑子嗡的一下,人就呆滞了。
过了起码有半分钟,任由旁边的李乔娜怎么劝,他都傻傻地站在那,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一串一串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淌满了他整张脸。
突然外边有炮竹声响起,没一会,吵闹声传来。
李昊焦急的跑过来报信:“小姑,晓翠奶奶娘家那边来人了,在跟族亲们……”
“怎么了?是吵起来了吗?”李乔娜转头看向侄子,赶忙问道。
“不是,就是那边的太舅舅们先是说晓翠奶奶命苦,嫁到我们李家受了一辈子的罪,前头早早的丧夫,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后面说着说着,就开始骂李石,说他不孝,三十五六岁了没找个老婆,让我晓翠奶临走了也没个亲贤孙送行,还有……”
李乔娜看着欲言又止的李昊,心里急切:“还有啥,你快说啊!”
李昊看了眼李石:“他们说白事要办的风光,要请乐队和戏班,要十八条龙开道,桌子上要发芙蓉王烟,上坟山要一人两包金白沙……”
李乔娜皱起了眉头:“那岂不是至少得二十万的标准?”
说着,她下意识看向旁边的李石。
过一阵,李石人被喊到旁边的屋里,除了村里几个主事的族亲长辈,那几个舅舅也都在,一看到他,立马把之前李昊转述的那套话当着他的面又说了一遍。
“李石啊,你母亲生前吃了那么多苦,我们娘屋里人也没别的要求了,其他的也不讲了,就一条,伱必须风风光光送她最后一程!”
李石沉默不语,想到母亲生前吃的苦,想到她临走前还在受病痛扩散的折磨,心中哀痛不已,刚止住的眼泪,又情不自禁流下来。
只是到最后也没说话,他身心无力,喉咙发堵,嘴巴也好像重的张不开,默默一个人转身来到后屋,关上门,拿手机把自己所有的钱都转到一个账户里,算了算,也就五万三千多。
他三十好几了,没房没车,没结婚,也没有孩子。
本来存款还有一点的,可母亲生病这几年,钱如流水一样花出去了。
最后好像族亲帮着算了账,除了亲友相邻来的人情,也跟娜姑几个借了钱。
时间唰的一下过去,李石过于悲伤,似乎对时间的感触都混乱了,直接好像很多事情恍惚中就过去了。
到了第二天,唱祭的长者拿着祭文站在棺椁旁边,他跪在面前的地上,只听这个人用独有的腔调念着:“各位上亲,各位乡亲来宾……”
祭文唱完,有村里的司仪和道:“时辰已到,鸣炮!”
紧接着在一阵宣天的炮竹声中,棺椁被村里的壮劳力抬起来,在披麻戴孝的亲友跪拜中,一步一步上山。
李石打着灵幡走在最前面,三步一跪,遇到路边有鸣炮的人家,也过去跪拜谢礼。
还那样,混混沌沌中上了山,又沌沌浑浑下了山。
当他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送灵上山这天的傍晚,仿佛中,好像又过了很久,到了第二年的忌日,他独自一个人在家里,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走了一圈,只听见外面风吹的树枝丫作响。
其余没半点人声。
渐渐地,五官五识似乎终于恢复了知觉。
走到母亲平日里常坐着摘菜的门前,一股浓浓的悲伤从心底涌上来,鼻子一酸,整个人趴在门框上,嚎啕大哭起来。
他知道,自己一辈子,再也没有母亲了。
……
“石头!石头!醒醒,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李石猛然恍醒,发现自己躺在心语小区的客卧里,陈秋叶和王悦兰两女都在床边焦急地看着他。
“我这是做噩梦了?”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眼睛很脸,湿漉漉的,显然刚刚在梦里哭过。
一想到梦,那白事的场景回闪,整个人当场呆住了。
“石头,你没事吧?”
陈秋叶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那一脸悲伤的模样,心疼坏了,语气也前所未有的温柔。
紧紧抓着他的手,试图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旁边王悦兰也是如此,虽然没说话,但伏身在床边,伸手抱着他的腿,满脸的关心。
李石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可……
“我手机呢?”
他翻身坐起来,望向左边的床头柜,去找自己的手机,他要立马打个电话给自己母亲!
“这,在这!”
陈秋叶连忙把手机递给他。
李石接过来,快速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拨了过去。
同时也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自己这一觉远不止睡了五个小时,这会已经上午十点半了。
那边王悦兰见李石坐起来,过去把窗帘拉开,立马有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耀进来。
外面这会,阳光明媚。
电话响了四声,被接通,对面传来母亲属性的声音:“儿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给我打电话呢?你不是在羊城和秋叶在一起吗?”
李石一听到这个声音,鼻子就发酸,他忍住情绪,连忙道:“对啊,秋叶现在就在我旁边。”
说着,他又有点慌忙地把手机递给陈秋叶,同时把外放打开。
陈秋叶看着他,拿过手机,亲热地喊道:“妈,你干嘛呢,今天没去打小麻将吗?”
“还没有,不过准备下午开一桌,等下娜娜来了,我先和她去村头看热闹。”
“啊,村里又有热闹啊?”
“是啊,媒婆带了个小姑娘来我们村,跟村头玉嫂子家的小伙子相亲,其实两个小年轻已经见过了,双方觉得可以,所以这次是媒婆带女方和她家里人来看地方的……”
李石在旁边听着母亲和秋叶聊天,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是啊,母亲还好好活着,那只是一个梦。
仔细回想,其实那个梦其实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不过,好好的,自己为何会做那样一个梦呢?
李石唤出学习面板,“注视”了一会,然后在心头轻轻一叹。
是了。
以前刚获得学习面板,虽然知道自己走上了独一无二的进化之路,但实际上没觉得真能怎样,总觉得长生什么的离自己太遥远,大概率是不一定的。
虽然很期待,但更实际的想法是多弄点钱,有个强大的身体活到百来岁。
可……现在不一样了。
融合了随身空间,让我自己长生之路真真切切的有了希望。
正因为如此,潜意识里已经意识到自己将来肯定要面对一种心里头最害怕的局面——如今自己可以活很久,甚至可以说生命的旅途才刚出发,可母亲只是普通人,就算保健的再好,到了八九十岁以后……总会有生死别离的一天。
李石叹了口气。
但是很快又振奋起来,他没有让自己情绪陷在里面。
“多想无益,咱就算用钱堆,也一定让母亲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这样的话,至少还有四十多年。与其在这伤怀,不如以后再多陪陪母亲,彻底杜绝‘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种情况!”
他努力调整情绪,也笑着掺和到聊天里去。
“妈,你打麻将的时候要经常起来活动活动,坐久了对身体不好。”
“知道知道,娜娜跟我们说过很多次了,而且她还特意给我们设了闹钟,只要闹钟一响,我们就起来跳个广场舞,然后再接着打。”
又聊了几句,挂了电话。
陈秋叶先笑着对李石道:“幸亏家里有娜姑在,让我们少操很多心,你说今年过年,我们是不是送点什么给她呢?”
她也跟着李石一起,喊李乔娜“娜姑”。
李石抬手,把她右手拿过来,握住,把玩。
她的肌肤雪白滑腻,一双玉手百玩不腻。
接着,也把旁边王悦兰的左手拿过来,握着,轻声道:“娜姑的辈分是我堂姑姑,但其实更像是姐姐,她从小就跟我妈关系好,长大后,待我妈比有些当女儿的还要好。以后,你们可以把她当半个亲姐姐看,送点贵重的也没关系……不过她很有分寸,太贵重了估计也不会收。”
“那你上次不是说想带妈出去旅游吗,到时候我们邀请娜姑和她父母一起吧。”
“这个可以,我也这么想过。”
“嗯。”陈秋叶这女人聪慧至极,通过李石第一时间给母亲打电话这个事,便已经想到了他做的是什么噩梦,挪着屁股靠近,伸手环抱住李石的,轻声道,“我国庆后就会辞职,以后常住潭州,离老家近,咱们可以经常回老家陪妈了,而且也可以多接妈到城里来住……你不喜欢开车的话,我和兰姐姐可以换着开,有我们在,可以陪她聊天,陪她打牌逛街,她肯定更愿意来。”
李石听了,反手勾着她的下巴,亲了口。
又抬头和王悦兰对视了一眼。
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下方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虽然不是很平,但那是被子自然褶皱形成的凹凸不平,很正常。
他暗谌:“看来是梦里极度悲伤的情绪抑制住了‘后遗症’。”
不过他宁愿每天早上都有‘后遗症’,都不想再做这种噩梦了。
起身,在两女的默契照顾下,穿好衣服,三人一起出来到了客厅,王悦兰立马去厨房:“还热着包子,我去拿。”
看着王悦兰的背影,陈秋叶挽着他的胳膊,轻声道:“小哥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没事吧?”
李石又抱了一下她,认真宽慰道:“没事,我本人各方面都非常好,只是做了个和母亲有关的不好的梦。”
只要是他认真说的,陈秋叶无条件相信。
她垫着脚在李石脸上亲了一下:“那我就放心了。”
王悦兰早上做的是猪肉白菜包子和灌汤牛肉包,李石一样吃了五个后来到书房。
他先把电子天平接上电源,开机预热。
这种天平其实需要预热半个小时,昨天晚上急着测试,只预热了一会就直接使用了。
左右看看,不慌不忙地整理了桌面。
经历这场噩梦,他心态反而彻底放松了。
拿手机设置了个半小时的闹钟,人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抬头朝外看去,外面天空湛蓝,阳光正好。小区里很安静,楼下偶尔有小孩在花坛之间的空地上追赶着跑来跑去,也会听到大人隐隐的呵斥声,他打开窗户,顺着温暖的光辉挥了挥手,看似在拨弄光束,实则是驱赶开窗带起的灰尘。
接着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肌肉拉开,放松,只觉得浑身都舒坦。
“那只是一个梦,但也不仅仅是个梦。”
“生活这么美好,我要珍惜它。”
李石看了一会窗外的风景,收回目光后,心念一动,唤出学习面板——
姓名:李石
精神力:17+1【是否融合】
财富:27.331【是否兑换】
空间:7立方米
正在学习:剑术
学习完成库:略。
……
“精神力17点了,超过了极限值2点了。”
李石发现,自己现在面对学习面板的时候比昨天更“平常心”了些,昨天自己受了随身空间和御物能力的刺激,有种恨不得立马就进化成“长生神仙”的急躁感。
“我的以后的确可以进化到那个程度,但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我那么急干嘛呢。这种事急不来,也不用急的。”
他又想到了昨晚的那个梦。
“梦里好真切,如果自己没有获得学习面板,或许那就是自己原本人生轨迹的将来么?”
李石心底一股情绪,仿佛看到了宇宙中另一条可能存在的时间线。
忽然站起来,取来笔墨,铺开一张白色的宣纸,提笔润尖,顺着那股隐约的情绪,仿佛又代入了梦中的那个自己,下笔写道:
风过小园叶如泣,四顾无亲颦眉忆。
十五不见月下影,去岁唤儿似今夕。
垂髫长与跟前戏,总角也在身旁习。
唯恨束发离家久,冠后时时倚门立。
写罢,又提了《相思长河边》之名,搁笔。
再看着面前纸上的诗,文很平淡,但墨浓情浓,至少是妙品之作。
心里头对母亲的思念也更浓了。
之前虽然打过电话,但他当即决定,下午就回老家!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吵闹声。
仔细一听,不是家里,动静好像是从屋外的走廊上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