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江北各地的商贸往来愈发频繁紧密,作为枢纽核心的广陵城发展极快,城内常住居民不断增加,天南地北的商旅往来不休。
在绝大多数时候,广陵人表现得谦虚和善,唯有在谈论那位出身于广陵的淮安郡王时,他们脸上的自豪和骄傲压根无法掩饰,而外乡人则是满脸羡慕和敬佩。
尤其是最近几天,定北军和飞羽军暂时驻扎在城外,锐士营则在城内,广陵城的父老乡亲们更是充满安全感。
陆园和旁边的郡王府早已成为禁地,连带着它们所在的西城祥云坊都变得守卫森严。
今日王府内外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因为这里正在召开一场规格极高的军议。
正堂中央,摆放着一张大型沙盘。
左首第一位乃是靖州大都督、安陆侯刘守光,然后是广济军都指挥使范文定和飞羽军都指挥使厉冰雪。
右首第一位乃是京军武威大营主帅、永定侯张旭,他旁边依次坐着定北军都指挥使李承恩、飞羽军副指挥使皇甫遇和锐士营都尉叶继堂。
沙盘上的地形南至衡江、北抵泾河、西达沙州、东临瀚海,虽然无法做到十分细致,但已经将所有重要的战略位置标识出来。
陆沉高坐主位之上,环视众人道:“根据织经司传回来的最新消息,代国已经对景国俯首称臣,预计最迟到今年年底,景国便能完成最后的收尾,彻底断绝自身后方的隐患。”
这显然不是一个好消息。
代国失去掣肘的作用,意味着景国可以卸下所有的负担,再次转变重心,将所有精力放在南边。
刘守光沉吟道:“王爷,下官预计景军在解决代国的威胁后,大略还需要半年左右整军备战。”
范文定顺势说道:“末将认为这个时间可能还会迟一些,因为盛夏时节出兵不合天时,景国皇帝这一次明显是想毕其功于一役,因此不会忽略这种细节。”
“即便我们假定景军会在明年秋天发兵,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足一年。”
陆沉语调沉静,徐徐道:“我们要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将定州和淮州打造成一条坚不可摧的防线,诸位应该明白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至于沙州那边,你们不必担心,本王在离京的时候已经传令给成州都督童世元,他会配合沙州之主洛耀宗,合力防守飞鸟关,不会再给景军突袭南下的机会。”
众人纷纷颔首。
纵观边疆局势,沙州毕竟不是大齐领土,而且飞鸟关的位置太过重要,好在如今洛耀宗的女儿已经许配给陆沉,沙州不会倒向景国,又有成州都督府三万兵马相助,想来那边能够做到万无一失。
但这只是千里战线上一个极小的节点,关键还在定州和靖州这两处主战场。
陆沉看向左手边那位沉默的京营主帅,问道:“永定侯有何看法?”
张旭沉稳地说道:“回王爷,此番景军必然会来势汹汹,我军虽然不惧,却也不必与其正面决战,不如坚壁清野深沟高垒,增加防线的纵深,以步步相抗的方式挫敌锐气,将对方拖入连绵不断的攻城战。”
这是老成持重的应对策略。
按照刘守光和范文定的推测,景军南下的时间可能是明年初秋,那么第一波最凶猛的攻势可能会在九月下旬。
一年时间确实不长,但是足够靖州边军在边境设立多条防线。
即便第一道防线挡不住景军的攻势,只要后续能够挺住,让战争进入僵持阶段,景军前进的步伐必然会放缓。
张旭的军功虽然比不上陆沉,但他肯定不是韩忠杰那种志大才疏的性情,早年间的履历以及三年前击退南诏国的经历都算得上可圈可点。
陆沉思忖片刻,问道:“如果我军守不住呢?”
张旭并未因为这个看似较劲的反问而不满,为将者理当未虑胜先虑败,他不慌不忙地说道:“王爷,即便雍丘以北的防线挡不住景军,下官和刘都督一定能守住雍丘,时间至少一年。”
刘守光亦点头附和。
“还不够。”
陆沉却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你们要做最坏的打算,那就是靖州局势直接退回到五年前。”
众人的表情不由得严肃起来。
五年前是什么情况?
靖州都督府在江北只有一块东西长不到两百里的狭长区域,以平阳城为核心,东边不能抵达双峰山脉,与淮州无法建立直接的联系。
“没错。”
厉冰雪在其他人的注视中,肃然道:“我军必须要考虑到一个现实问题,根据织经司刺探得来的消息,景帝的伤势应该难以痊愈,这就意味着他会倾尽全力打这一仗。换句话说,景军前期攻势必然无比凶狠,相较于定州的地形限制,靖州北部一马平川,一定会成为景军的主攻方向。”
范文定缓缓道:“王妃言之有理。目前我军在靖州的兵力满打满算只有十一万余人,光是构筑三道防线都略显不足,基本没有多余的机动兵力。面对景军水银泻地一般的攻势,我军恐怕会陷入捉襟见肘的境地。”
陆沉和厉冰雪对视一眼,随即起身来到沙盘前,众人连忙围了上来。
他拿起横条指向雍丘的位置,对刘守光和张旭说道:“靖州第一道防线,西起严武城,途径雍丘和太康,东至新昌城。刘兄亲自坐镇雍丘,永定侯则往南至白马关,这里是第二道防线。从蒙山到平阳府是第三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因为再往南就是衡江。”
二人点头应下。
陆沉继续说道:“方才永定侯说坚壁清野,本王认可此言,你们返回靖州之后立刻着手此事,尤其是靖州北部各地,让百姓们尽快南迁,告诉他们将来一定可以重返故土,眼下只是权宜之计。本王会传令靖州刺史谢东阳,让他率各级官府密切配合。”
刘守光应道:“请王爷放心,下官不会在野外给景军留下一颗粮食。”
陆沉道:“本王之所以要设立三道防线,并非是要你们见机不妙立刻撤退,而是希望你们能够做到及时取舍。当景军攻势难以阻挡的时候,你们要果断放弃那些不重要的地方,然后坚守各处要冲。即便整个靖州都被景军纵横驰骋,本王也要这十余座坚城牢牢矗立在靖州大地上,成为景军胸腹之间坚固的钉子。”
刘守光和张旭的神情都很凝重。
通过陆沉的描述,这两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可以想象到届时整个战局的惨烈程度。
这个时候没人提出为何一定要采取守势的愚蠢意见,景帝此番一旦挥军南下便会是举国之力,说不定景廉九军和天子亲军都会出现在战场上,而非过往那种中小规模的战役。
姑且不论现在齐景军队的实力是否处在同一层面,景军兵力占据优势是清晰无误的事实。
齐军前期采取守势是必然之举。
陆沉又道:“如果局势所迫,雍丘城也可以舍弃,这个要根据战时具体情况来决定,本王会及时通知你们。请二位牢记,在景军攻破定州定风道和尧山关之前,靖州必然会是主战场,本王对你们的要求是步步为营、占据要冲、有序南撤、死守平阳。”
刘守光和张旭齐声道:“遵令!”
“还有一点——”
陆沉微微一顿,沉声道:“本王会给你们充分的战时指挥权,以安陆侯为主、永定侯为辅,只要遵循本王定下的主基调即可。不过若是本王的军令抵达,不论你们是否理解,必须遵令而行,否则本王会直接罢免你们的军职。”
他虽然是对两人交待,主要盯着永定侯张旭。
刘守光当先拱手道:“王爷之令,下官谨记在心。”
张旭沉着地和陆沉对视,继而郑重地说道:“王爷,下官身为行伍中人,岂会不遵帅令自作主张?若有阵前抗命之举,请王爷立斩下官首级。”
“好。”
陆沉点到即止。
接下来便是他对靖州防区的详细安排,这场军议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
刘守光、张旭和范文定匆匆告辞,甚至没有留下用一顿晚饭,便带着各自的亲兵策马离去,赶回靖州进行各项准备。
李承恩等人也回到各自军中。
漫天晚霞映照之下,陆沉站在庭内抬头仰望,神情略显凝重。
厉冰雪来到他身旁站定,轻声道:“夫君。”
陆沉扭头看着她。
厉冰雪略显迟疑,似乎是有些难为情,但她仍旧坦诚地说道:“我想……这两年暂时不要孩子。”
这一刻陆沉忽地想起多年前,她说为何要坚持留在军中,因为厉家有七十六位英魂长眠沙场。
她要继承那些亲人的遗愿,与异族敌人血战至最后一息。
即便她如今已经嫁为人妇,成为人人敬仰的王妃,却依旧不改初衷,始终如一。
陆沉认真地点头道:“好。”
“夫君,这一战大齐能取胜吗?”
“或许过程会很坎坷,但是我们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厉冰雪不再多言,轻轻地靠在陆沉的肩膀上。
夕阳洒在两人身上,周遭一片安宁静谧。
她脸上泛起一抹恬淡的笑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