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交锋
    在方未寒和裴阶讨论流火铳事宜之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停在广陵王府的门口。
    车厢之内，方棠收起铜镜，检查过脸上妆容的她已然恢复成最佳状态。
    “殿下，需要我随同吗？”碧珑问道。
    “不需要，仅仅是一顿饭而已。”
    方棠掀开车帘，看向远处装点红火的王府大门，凤眸微微眯着。
    侍女家丁倒是不太多，不像是长明富贵人家的做派。难不成是放下人回家过年了？这几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大小姐有这么好心？
    “你且回宫歇着，今日放天假，不用等我回去了。”
    “碧珑谢过殿下。”碧珑笑着行礼。
    谢绝碧珑的搀扶，方棠利落地走下马车，朝着广陵王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方棠跨过门前台阶，还没有进得朱红大门，便听得一个甜脆清亮的声音说：
    “这大门上的对联还没有贴呢！”
    大门被推开，陶允姜眨巴眨巴眼睛。
    “你是……”
    陶允姜显然没有想到王府门外还有人。
    这是位绝美的少女，她的容貌娇艳而明丽，仿佛黑暗中的夜明珠，见之即瞩目。略有些狭长的凤眸非但不显得凌厉，反倒是为她增添一分凛然不可侵的天家贵气。
    霜白色的裙，像是荷叶边一样环着层层的金纹，腰悬环佩，鬓系步摇，岑寂与奢华的特质在她身上合二为一。
    陶允姜并没有见过方棠，她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好漂亮啊。
    她身上的气质有些像谢令婉，都是一样的高洁尊贵。却又没有谢大小姐空谷幽兰般的淡雅出尘，取而代之的，是三分锋芒暗敛的自信大方。
    就好像只要她站在那里，便能窥见一枝海棠的盛放。
    “你是……陶允姜陶姑娘对吧？”方棠微微一笑。
    陶允姜不认识方棠，但方棠来之前已经做好完备攻略，自然认得陶允姜。
    平心而论，在方未寒的几位红颜之中，方棠最喜欢的就是陶允姜。
    陶琰的孙女，剑圣的后人，清明的首领，一心赤诚的将军。
    陶琰是大周的铁骨忠臣，顾苍峦曾经担任过她的护道人，她们有那般多的天然联系。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陶允姜都应该是她必须争取的对象。
    但偏偏……陶允姜和那几个世家小姐的关系又相当不错，眼看着已经沉浸在她们的吹捧中无法自拔了。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还是方未寒。
    方棠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实际上已经把自己的好九弟问候了数遍。
    “嗯，我就是陶允姜，不知姑娘是？”
    陶允姜瞬间切换到了那副很有亲和力的笑容，和她打着招呼。
    陶允姜可不是傻子，这样的气质绝非一般人能够拥有，再说了，哪有一般人能够气定神闲地独自敲开广陵王府的大门呢？
    “我姓方，单名棠，海棠的棠。”方案说。
    “方棠啊……好好听的名字。”陶允姜说着说着，就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方棠……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方棠……长明公主？”
    陶允姜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不少，残存的微笑之中也带上一丝警惕。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不知公主殿下前来广陵王府，意欲何为？”陶允姜问。
    陶允姜对于方棠的印象可算不上多好，就单单凭她曾经在长明背刺过方未寒这件事情，陶允姜便已经将她划归到了敌人那一边。
    更别提她还是个皇室中人。
    陶允姜最讨厌的就是皇室中人。当然，除了方未寒之外。
    方棠就像是没看到她的敌意一样：“皇弟请我过来吃顿年夜饭，希望没有打扰到陶姑娘。”
    作为皇帝，若是不精通厚黑学，将会被手下的大臣吃得连渣滓都不会剩下。
    而作为立志成为好皇帝的公主殿下，她脸皮当然很厚，要不然不能做得出来背刺方未寒的事情。
    当年面对众人冷眼所对，群臣千夫所指，她也能安然无恙。如今陶允姜的三两冷语算得了什么？
    承平公主觉得自己没有问题。
    一听说是方未寒请她过来的，陶允姜的态度瞬间软化了不少。
    “公主殿下请进。”她拉开大门，侧过身，示意方棠进来。
    方棠轻笑：“不必这般客气，既然姑娘是我皇弟的未婚妻子，称呼我一声姐姐就可以。”
    “嗯……方姐姐，请进。”
    她人还挺好的，而且把自己说成是方未寒的未婚妻子……哎呀，这多不好意思。
    陶允姜看方棠顺眼了不少，至少没有刚才那般抱有敌意。
    在王府的会客厅，谢令婉正忙着处理公务。由于这两天没有回自己的府邸，她直接把办公地点搬到了这里。
    “令婉，有客人。”
    陶允姜带着方棠走进会客厅，说。
    谢令婉抬头，眸光一凛，立刻站起身来行了一礼。
    “谢令婉，见过长明公主殿下。”
    人带到之后，陶允姜出门继续挂春联了，大厅留给方棠和谢令婉交谈。
    “不必客气，令婉小姐是我那皇弟的未婚妻子，可以称呼我为姐姐。”方棠笑着说。
    “令婉一介布衣，自不敢高攀。”谢令婉婉拒。
    两人落座，谢令婉素手轻抬，精纯的水元素力在空中涌动，茶水自壶口飞出，落入方棠面前的杯中。
    谢大小姐已然很少展现自己的茶艺，而是更习惯使用五行的力量代劳。
    “谢小姐的水元素控制，可谓妙至毫巅。此番引灵沏茶，竟有几分沧浪作茶的意境。”方棠说。
    “殿下谬赞，令婉自知才疏学浅，冒昧施为献丑，还望殿下勿怪。”谢令婉的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
    方棠微微眯起眼睛，心神中似有警钟在敲响。
    这个谢令婉不是一般人。
    自己身为帝国储君，一般人总会给自己三分面子，改个称呼的事情大概率不会受到什么阻力。而由于称呼改变拉近的关系，将会让自己接下来的动作变得很容易。
    陶允姜没什么犹豫便同意了，但这个谢令婉非但拒绝，对她接下来的示好也统统无视。
    方棠对她的潜台词一清二楚。
    这是在告诉她，自己并不是伱长明公主的附庸，没有听你命令的义务。
    该说不愧是外边吹上天的谢家大小姐吗？很符合她对于陈郡谢氏的一贯认知，疏离而客气，像是精明的商人。
    事实上，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方棠就不太喜欢这个谢令婉。
    我们最讨厌的别人身上出现的东西，往往是自己最擅长的。
    她的那种微笑，方棠从中看出来满满的伪装意味。没有耗费她多长时间，方棠便已然断定，她和这谢令婉是一类人。
    一类为了达成目标不择手段的人。
    待在这类人的身边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没准哪一天便会化作她们推上牌桌的筹码，被无情地舍弃。
    一想到方未寒会与这样的人相处，方棠的心中便涌起阵阵的不舒服，就像是一根鱼刺一般，时时刻刻带来尖锐的疼痛。
    九弟怎么会和这样的人结下夫妻名分？还是退了为好。
    方棠将视线投向谢令婉身前的桌案，沉吟后，笑着问：
    “谢小姐用的这墨是什么墨？非但无臭，反倒有种兰花的清香？”
    “陈郡的兰香墨，不是什么名贵墨种。我用得习惯了，便一直使用到了现在。让殿下看笑话了。”
    “哪里的话，谢小姐这墨我瞧着比我那边的墨要好得多呢。”
    “殿下客气了，东宫之墨深染龙气，自然远胜我这民间凡墨。”谢令婉顿了顿，“不过，若是殿下喜欢，我改天差人给殿下送过去一批更精细的。”
    “这多麻烦呀。”方棠推辞。
    “不麻烦，兰花墨的作坊如今是我谢家族内的谢谦大人在管理，我与他的交情还不错。”
    “谢谦？可是那位左民尚书，车骑将军谢谦？”
    “正是，殿下与他很熟？”
    “谈不上，只是前日在尚书左丞王大人那边的家宴中见过一面，当时……”
    谢令婉和方棠都是聪明人，而两个聪明人之间自然不会冷场。
    她们的话题无所不包，从笔墨纸砚的种类谈到对各位朝中官员的态度，从长明与陈郡风土人情的差异谈到异族的潜在威胁，牵扯甚广。
    随着话题的逐步深入，方棠不由得暗自感到心惊。
    这谢令婉的知识面未免也太深了些吧？怎么什么东西都能扯上一句？
    更加令她佩服的是，扯了这么多句话，谢令婉竟然只字不提她自己的立场。即使方棠有意将话题引向这边，也会被谢令婉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什么民妇之见，无名布衣，卧病在床，一概不知，真是有什么脏水泼什么。
    方棠暗自咬牙。
    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你干脆死了得了，活着干什么？
    该死的谢令婉，怎么跟个官场老油子似的？这么喜欢打太极？
    方棠不是没有和聪明人打过交道，尽管朝中世家昏聩，但周廷泱泱，其中还是不乏能人超士。
    比方说她曾经有过一段合作的王伯光。
    但在和王伯光的合作之中，处于主动地位的一直是方棠。因为她看出来了王伯光的软肋——他无法代表上原王氏全体。
    因此方棠在说什么事情之前总会加上上原王氏这个大前缀，最后成功逼迫王伯光按着她的意图就范，为她谋取到最大的利益。
    但……和这谢令婉说了半天，方棠到现在也没看出来这人有什么弱点。
    言辞毫无破绽，口风简直比乾天通明阵还要严。重生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产生棋逢对手的感觉。
    方棠说了半天，感觉有些口渴，在拿起茶杯喝水的时候，她突然灵机一动。
    “谢小姐，我那皇弟平常没有总欺负你吧？”
    方棠装作不经意地问。
    “若是他欺负你了，大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揍他出气。”少女像是开玩笑一般说。
    谢令婉的表情微微一凝。
    和方棠那毫无温度的笑容相对，她的眸光渐渐幽深。
    “不劳殿下费心，夫君平常对我疼爱有加，更谈不上欺负。”谢令婉微笑着说。
    与此同时，谢令婉拢在袖子中的双手已然悄然攥紧。
    这方棠是什么意思？她和夫君的关系什么时候有这么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威胁，是警告？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尽管谢令婉的情绪波动只有一丝，却还是被方棠敏锐地观察到。
    看起来，她最大的弱点是方未寒。
    在得知这个事实的那一瞬间，方棠说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理。
    是怨恨，是轻蔑……还是嫉妒？
    谢令婉，你和我明明是一类人，一类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牺牲一切的人，你怎么能将自己最大的弱点牵挂在外人身上呢？
    方棠觉得她有些可笑，有些可悲。
    你怎么能……将弱点放在他的身上？
    少女低垂下睫羽，青纹白石铺成的地面倒映着她的容颜。
    她凭什么能……
    一股无名之火渐渐升起，灼烧着方棠的内心。她用力咬着唇瓣，血腥味在口腔中扩散，眸光中再无一丝笑意。
    “谢小姐还真是幸福。”方棠说。
    “自然，夫君是全天下最好的夫君。”谢令婉平静地说，“若是有人伤害到了他……”
    “谢小姐会如何？”
    “即便赔上我的全部，我也会为他报仇。”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冷硬。
    对于谢令婉的试探告一段落，方棠已经大概摸清楚了她的想法。
    原先的猜测已然作废。在这个女人的心中，方未寒是不可撼动的第一位。她对他有近乎偏执的保护欲，这是她的弱点，也是她最可怕的地方。
    理智的人不可怕，因为你可以和她讲道理。理智的人失去理智时最可怕，因为他们什么道理都明白，但已然不打算去听。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谢令婉定然会成为陈郡谢氏的话事人。
    她的野心很大，方棠不能，也不想受制于她。她必须想个办法立威，让她明白自己的位置。
    但绝对不能牵扯到方未寒。
    绝对不能。
    方棠下定了决心，而两人之后的交谈便又恢复了轻松愉快的氛围。
    于是在方未寒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幅和谐的场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