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滔天野火
    跟随着温折雪的星力指示，两人一路走到了内城区一处僻静的地方。
    这是一处荒凉的宅院，距离天街横跨半个长明城的距离，几乎已经抵到城墙边下。
    庭院的大门破破落落，一口枯井横在大门之外，井边生长着一圈浓密的杂草。
    “这是哪个坊来着？”
    方未寒皱眉问道。
    长明内城的边缘竟然能够荒凉到如此的地步？
    温折雪轻声说道：“泽德坊。”
    “泽德坊的最北边吗……”方未寒沉吟片刻，“得去查一查这一片的房子是哪一家的财产。”
    自己查起来效率太低，为什么不问一问神奇的婉婉呢？
    他掏出明月符，沉入心神。
    方未寒：“婉婉，泽德坊最北边的一片房子，是谁的财产？”
    谢令婉的记忆力极强，据她自己说，她甚至能够背出自己过去一个月内每一天的详细日程安排。
    果不其然，信息发出去之后没过几秒，方未寒便收到了谢令婉的回复。
    有话好好说，不要吵架：“上原王氏。”
    得到毫不超出意料之外的答案，他的内心没有一丝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不是冤家不聚头，你上原王氏终于又被我逮到小辫子了。
    “师姐，接下来的事情你不适合出面，交给我便好。”
    方未寒看向温折雪道。
    “师姐可以回府上休息，等我回家给师姐和瑜沫带好吃的。”
    “嗯。”
    少女微微颔首，默默确认自己留在他身上的印记依旧完好之后，身形便化作星光泡影消散。
    站在方未寒肩膀上的小凤凰歪歪脑袋：“嗷？”
    温折雪去而复返，将胖鸟提溜在手中。
    少女浅淡说道：“忘了个东西。”
    “嗷？”
    我是凤凰，不是东西……
    瑜沫的抗议还没说完，便已经消失在方未寒的面前。
    方未寒：“……”
    送走了师姐，接下来便要干一番大事。
    他从空间灵戒里摸出一顶斗笠戴上，从街角走出，走向那片破落宅院的方向。
    待到方未寒靠近那口枯井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朋友，还请留步。”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皮笑肉不笑地说。
    “前方是私人宅邸，主人今日身体欠佳，概不迎客，朋友若是来拜访的，不如改日再来。”
    方未寒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与自己同级别的血气波动。
    一个明武五转的修士，小境界大概在中阶到巅峰之间。
    “为何身体欠佳？”
    “前日偶感风寒，今未康复。”
    “王暾生病了？我怎么不知道？”
    方未寒笑道。
    “老东西还有几年可活？”
    中年人彻底沉下脸。
    “看起来朋友今日是来砸场子的？”
    他抬起手，从周围房门紧闭的诸多院落中便冲出了大批修士，将方未寒团团围在中间。
    明武居多，甚至还有几个五行。
    “这里是长明京城，天子脚下，上原王氏在这里聚集这么多的门客打手是要做什么？”
    方未寒冷声问。
    “你们是想要造反吗？”
    中年人不再与方未寒辩论，而是转而果断说道：“拿下此人。”
    众人一拥而上，眼看着便要碰到方未寒。
    “我看谁敢动？！”
    他一把扯下斗笠，血气暴涨，一袭龙纹锦袍在激荡出的狂风中舞动。
    中年人失声惊道：“广陵王方未寒？”
    “刚才不是还要拿下我吗？现在怎么又不敢了？”
    方未寒微微一笑，视线环视一圈，竟然无一人胆敢与他对视。
    他们不约而同地后退三步，空出一块圆形的空地，方未寒矗立在空地中央。
    “知道袭击藩王什么罪名吗？”方未寒笑着看向那中年人，缓缓吐出两个字，“当斩。”
    中年人如临大敌地看着他，面露忌惮之色。
    作为上原王氏的族人，本家的二公子便是死在眼前这人的手中，他自然是知道方未寒的行事作风。
    他就是个彻底的疯子！连王仲光都敢杀，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他不敢杀的人吗？
    “我很好奇啊，我只是表现出了一点对于这个宅子的好奇，伱们便这般紧张。”
    方未寒缓缓抽出流明，剑锋划过剑鞘的声音峥嵘而尖锐。
    “这里边……藏着什么秘密？可否让我看看？”
    在场的上原王氏修士中，光五转修士就有三名。两个明武和一个五行，都是世家的供奉。
    而三转四转修士便更多了，足足有十几个。
    战力居于优势的一方，却在弱势一方的逼问下步步后退，根本生不起一点点的抵抗念头。
    场面诡异而滑稽，却又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广陵王殿下若是想看的话，那么……请便。”中年管事咬着后槽牙说道，“我们做的都是合法生意，自然没有什么不能看的。”
    “哦，最好是这样。”
    方未寒转过身去，流明前指。
    “都滚开。”
    他冷冷说道。
    人群如退潮的海浪翻涌，以流明的指向为轴线一分为二，没有人胆敢拦着这位风头正盛的广陵王。
    方未寒走到庭院之前，一脚踹开大门，入眼的场景让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一个个小孩子瘦得皮包骨头，像是人干一样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中，货物一般被随意堆放。
    他们的双眼不再清亮，转而变得麻木浑浊。对于方未寒的到来恍如未觉。
    不知道经历了多长时间的折磨，才能将一个个活泼可爱的幼儿摧残成这样。
    方未寒强忍着愤怒问道：“你们买一个这样的小孩，大概需要多少钱？”
    中年人冷冷道：“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锵！”
    方未寒将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寒芒闪闪的剑刃让他浑身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他评估了一下现在的形势，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不要惹怒这位祖宗。
    中年人极不情愿地说：“一般是十两银子，长得好看的，身负修行资质的，或者聪敏能言的会在这个基础上加价。反之则会减价。”
    听着他用商人评判商品的口气说出这些话题，方未寒的心中无可控制地便涌起一股要将他直接砍了的念头。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这个时代里，人权与平等恐怕是最难实现的东西。这并非自己一朝一夕可以改变，或许有生之年……
    “前几天有个盖家小五，被你们的人用一百两银子买了下来，他现在在哪？”
    “一百两银子属于珍稀货物，他现在应该在里屋管着。”
    方未寒打开里屋，果然在其中找到了一些比外边小孩状态要稍好一些的小孩，其中就有一个小男孩很符合裴阶的描述。
    “为什么他们都昏了过去？”
    “珍贵的货物不能通过饥饿让他们不乱跑，为了防止他们自己逃走，必须辅以安眠药物管控。”
    中年人例行公事地说。
    凭借明武修士的超凡知觉，方未寒在这时却突然闻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味道。
    血腥味。
    方未寒看向隔壁房间，正待推门，那中年人却拦住了他。
    “广陵王殿下确定要看？”
    方未寒眯起眼睛：“我当然确定，怎么。有什么不能让我看到的东西吗？”
    中年人冷笑道：“这里没有那种东西，但广陵王殿下真的能够承受住打开这扇门之后产生的后果吗？”
    “滚。”
    方未寒推开他，直接一脚踹开了门。
    房间内凌乱地放着几张桌子，桌子上是被开膛破肚的小孩子。靛青色的肠子裸露在外，尽管旁边放有冰块降温，那腐臭的味道依旧招来铺天盖地的苍蝇。
    那些儿童的尸体如同肉铺中的猪肉一般被凭空吊起，身躯和器官的残片落在地面上，血淋淋的痕迹恐怖而骇人。
    饶是方未寒见过血肉横飞的战场，也被眼前触目惊心的场景激起严重的生理性不适。
    “殿下为何这种表情？”
    中年管事嘲讽地看着他。
    “他们的父母已经把他们卖给了我，那他们的生命便也是属于我们财产的一部分，如何处置自然也是我们说了算。”
    “与其生不如死地活着，倒不如由我们出面，送他们去极乐往生，殿下觉得呢？”
    方未寒掏出留影石，记录下这里的一切，而后关上房间的大门。
    他实在是不忍心再看不下去。
    方未寒问：“长明城内，有人吃人肉？”
    “殿下觉得呢？”中年管事笑道。“当一个人作为劳力的利润不如作为食品利润的时候，我们还留着他干什么？做慈善吗？”
    “我们上原王氏从来不做慈善。”
    方未寒沉默良久。
    迎着另外两名五转修士以及庭院外众多门客家丁的视线，方未寒问那中年管事：
    “你姓王？是上原王氏的族人吗？”
    “是。”中年管事有些疑惑，“不知殿下……”
    话还没说完，他便感觉到自己的腰腹传来剧痛。
    在他惊骇的目光之中，方未寒缓缓扭动卡在他腰间的流明剑，剑锋在腹腔中旋转，内脏与浊血顺着血槽流下。
    “你……你！”
    他死死地瞪着方未寒，目光怨毒而难以置信。
    “畜生，去死吧。”
    方未寒轻声说着，剑锋上燃起星焰，将他的身躯化为灰烬。
    管事那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听之令人毛骨悚然，庭院中的众人尚处于震惊之中，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星焰将他的身体烧灼殆尽，只剩一颗沾染血迹的头颅。
    方未寒一脚将这头颅踢走，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两圈，最后落在上原王氏诸多门客身前。
    “嘭！”
    白色的灿烂光焰在半空中炸响，如同神兽的暴怒吼声。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批全副武装的东宫卫率士兵涌入街道，将这间庭院重重包围。
    “禀告将军，右殿前率集结完毕，随时可以战斗。”
    身披灰白铠甲的陈钰先虎虎生风地走来，在方未寒面前恭敬地单膝跪地。
    “搜集证据，保护幼童，清空场地，接管驻防。”
    方未寒淡淡说道。
    “传令兵何在？”
    “在！”
    背负旗帜的传令兵小跑着来到方未寒身前。
    “传令东宫卫率主营，全军集结，全副武装，包围上原王氏的府邸，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出来。”
    “……喏！”
    传令兵愣了一下之后，却还是坚决地执行了方未寒的命令。
    “广陵王殿下还请三思！”
    上原王氏的那名五转五行修士急声说道。
    此人方未寒有点印象，应当是擎火书院的一名夫子，曾经教授过自己的课业。
    “调动军队包围世家府邸实乃不可为之举，一旦调动军队，大错也就此铸成！殿下难道是想看到大周君臣相悖，内生嫌隙吗？”
    方未寒哂笑道：“夫子读圣贤书，认为吃人此等暴行是否为可为之举？”
    “这……”
    那夫子哑口无言。
    “世家践踏百姓的尊严，我们可以忍。世家攫取百姓的利益，我们也可以忍。现在世家要将百姓视作牲畜屠杀买卖，我们还要忍吗？”
    方未寒大声质问。
    他对着那夫子扬了扬手中的留影石。
    “夫子认为，我若是把这留影石的画面公告天下，会有多少人站在上原王氏的那一边？”
    方未寒的声音幽冷而残酷。
    “过去的暴行，他们必须在今天付出代价。”
    他一步步向大门外走去。
    在方未寒将要迈过门槛的时候，那哑口无言的夫子一咬牙，又在方未寒伸手高呼：
    “殿下，世家是帝国的半边柱石，是大周立国的根本。此番妄动刀兵，难道殿下是想要让太祖皇帝打下的千年基业毁于一旦吗？”
    “还望殿下收回成命！”
    那夫子大义凛然地跪倒在地，朝着方未寒重重叩首。
    方未寒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身，投下冷冷的一瞥：
    “世家不是大周立国的根本，从来都不是。”
    他不再回头，按着腰间宝剑，大踏步地走出门去。
    “殿前率集合！”
    方未寒翻身跨上战马，扬起手中马鞭。
    他俯瞰着这些沉默的大周战士，看到了他们目光中的火焰，也看到了他们的不甘与愤怒。
    没有人能够在目睹那些暴行之后保持冷静，没有人。
    君权代代传承，受命于天，为民所公认。但世家呢？凭什么皇帝说了不算，而世家却能够主宰帝国的一切？
    凭什么他们能够将平头百姓如商品般交易，凭什么他们能够将幼儿妇孺如牲畜般宰杀？
    当民众连作为人的尊严都失去的时候，这个帝国的统治根基也会彻底动摇。
    “在我身陷囹圄的时候，是长明城的百姓自发上街，身穿白衣素帛跪在朱雀门前。正是由于他们的付出，广陵王方未寒最终才能得以脱险。”
    方未寒沉声说道。
    “如今，是我们为他们讨回公道的时候了。”
    “上原王氏残暴不仁，罪孽滔天。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不配拥有主宰人民生死的权力。”
    “必须让他们滚！”
    “上原王氏，滚出长明城。”
    他高声大吼，引动众人群情激愤。
    “上原王氏，滚出长明城！”
    万人同怒，声威震天。
    大周咸明十五年九月二十九，以泽德坊为中心，这场由方未寒亲手点燃的滔天大火顷刻间便席卷长明，引爆了整座城市。
    方未寒懂得感恩。
    浪潮救他一命，他便……还以一场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