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2月8日,深夜。
肖尧开着他新买的小轻骑,奔驰在沪松公路上。
这让他不禁想起第一次跟梁亚楠不打不相识的那天晚上,自己骑着梁亚楠的摩托,搭郁璐颖回家时的情形。
有所不同的是,今天肖尧的臂弯中空空荡荡。
只有一位身穿绿色羽绒服的小丫头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
轻骑摩托车就是这丫头怂恿肖尧买的,确实是比只有自行车方便了许多。
不然,今天晚上到哪里打车回家?
坐在摩托后座的这绿衣姑娘看起来十五岁左右模样,虽然肤色稍暗,五官与脸庞却仍不失青春美貌,足矣令大多数少男——以及不那么少的男,怦然心动。
仔细一看,眉眼之间,与她双手搂住的少年倒有一二分神韵相似。
这姑娘绿色的羽绒服盖住了整个大腿,膝盖下方可以看到白色的长裤,延伸进毛绒绒的黑色短靴内。
在旁观者所看不到的地方,短靴之中,少女的38码大脚上包裹着36d的肉色短丝袜。
肖尧行驶在噼噼啪啪的炮仗声中,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如同穿梭在战火纷飞的黎巴嫩。
“肖尧爸爸,我爱你。”在半空中又一声炸响,在散落一片的彩光下,天韵轻轻念道。
“你说什么?!”肖尧轻捏刹车,微微侧耳。
“没听见就算了!”
“你再说一遍?”肖尧笑眯眯道。
“好话不说第二遍!”天韵道:“压岁钱呢?”
“没的!”肖尧说。
“……”天韵道:“你小心着点交警,查你证儿。”
“都除夕这时候了,”肖尧道:“哪有什么交警。”
……
“旧时光景旧情人,
此间情谊深……”
冷不丁的,沈天韵忽然大声用粤语唱起歌来。
肖尧也脖子一上一下地动,给女儿打节拍。
“纵使去日已纷纷,
亦难忘却美人恩;携手相伴度余生,旧梦终成真;不羡鸳鸯不羡仙,红颜在畔伴我身……”
“你怎么还会广东话啊?”肖尧大声问沈天韵,声音却也淹没在了隆隆的爆竹声中。
沈天韵好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其实就是没有听见,继续顾自唱道:
“新年带来新气氛,
好运伴我身;人逢喜事倍精神,事业要更上一层……”
“怎么这么高兴啊?”肖尧转过头,进一步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boom~~~bang!”就在少年回头的时候,路边上街沿(人行道)上的一个二踢脚被小孩放响,结结实实地打断了沈天韵的歌声,直吓得她花容失色,尖叫起来,紧紧抱住肖尧,将整个脸埋在了他的背后。
“胆小鬼!”肖尧再次回头,嘲笑道:“你刚才不是还夸有年味吗?这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年味吗?”
“我就是被吓了一跳而已!”沈天韵抬起头来,大声抗议道。
“哦~~~~~”肖尧说。
在经过了连续这么多天的战斗以后,肖尧自然是不会被区区鞭炮声吓到。
“我以前还真不知道,”天韵道:“这个时代,内环内也让放炮仗。”
“怎么,放炮都不让了?”肖尧道:“那还有什么年味啊?”
“还说呢,”天韵抱怨道:“你们家——你外婆家就最没有年味气氛!长辈还知道表面客气客气,你那几个表哥表姐,一个个白眼翻到天上去,就当我们两个是透明人,不存在!”
肖尧耸耸肩:“我早就告诉你不要去了。”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听你的,去小妈家过!”天韵叹道。
小妈一刚,肖尧想。(作者注:魔都方言“一刚”置于句子末尾,表示“居然”或是吐槽,不可思议的情绪)“人生最难早知道啊。”肖尧道:“明年请早吧。”
天韵:“……明年我要是还回不去,真是想想就不好了。”
不过,幸好他们都无视我们,肖尧想。
否则,若是他们硬要追问天韵的身份来历,总也是一件麻烦事。
“我那几个哥哥姐姐,”肖尧告诉沈天韵:“所谓的哥哥姐姐,从小对我就是不理不睬,也不肯借我看她们的哆啦a梦漫画书,大概是瞧不起我是乡毋宁吧。”
“你们魔都人——”天韵道:“你们这个时代的魔都人,怎么这副腔调啊?”
“2034年的魔都人就热情好客了?”肖尧反问道。
“没办法,”天韵道:“都被外地人同化了。”
“嘿册那。”肖尧说。
之所以最后选择去外婆家吃这个年夜饭——肖尧其实本来是不情愿的。
这一方面是天韵的意思,另一方面则是妈妈喊他一起去。
结果年三十中午的时候,妈妈才忽然反悔,要去她的新婆家过。
肖尧默默地接受了,知道她不过是受到了“那位叔叔”的家庭压力。
“没事儿的,我自己去吧。”肖尧对他的母亲徐秋琴如是说。
依照他的本心,他自然是想接受郁波的邀请,去郁璐颖家里吃这顿年夜饭的。
再不济,在家里跟天韵两个人过,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最终考虑到女儿的感受,为了照顾她的需要,肖尧还是选择提供情绪价值。
结果现在又跟我说什么“早知道……”
“我一想到刚才你那几个表姐,白眼翻到天上去的样子,”天韵还在不依不饶:“我就火冒三丈!我就希望那个偷心团,能给她们发警告信,钻进她们的殿堂,让她们好好悔改悔改!”
肖尧耸了耸肩,张嘴欲言,又什么都没说。
他深知天韵不过是在说气话,没必要再老气横秋地搬出“天主给人最重要的礼物是自由意志”之类的话教育她。
何况,论个人情绪,他也与自己的宝贝女儿深有同感。
这个偷心团从寒假开始,活跃度呈爆发式增长,并且行为还越来越高调。
他们甚至会在每次行动以前,提前给受害者发“预告信”。
预告信的内容是控诉受害者的罪恶,并宣称即将前来偷走他的扭曲欲望。
于是肖尧郁波他们这段时间也疲于奔命,与诺丁顿伯爵为首的“偷心团”多次交手,但最后还是让他们得逞了数次。
“偷心团”的“光辉”事迹已经开始引起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甚至登上了《新民晚报》的头版。
虽然大众还不知道有关“阴影”“殿堂”“精神堡垒”的事情,但是“偷心团”的存在,以及他们有能力改变人类心智的事实,已经在街头巷尾广为人知。
互联网上对于他们的评价也是两极分化,一部分人大加赞扬他们是济世救人的“罗宾汉”,还有的人忧心忡忡,对其大加指责,呼吁警方采取行动。
中立者少之又少。
有关“组织”的存在,他们的使命与目的,在征得郁波的同意后,肖尧已经全数告知了沈天韵知晓。
一来,不这样的话,他根本无法和女儿解释,为什么明明放了暑假,还要把她丢在家里,天天出门,神龙不见摆尾。
二来,他也想不到什么一定要瞒着女儿的理由。
果然不出肖尧所料,天韵得知此事以后,大吵大闹着也要参加行动队。
“你和妈妈都是替身使者,”当时,天韵如是说:“我肯定也有这个天赋——而且,就像你说的,我是最早穿过镜子来见你的人,不是吗?”
肖尧却抵死反对。
“我不能让你有任何危险,”肖尧告诉天韵:“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还要我怎么活?”
不管沈天韵乐意不乐意,高兴还是生气,肖尧都知会了郁波,不许他允许天韵参加,否则就罢工。
郁波满口答应。
“那些人也是蛮搞笑的哦,”天韵继续自顾说道:“居然叫警方想办法,爷叔(指代jc)能有什么办法啊——对了,你们就这样把那个和尚扣起来,爷叔不管的么?这个算非法拘禁吧。”
“我们现在在警方甚至果安内部也有合作接应的人,”肖尧告诉沈天韵:“毕竟偷心团的行动,还有shadow,也危害了国家安全和社会秩序,是大家共同的敌人。”“噶结棍啊!(这么利害啊!)”天韵吐了吐舌头说道。
肖尧长叹了一口气,皱了皱眉,天韵并没有看到。
他尽量让自己不要去回忆那副r18+的场面:在某个地下室里,释慧被吊在木架上,被组织里一个代号为“库雷尼狱卒”的男生抽打得浑身鲜血淋漓。
肖尧甚至觉得,库雷尼狱卒很享受这个过程。
倒也不是他圣母心,只是这场面实在过于少儿不宜,也不像正派组织的作风。
但圣衣还是没有找到,又撬不开释慧的口,入侵他的殿堂也被强大的“未来佛弥勒”挡在外面,最终也只得上传统艺能——刑讯逼供。
肖尧找不到理由反对这么做,只得君子远庖厨,找理由不再参与讯问。
将释慧“捉拿归案”这件事,肖尧是头号功臣。
他独立指挥小队在阴影世界和现实世界两边追捕释慧,最终将其抓获,无论是在武力方面还是谋略上,都发挥出了强大的领导力,作出了卓越贡献。
无论是谁,都无不对这位“leader”刮目相看,而肖尧也在这个过程中,寻获了自己的独特价值。
“那妈妈呢?”天韵问肖尧:“这十几天你们每天都见面?”
“也没有,”肖尧如实告知天韵:“我们的行动每天都不一样,有时候会在一起,有时候是分开的,全看上面按需要安排。”
“那你们有没有讲什么话?”天韵继续追问道:“一起并肩作战,感情总能好一点吧?”
“……基本没有工作以外的闲聊。”肖尧回答道。
感情……好一点?倒是有那么一次,沈婕被境界指数增长的诺丁顿伯爵逼入险境。
肖尧刚要去救场,却被那“库雷尼狱卒”抢了先。
事后想想还真是怪不爽的咧……
当然,沈婕人没事是最重要的。
父女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聊天声逐渐被越发震耳欲聋的的炮仗声淹没,这是到夜里12点了。
炮火的巅峰期持续了半个小时,然后渐渐消停了下去。
“哈欠~~~”天韵抱怨道:“怎么还没到啊,油够不够啊。”
“闵行是这样的。”肖尧回答说:“我忽然想起来一个事,你前两天是不是又去找那个带鱼玩了呀?”
“是呀,怎么啦?他陪我打球去了。”天韵满不在乎地回答道:“他人可有趣了我跟你说——他不是你最好的哥们吗?”
肖尧又皱了皱眉头,半天憋出一句:“他可不是楚男。”
“我知道啊,”天韵道:“那又怎么啦,你也不是啊。”
“……”
肖尧不说话了,只是闭上嘴暗自生闷气。
“逗你的,”天韵锤了一下肖尧的背脊:“我跟他没什么的,就是好哥们而已。”
“真的?”
“还煮的呢,”天韵道:“人家带鱼有女朋友,他还心心念念着她呢。”
“心心念念一个植物人?”
“这才叫爱情啊,你懂不懂啊!”沈天韵噘起了嘴。
“你下次碰到带鱼,你帮我提醒一下他,”肖尧叹道:“有些话我跟他不好说,晏笑是偷心团的人,他一直这么立场微妙的话……波哥他们也很难办的。”
“你们的事,你自己去说!”天韵没好气道:“我才不掺——呀,那里在干嘛呀,排那么长队。”
“应该是……下……下……”肖尧伸着脖子张望着:“下海庙?这都是排队等着烧头香的吧。我大姑父每年都会排队来烧头香。”
“哦。”此时沈天韵也看清了那黄色的低矮围墙,以及围墙上大大的“佛”字:“你们这个时代,迷信的人还这么多呀。”
嗯,封建迷信,肖尧心里嘀咕。
看到下海庙他就想到释慧,想到释慧整个人就都不好了。
“停一下!”天韵冷不丁地大叫一声。
“怎么了?”肖尧两三秒钟后才反应过来,捏下了左右两个刹车。
还没等车子停稳,天韵就一跃跳了下去,落地时一个趔趄。
“慢点儿!到底——”肖尧回头大喊道。
天韵已经跑没影了。
肖尧莫名其妙地等了几分钟,调转车头,往回开去找,却见到一脸沮丧的天韵正在慢吞吞走回来,一边走还一边东张西望。
“到底……”肖尧说。
“我看到妈妈了!”天韵对肖尧嚷嚷道:“看到她在拿着香排队!但是回去找又找不到了。”
“现在她不可能来这吧?”肖尧不信:“肯定是你眼花认错人了。”
“不会吧……”天韵有些没底气地说。
肖尧推着车,又陪天韵找了二十分钟,她这才很不情愿地放弃。
“应该是看错了吧。”天韵小声道。
“是你太想她了。”肖尧轻轻拍了拍天韵的头。
回到家里的时候,沈天韵已经有些郁郁寡欢了。
肖尧在楼下把轻骑摩托车停妥锁上,上楼后在奶奶的房间里没找到天韵,回到自己房间,却见她虎着脸、噘着嘴、抱着胸斜靠在床上。
少年瞥了一眼地上七倒八歪的短靴,又看了一眼少女脚上的短袜,故作夸张地在空气中嗅了嗅,然后伸出右手在鼻前扇了扇。
天韵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怎么样,今天过年了,”肖尧故意逗她活跃气氛:“晚上再一起睡,庆祝一下吧!”
“我不要!”天韵没好气地一口回绝,并抬腿作势就要下床:“老登不爆金币,还想睡?”
肖尧笑眯眯地走到曾经无数次穿梭于其间的穿衣柜前,拉开橱门,以及里面的抽屉。
天韵面露期待的神色。
“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小赤佬。”肖尧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走了过来,红包上印着龙凤呈祥。
天韵伸手捏了捏红包的厚度,又接过来从信封口瞅了一眼票子的颜色,这才面露满意——比较满意的神色:“就今天一个晚上啊!”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怪呢?”肖尧一边呵呵笑,一边往床上爬:“我们家好白菜也太贵了吧!”
“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养的。”天韵开启了商业互吹模式。
“去洗脚!”肖尧忽然脸色一变:“还有,说了多少次了,外套不要上床,靴子放在门口鞋架上!”
“欸?”一声闷哼把肖尧吓了一小跳,紧接着,是一只狸花猫的猫头从天韵靠墙的那侧身畔冒了出来,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好像在问:“你为毛要踩我?”
“还有!”肖尧一把拎着猫的后颈皮,将它拎了起来:“不,要,让,猫,上,床!”
“我就要!”天韵一把从肖尧手里把猫夺下来,搂在怀里:“我就要和它睡,有它有你,没它没你!”
肖尧无奈,只得催促着天韵去洗了脚,自己也洗了脚,一切收拾妥当,上床歇息。
二人头靠着头在床上平面躺卧,两人的被子中间隔着一只将身体蜷起来睡的猫咪,各自随手刷着手机。
肖尧忽然觉得这猫暖烘烘的,大冬天的还真不错。
“天韵宝宝,我也爱你。”肖尧轻声道。
“啊?”天韵道:“哦。”
肖尧随手点开了“是小婕呀~”的qq空间,表情忽然凝固住了。
他看到了沈婕2小时前刚发布的一条图片说说。
背景是下海庙低矮的黄色围墙——应该是下海庙,人影是笑魇如花的沈婕、沈鸿生和罗芸轩,罗芸轩的肚子已经显怀了。
这条说说的配文是:
身从无相中受生,犹如幻出诸形象。
幻人心识本来无,罪福皆空无所住。
“我草。”肖尧脱口而出。
“怎么了?”天韵说。
“没什么。”肖尧赶紧合上了手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