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原本吧,宋相是相当愤怒的。
他深知如今这世道阴阳相隔人鬼殊途,所以从贺子秋告诉他所谓的三年之约开始,他就觉着这里边儿一定是谁冒充李寰,引他出宫。
——知晓他和李寰三年之约的人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个,那么这消息定然就是从这几个人嘴里传出去的,被有心人发现后加以利用。
但他还是去了。
不为别的。
就是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
至于危险?
他宋相在哪儿,哪儿就绝对安全!
第四境的恐怖,不是什么阴谋诡计可以对抗和抹平的。
五月三十一,子时。
清冷的朱雀城灵欢坊街上,打更人迈着步子,将手里铜锣敲得当当响。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梨春楼前,一道紫袍身影带着个布衣少年,迈步而入。
柜台前还是那个小二,还是那副热情模样,“客官,喝点……”
但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僵住了。
整个人拄在那儿,浑身颤抖。
后边儿假寐的掌柜听闻了这动静,眉头一皱:“小王,干多久了,嘴皮子都还说不利索?怠慢了客人你担待得起?”
说罢,就起身招呼,“客官,小二不懂事,莫怪……”
边说边抬头。
当他也看到来人时,整个人跟那小二一样,直接僵住了!
掌柜啊,腿肚子都在打颤!
且看来人,一身紫袍,面无表情,那张白净的脸上,是长久身居高位自然而然形成的威严。
那张脸,掌柜的和小二可太熟悉了!
不正是那三圣之一!当朝宰相!
“无事,我们有约,你们忙你们的。”
宋相点了点头,带着贺子秋,绕过他们,直上了六楼山水阁。
掌柜和小二的听了,相互对视,一脸惊悚!
——梨春楼是清水茶酒楼,一般到这个点儿都没人了,今天也是如此。
那宋相……约的是谁?
但踌躇了良久,直到宋相消失在楼梯转角,俩人也没一个人敢说出话来。
嘎吱——
宋相毫不客气,推门而入。
就见一个白发苍苍的佝偻老头儿,坐在窗前,桌上摆着一壶茶,一盘棋。
那一刻,堂堂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瞪圆了双眼!
——李寰!
当真是李寰!
不是别人假冒,不是易容之术,就是那已经被砍了脑壳,身死道消的大夏文圣!
“怎么,怕了?”
只看那老头儿转过身来,指了指桌上棋盘,“那老夫可要不战而胜了。”
咕噜——
宋相咽了咽口水,坐下来,盯着李寰,一言不发。
李寰落下一子,开口道:“该你了。”
宋相也捡起一枚白子,一落:“你还敢回来?不怕死?”
“你觉得,老夫还活着?”李寰云淡风轻,再落一子。
宋相神色,当即一滞。
突然之间。
砰!
一声巨响!
远处皇城方向,只看熊熊火光,伴着浓浓硝烟,浩荡升腾而起!
宋相神色惊变,就要站起!
但那一刻,李寰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棋还没下完,怎地要走?”
宋相低头,恍然大悟!
“——是你!”
他终于明白过来,这不知是死是活的李寰老头儿引他出来,不是要对他如何,他的目标是……京城!
且说半个时辰前,子时刚过。
深夜的皇宫,一片死寂。
红墙朱瓦之下,夜色沉沉,好似沼泽一般沉闷。
那同样皇宫各个宫殿的宽阔大道上,一个个漆黑的铁甲身影好似雕塑一般矗立。
那厚重的面甲之下,红光隐现。
——御林铁卫!
自从当皇室祖祭,先皇传法以后,启元帝就将整个皇宫的守卫换成了这种被称为御林铁卫的杀人机器。
他们原本是人,但这会儿已经不再是人。
经过一道道秘密的程序和步骤,被抹去了属于人的神智,成为了只听从命令的可怕机械。
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来他们毫不留情的可怕打击!
特别是先前那太监无声无息在皇宫里被杀了以后,这些可怕的御林铁卫更是十步一岗,百步一哨,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死角,都矗立着他们的身影。
至于那让诸多贵妃谈之色变的冷宫,同样如此。
特别是当初在将齐安公主打入冷宫以后,在皇帝的命令下,无数铁卫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将冷宫完全包围!
别说逃跑,就是那些个送饭菜就去的宫女儿,都要经过十多道关卡,方才放行。
大伙儿不晓得启元帝为何对一个公主如此禁锢,但君威难测,他们不明白,也不敢问。
夜色如流水。
万籁俱寂中。
余琛驾驭九幽鬼辇,身披掩天避世阵图,悄无声息地潜入皇城,径直来到那森严的冷宫前边儿。
——突破了神薹境的他展开的掩天避世阵,已经不是什么一般的存在能够发现的了。
最次,也要第四境才行。
而这会儿,国师闭关,宋相远在城外。
余琛和虞幼鱼便毫无阻碍地进入了这皇城之内。
冷宫前。
俩人望着底下黑压压的御林铁卫,眉头紧皱。
虞幼鱼啧了一声:“怕是你们大夏的皇帝老儿自己都没这阵仗的护卫吧?你要说这里边儿不是冷宫,而是他们皇室祖祠妾身都信。”
余琛也是眉头皱起。
诚然,有了周小鱼欲带齐安公主出逃的前车之鉴,启元帝加强看管的确是合情合理。
但问题是,这也太森严了吧?
一个妃子,一个公主,有那么大必要么?
还是说,齐安公主的存在对于启元帝来说,有着某种更加重要的意义?
而一个凡人公主,还能对她的生父有什么意义呢?
余琛想来想去啊,只想到了一样东西。
——道灵根。
那被上苍都妒忌的可怕灵根,方才有可能值得启元帝这般重视!
“你在想什么?”虞幼鱼抬头,问他。
“虞姑娘先前猜测的是——启元帝不明白道灵根的神妙之处,又被齐安公主的预言能力所吓到了,所以才将她囚禁起来?”余琛答非所问。
虞幼鱼一点头:“不错,怎么了?”
余琛盯着那戒备森严的冷宫,缓缓开口:“我是在想,倘若他知晓呢?”
虞幼鱼不傻,反而相当聪明。
她先前的一切猜测,都是建立在“启元帝不知晓道灵根”的猜测下。
这会儿余琛一点,立刻反应过来!
“你是说……夺舍?”
这位阎魔圣女瞪圆了美眸,喃喃开口:“你是说这大夏的皇帝,将自个儿女儿当成了夺舍的炉鼎?
不!不对,妾身远远见过那皇帝,他那身子骨儿,不出意外至少还有五十年以上的光阴可活,用得着那么急吗?
再说了,夺舍这事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男夺女身,阴阳相悖,一个不慎就是魂飞魄散。”
余琛摊了摊手,“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几句闲聊以后,九幽鬼辇悄无声息降落。
二人在掩天避世阵的隐藏下,悄无声息走进了那冷宫当中。
一进去,一股寒意便从脚底板儿直冲天灵盖儿。
寂静深宫,空无一人,只有那挂在横梁上惨白的白帘儿垂下,渗人得很。
二人快步前行,来到那大堂里边儿。
一副诡异的景象,映入眼帘。
——且看那宽阔的大堂上,无数复杂的漆黑阵纹好似蚯蚓一样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地板。
看的人头晕目眩。
而在那些阵纹一圈又一圈,向最里边儿延伸,最后交汇在一根三丈高的钢铁铜柱上。
而那铜柱的底端,两根金色的细长的锁链延伸出来,末端是四个金镯。
顺着黄金锁链看过去,那四个金镯,牢牢捆在一个瘦弱的身影手脚上。
她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穿一身白裙,五官清秀精致,但脸色苍白得可怕。
而因为锁链的束缚,她只能跪坐在那石柱旁边,无法移动一步。
这会儿,正痴痴地望着窗外,眼眸中倒映出那如钩一般的明月。
月光洒落而下,落在她脸上,楚楚可怜,凄凉而悲戚。
“好家伙!”
掩天避世阵下,虞幼鱼指着那钢铁黑柱,啧啧感叹:“这是一个困阵,按其阵纹数量和复杂程度来看,足以困住神薹圆满的炼炁士,使其无法动弹,
但这会儿却用来囚禁一个凡人小姑娘,你们那皇帝对她可真是……无比看重啊!”
“吴州牧,你看看这阵法,有办法悄无声息把人带出去么?”
余琛没理会她,而是取出度人经,召出江州的吴庸来,问他。
作为阵法大师,这方面他最有发言权了。
睡眼惺忪的吴庸还没反应过来,揉了揉眼睛后,看向那庞大阵法。
良久才摇头道:“此阵唤作金笼锁灵阵,按品阶来看,要强行破解并不困难,但我方才看了——这阵的布置方式是以死阵来布的,阵法还与周遭地基相连,一旦强行破开,定将掀起巨大震荡。”
然后,他才有功夫打量周遭。
看着看着,发现了不对劲儿。
“对了,这是哪儿来着?好像……有点眼熟?”吴庸总感觉这种装潢,在哪儿见过。
“皇宫。”余琛一边说,一边合上度人经,将吴庸摄了进去,
然后,他转头看向虞幼鱼,叹了口气。
“原本想悄无声息带走她的。”
“但没办法了。”
“——大闹一场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