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虽然有名将之才,但他来刘备阵营的时间太晚,还是孙家死硬降将的身份,至今为止地位都不算高。
也就是仗着此前琅琊郡境内的日照、胶山两场登陆战,削弱了李典和孙观,歼敌数千,才算是初建军功,有了立身之本。
至于他娶了诸葛亮的二姐,这层关系并不足以让他立刻升官加权,最多只是让他能够被刘备放心任用罢了。诸葛家从来不干任人唯亲、提携无功的事情。
收到糜竺的求援信后,周瑜也就丝毫不敢怠慢,糜竺的地位比他高得多,让他救他就得去救,哪怕会付出一些伤亡,打一些硬仗。
“好在糜府君也算通情达理,看他的意思,只是要我稍作骚扰,拖慢曹军进攻的速度。给他布置第二道防线,和转移设施争取时间即可。最后可能还要运一部分援兵进城……罢了,就按糜府君的要求做吧。”
……
收到求援信后两天,一大清早,朐县外海。周瑜就带着几千水兵,分乘百余艘新式快速战船,摸黑来到了预定的战场。
这两天里,夏侯渊继续猛攻,而糜竺的营垒防线东段,已经显得岌岌可危。
每天数百人的战死、更多的伤兵往里填,还有每天上千万钱的抚恤赏赐往下发。
田豫已经不得不动员临时募集的民夫丁壮拿起长戟,列阵堵口。而活下来的精锐老兵,纷纷抄起了斩马剑,火线提拔为伍长、什长,成为这支不断流动补充的部队的中坚骨干。
周瑜手头,也不过三四千可用的水兵,加上一些临时调运来的增援部队,直接硬扛夏侯渊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趁着天色刚要蒙蒙亮的时候,悄咪咪在夏侯渊阵营侧后方登陆列阵。
他也不敢让士卒深入内陆,只是仗着自己熟悉水文,知道附近各处的海滩,各自有多少深浅。特地挑了一个便于舰船靠到岸边百余步远的地方,作为登陆场。
士卒上岸后,立刻开始列阵,周瑜特地挑选了使用长枪大戟的士卒为中坚,外加少量刀盾策应掩护。
而弓弩手则完全没有派到岸上,全部选择在战舰舷侧射击孔后面戒备,把舷窗盖板掀起来。
周瑜登陆时,也做不到彻底安静,或者说他就是故意稍稍弄出点动静来,所以没多久后,就被夏侯渊发现了。
曹军眼见有“半渡而击”的机会,也不敢怠慢,一边组织兵力准备反扑,一边最快速度飞报夏侯渊。夏侯渊当时还没起床,听说后唯恐错失战机,火急火燎要求各部立刻出击、趁敌立足未稳歼敌于滩头。
于是曹军都来不及组织起太多兵力有序投入,只是各部各自为战,朝着正在登陆的周瑜部就扑了过去。
周瑜登陆的位置距离糜竺的营垒也就五六里远,刚好在曹营包围圈的侧背,曹军赶过来还是非常快的。
周瑜派到岸上列阵的,正是蒋钦和徐盛,这两个部将也是此前跟随周瑜很久了,日照之战和胶山之战时,他们也跟着周瑜一起厮杀,配合起来很有默契。
二人上岸前就被交代过了,要依托相对松软的沙滩浅水区,在齐膝至大腿深的水中列阵,严防死守,外列大盾。
这样的水深,已经可以阻止敌人骑兵冲起来了,战马的马蹄子如果敢来这样的沿海沙滩,肯定会失蹄折腿。所以最终必然是双方步兵冲阵搏杀的局面。
战局的发展也果然如周瑜预料,曹军一开始低估了敌人的强弱,还唯恐错过战机,结果以添油战术轮番投入,哪一部先赶到战场,就赶紧趁着“江东鼠辈立足未稳”冲上来了。
结果却如踢在铁板上一般,那些在浅水中列阵的刘备一方近战兵,士气高昂,早就对这种作战样式和场合心中有数,并不慌张。以列阵对冲锋之敌,优势非常明显。
而背后的战船上,丝毫不用担心被贴身肉搏的弓弩手们,又能利用高度优势,越顶抛射,对岸上的袍泽进行远程火力支援。
连番厮杀之后,曹军在一波波的冲锋中死伤惨重,最后直到夏侯渊听说前军反击不利,亲自赶到战场,观察了一番交战形态后,才大呼上当。
自己居然被周瑜的示弱诱敌骗了!这处战场明明对周瑜有很大的优势,所有“立足未稳、可以被半渡而击”的假象,都是周瑜故意演的!
夏侯渊有些骑虎难下,只好约束各部暂缓进攻,聚集兵力,重新部署阵势,拉宽正面宽度,准备仗着人多势众,三面合击摧垮周瑜。
可惜周瑜并没有这个机会,他眼看夏侯渊暂停了进攻、让部队往南北两个方向机动、拉宽战线的正面宽度,周瑜就已经敏锐地判断出夏侯渊想干什么了。
然后,周瑜就趁着夏侯渊调整阵势的时间差,果断用旗语下令蒋钦和徐盛赶紧上船撤退。
岸上列阵的两千多战兵,连忙涉水登船。曹军发现情况后,夏侯渊再次改变战术,想要冲上来。
但随着曹军越冲到深水区,就越是举步维艰,而且无法得到己方弓弩远程火力支援。相比之下周瑜的兵越是撤退、越是向舰队靠拢,得到的火力支援也就越多。
最终,夏侯渊只是面子性地斩杀了最后断后落单的百余名周瑜部曲。但为了这个面子,夏侯渊付出的伤亡又何止数倍,海滩上浅水区漂浮的曹军尸首,连片堆叠,不计其数。
随着这场厮杀结束,夏侯渊气得简直要暴跳如雷。好在他还注重主帅的威仪,知道自己如果人前失态的话,会影响己方士气。
所以只能硬憋强忍,表面上依然厚着脸皮宣布这是一场胜利,是曹军“击败了刘备一方水军的侧后登陆偷袭、阻止了他们策应解围朐县的尝试”。
随军军师郭嘉也注意到了夏侯渊的暴怒,唯恐他人前失态,就帮着打圆场劝解,说:“将军勿忧!刘备以水军强行骚扰我们陆上的兵马,正说明了朐县已经岌岌可危,他们必须不惜代价增援!
我们伤亡不少,刘备军肯定也不好受,现在就是看谁撑得住,耗得起。而且此战也证明,只要我们不阻止周瑜登陆,放开滩头,等他上岸后再战,绝对可以堂堂正正击败周瑜!这次我们还是被‘半渡而击’的诱饵所惑,才大意了。
这朐县不比日照、胶山,沿海地形开阔,不是那种山海相接的地形。我们就算遇袭后暂时后退、放弃海岸线,让敌人上岸再战又何妨!难道还怕周瑜敢深入内陆,断我归途么”
夏侯渊听了郭嘉的分析,才意识到此战一开始,自己的第一反应确实过激了。
为什么要歼敌于滩头嘛!就该放上来慢慢打!让周瑜离开海上舰队的保护范围!
但现在再改变战术也晚了,周瑜并没有搞第二次大规模敌后登陆的尝试,只是在那边逡巡骚扰撩拨。
被周瑜这么一拖延骚扰,夏侯渊的正面进攻节奏也被打断,多拖了一两天时间、让糜竺和田豫有更多精力修复工事、组织起第二道防线。
直到九月二十三日,也是曹军围困朐县后第十二天、夏侯渊初次展开强攻后第七天,曹军才重新恢复全力猛攻。
又花了两天,到二十五这天,曹军才彻底攻破糜竺城东大营最东端,将糜竺的军队和港区之间的联络彻底截断,实现了对朐县守军的四面合围。
可惜,在夏侯渊做到这一切之前,周瑜已经通过海路,把至少三千人的生力援军通过港口运进了包围圈,还给糜竺补充了一批此前消耗最多最快、最有可能短缺的守城军械物资。
曹军彻底突破后,糜竺和田豫就放弃了城东营地的东半部分,退到西半部的第二道防线,继续消耗拖延。
夏侯渊看到这一切时,也一度觉得是不是中了糜竺的计了。这样节节抵抗打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为什么朐县的刘备军已经被彻底断绝了外援,还不崩溃投降
郭嘉也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因为截至目前为止,曹军的伤亡交换比实在是太高了,仗打到这一步,刘备一方该不会是用朐县这个诱饵在给曹军放血吧
然而,就在郭嘉提醒夏侯渊的时候,又有一个利好消息,坚定了夏侯渊的信念。
原来,就在糜竺和田豫放弃城东营地的东半部、让部队撤退收缩时,一些此前被俘虏的曹军士兵,居然趁着给刘备军打杂搬运物资的机会,假装诈死逃了出来。
他们在被战友们重新俘获后,立刻被确认过身份无误,然后带到夏侯渊面前。
夏侯渊非常重视,亲自一个个问这些逃回的士兵。
“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为何糜竺撤防的时候没有带上你们,也没杀了你们”
那些重新归队的士兵说法都差不多:“将军,我们是前几日血战攻坚时受伤昏迷了,被刘备军打扫战场时俘虏。有些伤势特别重的,治起来耗费药材太多,就被田豫下令处死了。
我们几个都属于虽然昏迷、但伤势还算好治,就给我们治了。然后不给我们分发兵器,只让我们搬运箭矢、滚木礌石,还有挖掘壕沟搬运土石。
城内民夫丁壮都被糜竺征发了一批又一批,人力不够了,所以连俘虏都得干苦役。昨日大军攻城时,田豫在带兵撤退时,本想带上所有俘虏一起撤,继续去后方修补城防干苦活。
但我们几个机灵,趁着天黑时往死人堆里一躺,借机假装战死了,他们没有一一检查尸体,就被我们混过了。”
夏侯渊闻言,摸了摸胡子,觉得这些说辞倒也可信——关键是这些士兵都是确认过身份的,真的是曹军士兵。
夏侯渊问完那些关键问题后,又补充了一些其他细枝末节的提问,比如了解了解这些俘虏这几天的见闻。
而这些原本随口问的闲话,居然又让夏侯渊捕捉到了几个关键信息。
“你们是说,糜竺之所以能裹挟那么多民夫丁壮帮他死命守城,全都是靠撒漫使钱他给每个伤兵和立功士兵奖励都有数千钱对战死士卒的抚恤都是万钱以上现钱不够就拿海路贩来的珍货折抵这厮怎么这么有钱”
那些逃归的俘虏说辞都差不多,异口同声证明了这一点。夏侯渊不甘心,又追问那些海贸珍货主要是些什么东西。
听说不是瓷器和钢材,就是丝绸、香药等物,反正海贸货物都是很耐储存,“保质期”很久的。
不然以这个时代航行缓慢的航海技术,容易变质的玩意儿也不可能用于海贸。
夏侯渊不由心中热切,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既然糜竺靠舍了命地砸钱发赏,才把这支守城部队的士气维持住了,那岂不是意味着,这些铜钱珠玉、金银丝绸、各方珍货,如今都还在朐县城里存着,根本没法消耗用掉……
金银铜钱丝绸,都要花出去才有价值,拿在手上占有,又不会消失。
如果有命挣钱没命花,又有什么用
所以,只要自己攻破朐县,糜竺发下去的那些赏赐,他还能再收回来,到时候统统都是他的!
夏侯渊自觉抓到了一点鼓舞士气的关键,立刻让部将们向三军传达:
根据逃归的俘虏透露的朐县城内情况,糜竺已经给朐县军民发了价值数万万钱的金银财帛、各种珍物,都是难以耗费掉的耐用品。
城破之日,大军三日不封刀!全城除了技术工匠要抓起来、回去拷问手艺以外,其他人可以随便杀!杀人后抢劫到的财物,都归将士们自己所有!
原本经过七天的连番血战猛攻,曹军死伤也非常惨重,士气已经有些低落了。听了夏侯渊这一针打鸡血,顿时又全部振奋起来,个个摩拳擦掌,想要屠戮劫掠一把大的。
“什么那糜竺居然如此有钱还那么浪费,把金银财帛都发给朐县普通士卒、丁壮百姓了那必须把他们全部杀光!把钱都抢过来!”
曹军劫掠的兽性,被彻底点燃,再也无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