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余琛眉头一挑，便感知到处于神薹内景的度人经，嗡鸣震动起来。
    便足以说明，这女子鬼魂，遗愿尚在。
    但头颅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般，明明身怀遗愿，可却如此冷静的鬼魂了。
    而当他看着这女子鬼魂的时候，对方似乎也看到可他。
    美眸一挑，颇为惊讶道：“你还能看见我？”
    余琛听罢，眉头一皱。
    ——还？
    什么意思？
    “原来那股冥冥中的指引并非错觉……这天葬渊上的当真有能助我的人……”
    好似明悟过来什么一样，长寿女的鬼魂眼眸中光彩连连，如此开口道。
    “姑娘，你已经死了。”余琛提醒道。
    “我自然知晓。”
    长寿女毫不避讳死亡，“人终有一死，凡人，炼炁士，天尊，祖……都应当有寿元耗尽的一天，尘归尘，土归土，生于世间，回归世间，方为天理循环。
    我甚至认为，那古老传闻中的阴曹地府，转世投胎，都并非杜撰。
    因为只有这般，生死往复循环，落红入地，腐烂护花，周而复始，方才能让这大千盛世恒古长存。
    只可惜，这些年里，哪怕夫君也无法窥探那古老的阴司地府传闻，无法找到证据罢了。
    而我一介妇道人家，更是坐井观天，见不得真相。”
    她侃侃而谈，逻辑清晰，言语流畅，几句话之间，便将天地轮回的最重要的作用说得清清楚楚。
    这般认知，却是有些……过于超前了。
    别说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哪怕就是天尊大能，合道之祖，都无法看得这般通透。
    ——都在一昧地追求长生，追求不朽。
    同样也是这一番话，让余琛对这长寿女刮目相看，果然不愧是天尊道侣，哪怕毫无修为，眼界心性也并非常人能比。
    “按理来说，那通幽石腐朽以后，世间应当无人可见我才对。”
    长寿女眉头轻挑，“毕竟这世间人鬼殊途，阴阳相隔，倘若能见鬼魂，恐怕只有那介于生死之间的特异存在了吧？
    ——公子，你可是？”
    好家伙！
    余琛直呼好家伙！
    他这话还没说两句呢！
    就被人家一口道出跟脚。
    ——不错，身为地府管理者，余琛本身就介于生死之间，以生之身，司掌死事。
    于是，他点了点头，也不隐瞒，毕竟长寿女这会儿，只有他能够看到了。
    “那传闻中的阴曹地府，的确并非杜撰。”
    他抬起头，看着长寿女：“因为我，便是来自那九幽阴司，治天下亡魂。”
    长寿女眼眸一抬，双目波光涟涟，好似困扰了许久的问题被得到了肯定一般。
    “但我疑惑的是，伱这般心性通透之人，又有什么冥顽执念？”余琛问道。
    “冥顽执念么？”长寿女叹了口气，摇头道：“生死离别，世间常事罢了，但我不着相，夫君却是着了相，拖累后半生——我想要的，不过是最后同他告别而已。
    生死离别，最后也当有一‘别’才是。”
    于是，度人经自动飞出来，盘旋在余琛身前，一行行烟熏灰字儿，勾勒其上。
    【三品宏愿】
    【生死离别，当有一别】
    【时限∶三月】
    【事毕有赏】
    望着那烟熏般的灰字，余琛人愣了。
    他倒是大概明悟了过来，这长寿女的遗愿究竟是什么。
    无非就是在转世轮回投胎之前，再见一面她的夫君，也就是那天尊大能。
    可……这他娘的能冲到三品遗愿去？
    那天尊大能究竟去了哪儿？
    那么难见？
    余琛眉头一挑，度人经翻页之间，一幕幕属于长寿女的走马灯，一一闪过。
    且说这长寿女，原名姜沫，三百二十年前出生，同那天尊大能，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当时，俩人共同拜师于一位寿元将近的散修大能，为师姐弟的关系。
    修道稍微有成以后，俩人便奉师命下山，游历天下。
    也是后来，他们方才晓得，他们一走，那师尊便坐化去了。
    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得。
    由此，长寿女心头有了执念，生死无常，但当有一别才是。
    后来游历天下过程中，那天尊大能初时刚愎自用，曾深陷敌人陷阱阵法，险些陨落。
    还是作为师姐的长寿女姜沫，不顾自身安危，在那陷阱阵法中冒着生命危险，救出了年幼的天尊大能。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伤及炁海灵庭，原本优渥天资，一朝散尽，成了泡影。
    此生此世，却是再无法修行了去。
    直到此，真相大白。
    原来这长寿女并非如传闻那般，天生就无法修行炼炁，而是为了救那年幼的天尊大能，伤了本源。
    那时，二人本就互生情愫，加之救命之恩，更是让那年幼的天尊大能整个身心都放在了师姐姜沫身上。
    自此以后，他一改那刚愎自用的性格，小心谨慎，运筹帷幄，在修行之道中高歌猛进，两百年光阴不到，便已突破天尊之境！
    或许对于那七圣八家来说，天尊之能并不算什么，但对于东荒芸芸众生而言，天尊之境已是高不可攀的巅峰。
    加上那天尊大能并未加入任何宗门圣地，无所制约，俩人倒是过得好似那神仙眷侣一般，让人羡艳。
    可就偏偏有那么一件事儿，横在俩人中间。
    ——寿元。
    天尊贵为天尊，寿元五千载，堪称坐看沧海桑田也不为过。
    可那姜沫，却是一介凡人，哪怕是顶了天，也不过两三百寿。
    如何能长长久久，朝朝暮暮？
    姜沫对此，倒是看得开。
    这一辈子，除了未曾与师尊告别以外，她没什么遗憾的了，当初甘愿负伤也要救她夫君，也是她心甘情愿之事，哪怕因此无法踏上修行之道，寿元短暂，她也并不怨天尤人。
    可那天尊大能，就不一样了。
    他不仅对姜沫有着深沉的爱，更是满怀愧疚。
    他一直认为，是他曾经的年少轻狂，刚愎自用，导致了师姐姜沫此生无法修行，只能如凡人一般，生老病死。
    于是，三百年间，他踏遍天南海北，穿梭无数险境，只为了给姜沫延长寿元。
    以一位天尊的能量，只要不作死去招惹七圣八家和三十六天罡势力，不去往那生命禁地冲，在整个东荒来说，基本上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那天尊大能带回来无数仙药，无数灵宝，给姜沫服下。
    为她续命。
    硬生生把本就体弱多病的姜沫，延寿到了三百岁。
    可那三百之数，好似是什么无法违背的天地规则一般，三百岁时，姜沫寿元将近，无论如何，无论诸般天材地宝，灵丹妙药，都已是无用了。
    二十年前，长寿女三百岁高龄时，她终是生机溃散，身魂分离，逝去了。
    看到这儿。
    余琛整个人都愣住了。
    二十年前……长寿女就已经死了？
    那后来二十年，大伙儿看到的长寿女……是鬼不成？
    再加上，这并非是什么市井传闻，而是长寿女姜沫自个儿的记忆和走马灯。
    所以看到这里的时候，余琛可以肯定，姜沫是清楚地知晓她已身死的情况。
    本来这个世道，人鬼殊途，阴阳相隔，死了以后，倘若魂魄没有阴曹地府庇护，便应当会在短时间里烟消云散才是。
    可长寿女姜沫的魂魄，却并没有烟消云散，反而继续在她的肉身当中，整整在世间逗留了二十年！
    而且这二十年里，她能被阳间生灵察见，能与之交谈，能乐善好施。
    对于余琛来说……简直诡异。
    也就是说，先前那与他相熟的茶铺老板所说的传闻，并非虚假杜撰。
    而是……真实！
    那天尊大能，二十年来，的确在……养鬼！
    那么……连合道之祖甚至更加强大的存在，都无法违背的“人鬼殊途”的铁则，一位天尊大能，又是如何规避的呢？
    一切的一切，还要从二十年前，长寿女姜沫的葬礼说起。
    且说那一天，和今日一样，因为是活了三百岁的长寿之人，也因为平日里乐善好施，是羽化上京无数百姓眼中的大善人。
    所以她的葬礼，无数人都一同跟随，前往天葬渊上，为其哀悼。
    可那次葬礼开始时，那位天尊大能，却是同样未曾在第一时间出现。
    反而是在长寿女姜沫将要葬入那天葬渊时，他从远方归来，打断了葬礼。
    众目睽睽之下，他掀开了棺材，将一枚奇异的玉佩，放在了姜沫的身上。
    而后，明明已是真正死去了的姜沫，死而复生。
    ——在那些百姓眼里，的确如此。
    但实际上，姜沫是知晓的。
    那并非死而复生。
    而是以鬼魂之身，留在阳世，介于那生与死之间，不人不鬼。
    而一切的关键，就是她脖颈上的那枚玉佩。
    后来，她不止一次，问过她的夫君，也就是那天尊大能。
    对方语焉不详，只说那是他求得的一枚通幽之宝——介于生死幽冥，闻有异香，死气凝结，能使人与鬼通。
    便是凭借着这所谓的通幽之宝，那天尊大能方才庇护着长寿女的魂魄不被天地规则磨灭，与天争寿二十年！
    (本章完)